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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过后,夏日也渐渐来到,正是麦收的时候,下元村里难得见到一个闲人,大人们都在地里割麦子,便是七八岁的小娃娃们都派上了用场,被大人们委以重任,负责看守打谷场上自家的麦堆。
绣虹抬头歇息时候都能看到篱笆墙外挑着新收割的麦子的汉子们匆匆而过,有时候附近地里干活的妇人们上门来讨口水喝,稍做歇息,跟她聊两句日子不好过的话。
今年谁家的日子也好过不了,去年夏里,一场雹子毁了秋粮,今年春里天旱,夏粮又歉收,一亩能打二百斤麦子就是好地了,农人的日子难熬,秋粮若是再不好,今年怕是要出门逃荒讨饭去了。
绣虹将手里刚刚完工的绣图展开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叠好,准备回屋放进柜子里,这次绣的是一整幅四扇的小屏风,绣样是梅菊竹兰四君子,过两日回娘家,托兄长送去绣庄寄卖,少说也能得二十两银子。
姬绣虹如今的绣工,在府城里都算得上顶好的,再加上她自小读书,会画两笔,且写的一笔好字,绣出的字画自比一般的绣娘多了几分书香,起程转折之间也不若不识字的绣娘那么呆板,自带了一股流畅洒脱,极得府城的大家奶奶们的喜欢,卖的也俏。
卖了这一副,她要歇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她已经攒下七八十两银子,兄长的书也卖的越发的好了,并不缺银子使,她得空出功夫来给嫂嫂腹中即将出世的小侄子侄女好好的做几身小衣裳穿。
“大晌午的……冷锅冷灶的……三五个人的饭,真能累死啊……就她娇贵,咱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就绣那么两朵烂花,是够她吃的,还是够她穿的……还不是得靠着咱们养活……竟养出个祖宗来……”
听着厨房里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见的抱怨声,绣虹柔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离沈三郎的死讯传来还有不到两年的功夫,她得好好布置一番才好。
“养的跟个大家小姐一样……嫂子你没看过她的手,比我家妞妞的手都细……凭什么咱们就是那受苦受累的劳碌命,虽说老三……可那也怪不着咱们呀,谁让老三手臭抓着‘去’字的……我知道这么说有些不好……可,这么下去,谁受得了啊……,早知道让我加二郎去了,我也学那样子,做两天等吃等喝的奶奶……”
绣虹气定神闲地把绣图锁进柜子里,又拿起炕上的针线簸箩,仍旧坐在门口阴凉里的小板凳上做起绣活来。
只需拿眼一扫便可看出两分绣活无论是布料还是绣活的手工都有着很大的差别。
正拿在绣虹手里的这副绣到一半的鸳鸯是一张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大红的普通棉布料子,上面戏水的鸳鸯精致非常,只是稍嫌呆板了些。
绣虹下针很快,这样一张盖头不过三天就能绣完,送去县里的绣庄交活能赚八十个大钱,是绣虹明面上的进账,也是绣虹在沈家不干活的底气,一年二三两银子的进账,还有娘家每个月雷打不动的送粮食过来,并不靠沈家过活。
不一会儿,灶房传来阵阵的饭香,绣虹抬头扭扭脖子,歇息一会,她自然不好这个时候去吃饭的,本来妯娌们就有气,这个时候再没眼色地去端碗,不挨冷眼才怪,虽是照着计划行事,讨人嫌的时候长不了,绣虹还是不愿意去看妯娌们的冷眼。
沈家的地不多,只有五亩,三亩种了麦子,两亩种了谷子,是以,不过四五天功夫,沈家的夏粮就收进了装粮食的大缸,这个时候,还能陆陆续续地看到篱笆墙外挑着担子快步走过的农人。
没了活计的大郎二郎去了上元村的陆地主家做短工,沈老爹和四郎两个去山里砍了荆棘回来修整篱笆墙,住在村外就是这一样不好,晚上常有孤狼造访,猪圈,鸡窝,篱笆墙每年都得修整,甚至有些时候得修整两三次才好。
大郎媳妇吴氏,二郎媳妇连氏闲下来,紧着忙着剪了补丁,缝补大人孩子们破了洞的衣裳。
绣虹仍旧坐在小板凳上绣花,这次绣的是和盖头一套的嫁衣。
“大郎媳妇,你来一下。”婆母赵氏在篱笆墙跟下收拾小菜园子,摘了满手的菜叶子,忘了拿个篮子。
“娘你等一会,我正忙呢!”吴氏头也不抬地大声说道,为了表示她是真的在忙,捏着针的手一下不停。
赵氏直起腰来,板着脸看向院子里的三个儿媳妇:“二郎媳妇,你去给我拿个篮子过来!”
连氏知道婆母这是火了,可刚刚的事是和大嫂商量好了的,不让婆母治治弟妹,她也不甘心,“娘,妞子醒了,正哭呢!”说着拿起板凳上的针线簸箩急急的进屋去了。
赵氏气了个倒仰,声音越发的难听了:“老三家的,你去!”
绣虹得逞地暗笑一下,听话地放下绣活,起身去厨房拿了个小篮子走到菜地边上递给赵氏。
赵氏本就在气头上,这时再看着她这副拈轻怕重,干啥啥不象的样子,气的更狠,就有心治治她这毛病:“老三家的,你跟去把边上那一畦挨着地的菜叶子摘下来,一会熬猪食。”
那俩媳妇变着法的不听话,她有什么不知道的,不就是嫌老三家的丁点活不干,嫌她偏心么,等她治了老三家的再说!
“娘,我做不了这个。”绣虹站在地头不动,只把篮子给她放在地上:“弄粗了手就做不了绣活了!”
说完扭身就走,仍旧在小板凳上坐下,接着绣花,吴氏和抱着孩子刚出来的连氏看的目瞪口呆,可以这样顶撞婆母么?他们能不能也……
赵氏气的手都抖了,一叠声的吩咐刚拖回一小捆荆棘的四郎:“别弄了,去,去把你爹叫回来,快去!这日子没法过了,一个个的都成祖宗了……”
四郎一把扔下荆棘,狠狠地瞪了三个嫂子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娘,我来吧,先头真是……”吴氏头一遭见婆婆发这么大脾气,吓得脸都白了,忙扔下手里的针线,就过去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篮子。
连氏也后悔不已,抱着孩子跟在吴氏后面,喏喏地想说两句,偏又遇着孩子不知咋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氏手忙脚乱地来回晃着孩子,只是不管用。
赵氏心头那股子火气正没出撒呢,再加上心疼小孙女,哪里还会像往日那般好脾气,扯着嗓子的骂:“老二媳妇,你想饿着我孙女啊?就早晨吃了那么一小口,一上午都没吃上,你咋当娘的?”
连氏委屈的不行,才刚喂过,吃饱了的,可又不敢顶嘴,万一像别家婆婆那般大耳刮子扇过来,她可就没脸活了。
“瞎吵吵啥?不嫌丢人呢?”沈老头背着手大步进来,后头还跟着满头大汗的老四。
赵氏一看老头子回来了,可算是腰杆子硬了,三句五句的就跟老头子告了儿媳妇的状:“你可算来了……再不回来,老婆子就被这些个祖宗们气死了……,你瞅瞅咱家这几个婆娘,满村子再找不出咱家这样不知孝道……懒得生蛆的媳妇了!”
沈老头闻言瞪了老妻一眼,呵斥道:“啥祖宗,瞎说啥呢,也不怕人笑话,老大媳妇,扶你娘回屋歇歇去!”
赵氏被气的狠了,哪里肯依,一把打掉吴氏伸过来的手:“你少来我这装模作样的,你不是忙么?怎么不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忙出什么花来?还做针线呢,你倒是给我绣朵花出来看看啊,手比脚还笨,还有脸说忙,老娘还使唤不动你了?”
吴氏羞得的满脸通红,也不敢走,呐呐地站在那抹眼泪:“娘,媳妇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儿呢?”赵氏不依不饶地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众目睽睽之下被婆母指着鼻子骂,吴氏脸上实在下不来,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连氏也缩了脖子,抱着哽咽的孩子恨不能缩在吴氏背后让大家都看不见她才好,只是她的身材要比大嫂吴氏高出半头去,哪里藏得住,这不就让正在气头上的婆母赵氏又看着了,顺便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还有你,就这么个孩子都看不好,弄得我的乖孙一天是个哭,还敢腆着脸说要看孩子,有你这么看的?你看看孩子瘦成个啥?”
连氏也要哭了,孩子刚学会走路,正在兴头上,一天没个消停的时候,哪有不瘦的,谁家孩子都这样啊……呜呜~~~
赵氏好一通大骂,满肚子的气才消了一半,真是惯的没边了,有哪家年轻媳妇像自家这几个这么不孝顺婆母的?
沈老头熟知老妻不是个爱撒泼的,今天气成这个样,必是儿媳妇们做的过了,劝了两句,见没用,索性不再多说,等她骂够了,消了气再说。
“行了,骂也骂了,回屋歇会儿吧!”沈老头看都没看儿媳妇们一眼,背着手往屋里走去。
赵氏也骂的口干舌燥了,这才跟着老头子回屋去,转头间,不经意见往东边这么一看,那股子火气又顶上来,只用手指着绣虹一抖一抖的,只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破口大骂道:“一天就绣你的破花,是能吃啊,还是能穿?一点活不干,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我欠下你的了?别跟我说老三,老三那也是我生的儿子,”说到被抽了丁远在边关的三儿子,赵氏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儿子,我不知道心疼?你别仗着嫁了老三就觉着我们老沈家欠了你的,供你吃供你喝的,还供出个奶奶来,我老婆子还得侍候你啊?你亏不亏心?”
绣虹放下手里的活计,平静地看着暴怒的婆母和同样板着脸的公公,心里说声抱歉,老实巴交的婆母被气成这副样子,她虽觉于心不忍,却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上一世,她那样的孝敬公婆,甚至小四娶妻时候,家里拿不出银子,都靠的是她拿出的全部积蓄,后来跟着沈三郎全家进京,不过短短两年功夫,就全部倒向了宋红英那头,清儿惨死,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的作恶,可若不是公婆无声的纵容,她宋红英即便有个有钱又当官的哥哥,也断断不能在后宅肆意妄为到她喝一口粥都要自己亲手打水,自己来熬才敢放心,那样艰难的日子,和她一起生活十几年的公婆妯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一世,就到此为止吧,她再不想和她们有任何的关联,且忍两年,时机一旦成熟,便是她带着儿子彻底离了沈家的时候。
对于三儿媳这几个月的做派,沈老头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没有老公公整天盯着儿媳看管的道理,再来也是可怜儿子被抽了丁,媳妇独自带着个小娃娃,也不容易,能忍的忍忍也就过去了,三来,三媳妇从前也不这样,勤勤快快的好孩子,只是从去年冬月里就不大爱动,怕是身子随了亲家母,他几次跟老婆子说过,给儿媳妇几个鸡蛋,让她补补身子,虽然她娘家得力,婆家也得有所表示才成,不能让人看着儿子没了,媳妇便不得看重了,老沈家可没有这样的事。
哪里知道她竟越发的不知事起来,秀才家里出来的闺女可不能是这样不孝公婆的孩子,若是这样,便是她的秀才爹爹和兄长来了,也说不出个理来!
“老大家的去弄饭,老二家,去把猪喂了,四儿,去给你们哥哥送个信儿,下晚早些回来!”沈老头三下两下吩咐了一遍,转身回去去了。
赵氏挨个骂完了,心情也舒畅了些,从连氏怀里抱过小孙女,跟在老头子身后进屋去了。
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板着脸说道:“老三家的,别绣了,你去把那两畦菜叶子揪回来,把猪喂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边走还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不当吃不当喝的,成天绣。”
吴氏和连氏见公婆回了屋子,快走几步就进了厨房,只剩下绣虹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花了三个月才养回来的手,收拾了布料送回屋去,才进了菜地。
揪菜叶子实在不算什么活计,只是对于上辈子做了二十年官夫人的绣虹来说,实在是有些……日头实在是太大了,晒得脊背上都是烫的,脚下的泥土太湿了,沾鞋的很,脚上这双绣花鞋怕是得换三盆水才洗的干净……
天还没黑的时候沈大郎兄弟就回来了,想是已经从老四哪里知道了上午的事,一个个的都看着自家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下元村谁不知道,沈家的儿媳妇好做,婆母和善,待儿媳妇跟亲闺女也不差啥,能把老娘气的破口大骂,必是媳妇做了什么很出格的事儿。
回屋见了老娘,兄弟俩垂着脑袋,‘咚’的一声跪在老娘脚下,大郎闷声说道:“娘啊,都是儿子的不是,没教好媳妇,您老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赵氏心疼儿子,一叠声的让他们起来:“吃饭没有?老大家的,快去端饭来!”
二郎忙阻止道:“大嫂别忙,我和哥哥吃了饭才回来的。”陆地主家的短工一律是一天两顿饭,早饭得在自家吃,吃了晚饭再帮着干些零碎还给发两个馒头,带回来给老人孩子们做个零嘴也是好的,是以兄弟俩每天下晚吃了晚饭都不急着走,帮着干点活,领了馒头才回来,今儿回的早,馒头也没领上,饭却是吃了的。
沈老头见儿子们吃过了晚饭,才开口道:“既如此,你们都坐下,咱们说道说道,四儿,去把你三嫂叫来,就说我有事要说!”
小四听话地去了,绣虹是早就候着的,一叫便到,进了屋子,跟两老,伯哥打了招呼,挨着吴氏连氏坐在了条凳上。
沈老头挨个看了一遍地下凳子上坐着的儿子媳妇们,这才要张口说话,有些话也该说一说,该立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不能因为老婆子性子和善就欺负她不会撒泼。
绣虹自然不会任凭公爹先立了规矩,若到了那时,她再张口,便成了目无尊长,不敬不孝的不贤之人,她虽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离了沈家另外过活,可也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爹,既然大家都在,儿媳有一事烦请爹娘定夺,也听听各位兄嫂的意思。”绣虹抢在沈老爹想要开口之前笑吟吟的站起来,恭敬的说道。
沈老爹看了三儿媳一眼,倒也没不让她说话,“什么事?你说说看。”
吴氏和连氏也诧异地看着这位越发的娇滴滴起来的弟媳妇,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若不是因为她,今儿能挨这么狠的骂?晚上指不定自家男人还要怎么发火呢。
吴氏是打定了主意,一会不管这个弟媳妇说出啥来,她都离得远远的,绝不参合,遇上这样的公婆就该偷笑了,原先也是被这姬氏气迷了心窍,惹得婆婆大怒,万一以后也学了村子里那些个婆婆拿捏媳妇的手段,不定怎么难熬呢!
连氏是紧跟着嫂嫂的,有骂一起挨,有好也能跟着分。
绣虹朝着两老温声说道:“媳妇自来身子便不强健,”
这话一说,赵氏气的冷哼一声,不强健怎么样?不强健就让一大家子养着你?亲闺女也没这么惯过她!
绣虹不在意的接着说道:“自从去年冬月里,身子就不大好,没甚力气,干不得活,没帮上什么忙,反倒让一家子大小紧着我了,只是咱农家小户,日子过得本就紧吧,四弟还没成亲……”
沈老头听着这话倒还熨帖,插口说道:“老三媳妇,你不需多想,好好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改天再去城里看看脉,抓副药吃吃,咱家虽穷,也没有到了有病看不起的地步。”
赵氏冷哼一声,暗自骂道:放屁,你身子不好,不好还那么能吃?那么老些白面大米和猪肉也没见你往正房送过几次,便是有些不好也是胡吃海塞给撑的,想到这儿,脸色便不好起来,待听到老头子还要给她请大夫瞧病,口气更加不好起来:“瞧什么病,我看着就是伤了胃,清清静静饿上几顿,喝两天稀粥就过来了,咱庄户人家可没有那么娇贵!”
绣虹朝着两老躬身一礼并不在意婆母的不喜,接着公公的话,说道:“这是公婆慈悲,将我和嫂嫂们当女孩儿一样的养了,别家再不能够的。”
赵氏冷哼一声,这还像句人话。
吴氏和连氏两妯娌后悔不已,心里反倒怨怪起来:这么会说话,早先怎么不见你多说一句,要是能对着我们说上哪怕一句感激的话,咱们也不会为了要治你去顶撞婆婆啊!
绣虹接着说道:“儿媳妇唯有一手绣活尚还拿得出手,合了县里锦绣庄大掌柜的眼缘,常常分派些活计,倒也攒了几分银子,”沈家的规矩,没分家的时候,田里,家里的活一起干,儿子们在外打短工赚的铜板上缴,儿媳妇们倒是不必,若有,按着心意孝敬公婆一些也可,若没有,就更不必说了,所以绣虹才敢这般公然的说道,她可是每个月都给婆婆五十个铜板的,便是吃些家里的粮食,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了,“儿媳这几个月攒下几分银子,听娘说秋下里要给四弟说亲,媳妇这个当嫂子的别的忙也帮衬不上,就想着在咱家西头那小片地上再起两间房,给四弟腾个屋子出来娶亲用。”
赵氏先前听着绣虹要自己出银子盖房子,还以为要给小儿子娶亲做新房呢,不免有些意动,她正为这事发愁呢,小儿子到现在还跟他们老两口挤一条炕,今年夏粮又减了产,说是秋下里说亲,也就那么一说,哪里说得起,便是有合适的姑娘,娶回来住哪,总不能让人家新媳妇也跟他们两老挤一个屋子吧。
后面又听着她要给老四腾屋子,就不免有些失望,可再想想,便不是小儿去住,那也是三儿的房子啊,又没给了别人,倒不需多计较些什么,于是也不多言,只让绣虹接着说。
沈老爷子也跟老妻一样的心思,只是比老妻度量更大些,忖着盖房子动用的可不是两个小钱,总不能让三儿媳妇一个人出吧:“银子够么?再合计合计,扫听扫听,不够我和你娘再给你添些也使得。”
绣虹哪里会用,忙说道:“该是够用了,只是还要劳烦爹和兄长们帮着张罗张罗,也不多盖,就盖两间,再圈个院子,便是三郎回来,一时半会的也尽够住了。”
沈老头闻言点头道:“也行,到时候不够,我再给添,这修房盖屋可是大事,大郎二郎还有四郎你们也上着点心,三郎不在,有事你们就得顶上去。”
“白天干活的时候听说宋家庄正有一家盖房子的,请的好手艺人,要价儿也不贵,一半天得了闲,儿子就去扫听扫听。”弟媳妇要盖房子,沈老大倒也积极,亲弟弟不在家,他这当哥的得当成是自己的事儿去干。
沈二郎也连连表示要帮忙。
沈老头点头赞许:“这才对,一家子兄弟再亲不过了,合该拧成一股绳,日子才能过的红火,明儿我去老张家问问,咱先借了他家的(土坯)砖使,赶明得闲打了在还他。”
“不用多的,够围个院子就成,屋子用青砖盖!”绣虹在一边说道。
“青砖?”父子三人齐齐惊讶,天爷,都用青砖,那得多少银子才够啊?
“嗯,就用青砖吧,前儿我娘家哥哥来看我,留了几两银子给我补身子用,再加上这些年攒下的,该是够了的。”绣虹点头说道。
姬家的情况,沈家人倒是熟知的,不说时常的送东西过来,便只看姬家父子两秀才在村里教着好几十个学童,一年就不少银子,更别提姬小秀才,听人说,光抄书一年赚的银子就比十亩地的收成还多,若不是姬家老娘一病几十年,一天得吃好几百钱的瑶,拖累的家里穷了,之哦啊是比村里有上百亩地的地主家里还富裕些。
今年春天里,又听说姬家老娘竟然大好了,也不用吃药,没了拖累,到底不一般,眼瞅着日子就红火起来,比起他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强了不知多少去。
姬家一向疼闺女,让儿子贴补俩钱,倒也是常理,沈老头一点不意外。
沈家兄弟却是惊讶不已,听听,给了几两银子,天爷,他们兄弟俩打一天短工也不过能赚七八个大钱,一年也就是卖猪的时候见过银子,看看人家,一出手就是几两,那几两到底是几两啊?二两也是几两,九两也是几两呢,不过能盖得起全青砖的瓦房,怕是没有九两也有七八两了。
还是沈老头沉稳些,不像儿子们一样大惊小怪,见儿媳这般笃定,也跟着点头说道:“行啊,既如此,二郎你得闲再去问问青砖和大瓦什么价,该买多少,咱都有个数。”
大郎二郎齐齐点头:“哎,知道了爹!”
沈老头这才又问绣虹道:“三郎媳妇,除了这个事,还有别的么?”有就说,说完了,该立的规矩他可还没忘呢。
绣虹本不想赶这么急一起都说的,奈何公爹意志力太强,不为外事所扰,也只能先说了,只是不知效果如何了,她斟酌着小心说道:“还有一事,要听公婆大人的示下。”
沈老头有些听不大明白儿媳妇的咬文嚼字,心里还暗自赞叹到底是秀才老爷家的闺女,识文断字的,说话也比一般人文雅些,只是听不大懂什么意思,不懂也得装懂。
绣虹见公爹没甚反应,暗道公爹这老实人什么时候这么有城府了,端得是能沉得住气,怪不得养出沈三郎这样的儿子,抽个丁也能混成正五品官老爷,可比好些小功勋之家的子弟还出息些。
没办法,绣虹只好硬着头皮说将出来:“儿媳也能靠着女红赚些银子,就想着倒不如打明儿起就自己开火,万没有自己存着银子,倒要爹娘兄嫂养活的道理。”我另盖房,另开火,你便是有些规矩也管不到我了吧?
这怎么了得,这在赵氏眼里可是分家的节奏啊,哪有公婆尚在就分家的?这是见不得老不死的公婆么?
当下便厉声喝道:“不行,我还没死呢,就想分家么?”
绣虹早有心理准备,堆起满脸的笑,说道:“娘您想哪去了,媳妇哪里敢说什么分家啊,还不得让人戳脊梁骨呢?”
“那你还说什么另开火?”赵氏不依,可别想糊弄她,三儿媳妇识文断字的,会说话,也最是狡猾,她可不上她的当。
“娘您误会儿媳了,真不是分家,屋子,田地什么的咱还在一处,就是另起两间屋子,媳妇能挣几分银两,就想着不靠爹娘养活,自己养活自己。”这话还不明白么?没分您的家,就是吃住我自己负责,这么好的事,还不答应么?
赵氏妇道人家,心智没怎么开了,沈老头却是听明白了,诧异地看了儿媳一眼,沉吟道:“既如此,便照你说的办,咱们大锅饭也却难照应齐全,你自己开火也成,细致些,先把身子养好,米粮什么的,先从跟你娘拿一些,别亏了自己个。”
赵氏还想说些什么,却因老头子已经发了话,只得住了嘴,米粮什么的,她却是不愿给的,要是儿媳们个个都这样,要自己开火,那粮食可吃不到秋后就得动用那点子麦子了。
“是,爹!”绣虹的心愿达成,回身坐了回去。
最刺头的三儿媳妇另开火了,他还规矩个啥?沈老头打住了原本要说的话,挥挥手让人散了。
绣虹随着妯娌们出了正房,心里还有些诧异,公爹这……,原本竟是冲着给她一个人定规矩来的?(呵呵,你也不想想,整天娇娇弱弱的,丁点活不干,就吃饭,谁家能容得下?)
米粮什么的,绣虹倒也没有真的腆着脸跟婆婆要去,另拿了银子跟婆婆买了三十斤新麦子,去磨房磨了白面,回来又给婆婆送了二斤,赵氏这才给了她个好脸。
盖新房什么的,只要有银子倒也快,沈家没多少地,地里的活计也不多,沈家大郎二郎帮着寻了专门的砖瓦匠,在村里叫了几个同样家里地少的壮劳力,跟着就开了工。
绣虹娘家得了信儿,还专程来过一趟,又送了几两银子,她娘家大哥姬云帆还跟着干了几天活,帮着平了院子,临走时,绣虹托他把那副四君子绣图送去绣庄“再把银子结回来,并且嘱咐他道:“兄长在家好好读书才是,不需担心于我,我一切都好,若有事再给哥哥送信。”马上就到秋试,兄长便是再有天分也需多努力才是,若不是已经开工,她都有些后悔在兄长秋试前盖房子了!
“嗯,那我便不来了,你若有事,捎给信来!”姬云帆也是看亲家公带着两个儿子很是上心,再者他确实要再下些功夫在课业上才没有拒绝妹妹的提议,但是该过问的还要问一问才放心:“你这房子怎么算?是单算作你们三房的,还是怎么样?”
“自然是算作我们三房的东西,都是哥哥给的银子盖起来的,并没有跟公婆要一文钱!”姬绣虹拿这两间房还另有打算,只是此时秋试临近,她不愿兄长为了些许小事,分了心,上辈子满腹才学的兄长终其一生只能窝在一个小小村塾里以教授蒙童为生,这是她除了清儿之外最大的遗憾,重来一次,医好娘亲的病,凭着兄长的才学,也许能走出一份锦绣前程也说不定。
“嗯,这便好,上契的时候,不妨上在清儿名下,房子盖好也别急着搬,先晾几个月,再烧十来天的炕,等到秋后屋子干透了再搬!”姬云帆嘱咐道。
“嗯,听哥哥的,房子一盖好,我就接清儿回来!”前几天娘家爹爹接了清儿说要给小外孙开蒙,正好,姬绣虹要盖房子,怕一时顾不上他,便答应了,几天不见,却想的不行。
“那个不急,那小子日日跟着爹去学里跟着念书,竟能背出十来句来,倒是个念书的好苗子,先在咱家住着吧,你嫂子和娘照看着,亏不了他!”姬云帆很喜欢长得像他的外甥,跟亲儿子一样。
“嗯,那就在外祖家住着吧!”绣虹笑着说道,儿子愿意念书,她就供着,能到哪一步她就供到哪一步,总比跟着沈三郎到了二十多岁还是个没品的校尉强吧。
房子盖得很快,两间青砖大瓦的正房,厨房和茅厕是用土坯砖垒的,还围了个不大的小院,修了个正经大门,两扇一寸厚的木门是姬云帆借了马车拉过来的。
买的土坯砖有剩下的,绣虹便让人将屋后的三分空地也围了起来,春天里种些菜,养几只鸡,吃食都方便些,也不许跟婆母嫂子们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