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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衡没有多推辞:难得王航有兴致做地陪,她再不识相地坚持独自出行,就显得有些“作”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主动要求,恐怕只是考虑到“长舟号”船长对随船人员的照料义务——特别是像她这样第一次出海的外来者——下船落跑、偷渡失踪的索赔案,在华海所屡见不鲜。
从码头出发,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小时,来到坐落于半山腰上的神社。
高大的鸟居下,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清晨的浓雾正在散去,静匿山间偶有虫鸣蛙叫,一片自然和谐的景象。
许衡气喘吁吁,终于在山门处站定,心跳也渐渐平静。
那人在她身后,漫不尽心地跟着,像个观光客一样左顾右盼。
出发前,许衡便已经确定路线:神庙是距离港口最近的制高点,从上往下直通主干道,可以逛遍中心地区,并且确保不走回头路。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直接沿海边的小径上山,赶在太阳升到头顶之前,钻进了茂密浓郁的森林之中。
王航一直跟着,没说话,步伐却很轻松,显得特别无所事事。
难怪,习惯了他在船上忙碌的身影,如今脱掉制服、卸下责任,看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你信神道教?”见许衡有模有样地站在手水舍边,他忍不住发问。
清水流过指尖、指缝,如甘泉沁心,原本的燥热不安统统被压抑,就连思绪也澄清了些许。许衡轻声作答:“不信。”
男人接过她手中的柄勺,感觉残留的湿意晕过皮肤:“不信还拜?”
“入乡随俗。”
院子里没人,偶有小动物跑过神殿前的石灯笼。檐角挂着岩守铁风铃,随着一阵阵竹涛送来的清凉,在空寂林间美妙作响,声音轻柔悠长、余韵隽永。
许衡鞠了躬,又在胸前击掌两次,最后一拝收礼,闭眼良久。
王航双手抄在裤兜里,饶有兴致地站在参道边,表情玩味。
祈愿文纳所后面有间小木屋,相貌和善的女官坐在里面,守着各式各样的护身符。
见有人走过来,老妇起身微微鞠躬,笑眯眯的样子,并不言语。
指指原木质地的祈愿板,许衡从包里掏出一张20元的美钞。
女官摆摆手,又把钱递回来。
许衡无奈,伸出两根指头,直接将钱投进了一旁塞钱箱。
这次女官给了她两块祈愿板。
转过身,王航还站在原地。许衡分给他一块木板,貌似随意地说:“许个愿。”
“你请我?”男人有些好笑。
“算是吧。”
他们一人占据一边的写字台,分别书写着各自的祈祷。“镇守之森”绿意盎然,注连绳上的御币随风飘荡,偌大的神灵之居里,只有听得见的“沙沙”写字声,以及听不见的心跳。
两人从山上逛到山下,把这座小镇的风景看了个遍。一路上没怎么交流,却也不觉得尴尬。
过马路的时候,王航总会习惯性地走到有车的那一边。许衡没有拒绝这份善意,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当成女性照顾过。
他带她去了一家居酒屋,点了一份定食一份拉面。食物的精致与味道均属上乘,也对得起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价格。
尽管两人都不会说日语,但王航显然比她更能适应环境。
确切地说,他在任何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似乎没有值得挂心的事情。
居酒屋老板的英语很差,菜单又写得模模糊糊,王航连比划带猜地点完餐,脑门都在冒汗。
许衡有些好笑,却也忍不住好奇:“你来过这儿?”
“没有啊。”他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下一整杯水,回答得理直气壮。
“那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王航反问,“每次都吃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不一样的吃食,不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人。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再自然不过的选择。
饭菜端上来,很精致,杯瓢碗盏都像艺术品,盛放着精心烹饪的事物。老板示意着让他们尝鲜,表情显得颇为自豪。
许衡吃的是拉面。
雪白的面条从锅内直接捞出来,加上几样独特的配料,荡漾在浓浓的汤汁里,色香味俱全。入口后,面条不软不硬,味道鲜美无比,很是惊艳。
可惜天气热,之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吃到一半便没了胃口。
这是一座小城,近年来凭借拥有深海良港的优势,被开发成东京地区的物流中心之一。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并未改变,节奏依然很缓慢。此刻正值中午,居酒屋里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在柜台里独自忙碌着。见许衡停下来,他立刻用眼神询问有无需要。
她连忙歉意地摆摆手。
王航埋头在自己的碗里,却敏锐地有所察觉,含混道:“吃不下了?”
“不是特别饿。”许衡没敢放筷子,用左手端起水杯,假装口渴,消除了老板的疑虑。
正当她犹豫着如何浪费食物,又不伤害制作者感情的时候,一双大手伸过来:“不吃给我。”
许衡略显惊恐,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言不由衷地说:“没关系,我过会儿自己吃完。”
王航抬起眼,目光十足的不屑:“过会儿想吃了我再给你点。”
而她果然没有再点。
饭钱是王航付的,想到远洋货轮船长们每月近万美金的收入,许衡心安理得地没有推辞。
更何况她只吃了半碗拉面。
午后的海滨小城太阳很大,走回码头的路上两人已是大汗漓淋。正盼着早点回去休整一番,却看到“长舟号”旁停着一辆警车。
留守的大副搓着手,瞧见他们时明显松了口气。站在车旁边的两名警察也随即调转视线,满脸严肃。
许衡的心当时就往下一沉。
两位不速之客刚刚到,还没来得及介绍情况。王航很快将其带上“长舟号”的会客室,吩咐大副去准备茶水,让许衡留下当参谋。
警察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会少许中文,虽然说起来不甚流利,但表达意思基本清楚。
“盗窃”,许衡确定罪名后果断选择用英语发问:“有证据吗?”
对方点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和同行业的人交流起来,即便隔着语言鸿沟,也明显轻松许多。
监控视频、证人证言,包括嫌疑人自己的自认。许衡一一看过这些材料的内容,转身朝王航摇摇头:“坐实了,就是他们。”
“不可能。”他已经恢复船长的状态,言辞间有不容辩驳的权威,“以前咱们国家的人穷,出来了喜欢‘捞外快’,在日本这些港口城市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今天这事儿绝不可能是小高他们干的。”
许衡皱眉:“法律讲的是证据。”
“我看到那些东西了,几张纸而已,录像也不清楚。”
“你得出面作保。”争论没有意义,许衡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捞人。
王航冷笑:“那就意味着承认对他们的指控。”
“这没有影响,”她试着讲道理,“即便在日本留下案底,也不影响属人管辖权,小高他们在国内依然是身家清白的守法公民。”
他起身站在窗前,逆着光,表情模糊,目光却很清亮:“我说了,不可能。有本事就让他们把人一直关下去。”
许衡咬了咬嘴唇,扭过头去看向两个正襟危坐的日本警察:“会不会搞错了?我们船员都受过教育,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年纪较大的那个人推测出她的意思,没有等翻译便哇啦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年轻警察在脑子里组织了半天语言,缓缓地用中文说:“全是垂钓用的鱼竿,受害人下完饵料后就去吃饭了。回来时发现一根都不剩,便报了警。那个港口是保税区,我们安装了监控,所以才锁定嫌疑人身份。”
如果是国内,她会一定坚持无罪推定,为当事人据理力争。但在日本,面对着态度严谨的警务人员,许衡明显有所动摇。
如果说船舶是一个国家的域外领土,船长就是这块领土上的最高长官。他不仅要对船员负责,更是司法庇护的发起者。按照日本警察的说法,想要小高等人被释放,必须由王航出面作保,以外国人不受管辖为由,将船员们领回来。
这也是许衡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别再提了。”王航冲她摆摆手,向两位警察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躬身送客:“我的船员不可能是小偷,你们爱怎么办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