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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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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沉思片刻,他是当世智者,却不是神算。以如今曹操所占的局面及其处世的态度来看,确实看不出任何不臣的野心,所以周瑜此举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但除此之外,江东军的盘算他都能料知□□分。攻许都也好,袭邺城也罢,都是想要在相持的官渡之战中寻获最大的利益。袁绍兵多将广,但人心难聚,发现江东出兵,定遣使许以好处,避免两头作战。而对于曹操而言……他听闻周瑜领军到来,不也亲来游说,甚至准备好了不等江东充作聘礼的粮草到达,就立即将曹操之女送嫁,以示孙曹联姻的诚意。不求同抗袁绍,只要江东持中,待曹操顶过这一阵,袁绍兵力疲惫,自能出现转机。

    “夜色行军终不利,都督若不以彧失礼,还请多留一夜,待彧携资物犒军。”袁绍在许都内也定有细作,今日他出城,以及稍后犒军的消息传回袁营,紧接着再有周瑜袭邺城,那就该轮到袁绍在官渡头疼,进退两难了。

    周瑜朗声一笑,朝荀彧深施一礼:“瑜北上时,我主有一言令我带予令君。江东孙氏,永为汉臣,若有朝一日,曹操心中再无汉天子之尊,我江东之门,随时向令君而开。”

    荀彧洒然一笑,对他而言,他素以汉臣为则,人所尽知,周瑜言指曹操不说,就变成了离间之语。况且,他主孙绍年不过七载,纵使年少早慧,也不至说出这等话来。但于此时,他自然不会反驳。只朝周瑜再行一礼,告辞欲出。

    不想周瑜目光微闪,忽地又出言:“公事既毕,瑜有一桩私事,不知令君可否垂聆相助?”

    荀彧看他神色有些迟疑,不觉心中一动:“都督有何为难之事?但言无妨。”江东主弱臣强,孙权和周瑜之间的争锋,他也有所耳闻。

    正暗思周瑜是否要提及此事,不想却见他眼中情愫缱绻,笑意柔和:“拙妻爱香,却又道世间香料多可为药,为药者又多带三分毒性,不可胡乱混用,久闻令君擅调香,不知可有那与身体全然无害之香……”

    套人情这一招,不仅仅只有李睦会用。周瑜与孙策少年相交,孙策为孙坚长子,故得继其位而领其兵,而周瑜能于一众老将之中掌重兵,立威信,只凭着战场之功和与孙策的交情自然是不够的。

    荀彧这回是真的一点也没想到周瑜所谓的“私事”竟是如此,愣了好一会儿,见周瑜神情诚挚不似作伪,才哈哈大笑:“好一个周公瑾,多少人道你风流人才,乃佳婿之选,却不知你何时已暗地娶妇!”

    他为曹操谋定大事,若不知人,如何度势?故天下英豪的出身来历,性格为人,他都如数家珍。周瑜少年成名,才威震于数地,又屡次在曹操手中讨得便宜,如此人物是否成婚,他怎会不记在心上?

    周瑜闻言只是摇头,解释道:“不瞒令君,瑜刚下了婚书,还未成礼……只此次兵事紧急,只得暂缓……”

    饶是荀彧惯有应变之才,也不觉一时无语——还没成礼,就一口一个拙妻了?

    如今的年轻人……

    他顿了顿,摇头失笑:“区区香料,不足挂齿。彧数年前为内子调得一香,适女子血脉调行,安神宁气之用,有助经络行畅,子嗣绵延。若都督不弃,我稍后就遣人送来。”

    周瑜听前两句时还暗暗点头,想到李睦又是焦虑劳神,每月还有几天定要腹痛,他也私下里问过张仲景,得到的就是血气不畅,内机不均,只能长期调养,少寒避疲的结论。荀彧的香料,听着正适合她用。

    但不想后面居然还有一句“子嗣绵延”,周瑜不由一愣,耳尖发红。

    过了皖城,就遇上了甘宁派来迎的兵马。换马上船,进入江夏地界。

    文聘欲袭孙权换得扭转江夏局面的机会而最终无功而返,州陵精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在荆州掀起一阵轩然巨浪,烧在州陵军身上的一把火,仿佛一直烧到了襄阳城内,主战主和吵成一片。

    刘表一时难断,南郡与江夏相邻的几座城池已然率先爆发了数场小规模冲突。因而甘宁坐镇阵前,没有来迎李睦。

    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月英才得以见到李睦。

    荆州几大世族里,除了一贯沉默的庞家依旧沉默以外,原一直不合的蔡瑁与蒯良此番倒是出奇意料地都站到了相同的立场上。主张对江东应以安抚为主,若轻启战端,不能速胜,必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待曹袁之争分出胜负,荆州则无余力再与其周旋,甚至还极有可能引来益州刘璋的趁虚而入。

    但以黄忠为首的黄氏一族却是坚定请战,夺回江夏。

    黄忠与黄承彦为一族两支,平日里虽交往不多,但毕竟都姓一个黄,黄承彦不理政事,但因与刘表连襟,黄忠虽在荆州的势力影响远不及此二人,但因这一层关系在,声势不小的同时,也把襄阳城里愈演愈烈的争论引到了黄承彦身上。

    州陵军一战后,李睦并没有刻意留难徐庶,任他去留。徐庶回到南郡时,恰逢黄月英与庞氏的联姻又被提了起来。

    他本就不是安安碌碌之人,少年任侠的热血冲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沉淀,却于知道此事的一瞬间又冒起来。

    因黄承彦极少参与族中事,故黄月英的教养也与寻常世族出身的女子不同。黄承彦仅此一女,从未有过用女联姻之念。

    但家族的利益又不能直接回绝,于是,在徐庶商谈了一番之后,直接动用三百部曲,拨由徐庶调领,护送女儿出了襄阳。

    黄月英一路向南,一直到南郡边界,乔装贩卖漆器的行商,凭着黄氏的族标顺利出城,寻着甘宁军营的所在,求见李睦。

    甘宁盯着这个突然就变了女子的黄昀,一时语塞,又想到上次这女子被李睦扣在寻阳这许多日,如今又自南郡直闯军营要通过他求见,神色极为复杂。

    与甘宁的五味纷杂不同,李睦见到黄月英时极为高兴,甚至第一眼都不曾注意到徐庶也跟着一起来了。荆州的乱象每天都会经由甘宁军中的斥候传到她手里,她还真为这个聪慧冷静的女子担心。

    她能理解这个时代世族联姻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不排斥也使用这样的手段。但就凭着跟黄月英交情,她甚至还想过要不是孙曹已定姻约,她以孙权的名义将她聘至江东,再设法让她换个身份脱困这种荒唐的念头。

    想到历史上黄月英貌丑的评价,再看看眼前女子。一年多不见,少女的身姿容貌都渐渐长开,与李睦差不多的身量显出窈窕体态,五官秀气,双眼明亮,若非肤色略黑,按这个时代的标准,她就算称不上美人风姿,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丑。

    其实,李睦自从初识起,就对她在一千八百多年后盛传的“丑女”形象引发出无数阴谋论来。

    就算诸葛亮的风姿仪容更胜于她,但黄月英的出身和族中的势力,又岂是他一个客居荆州的琅琊“望族”可比?再兼其天资聪敏,明辨局势,熟识军械,按后世的论法,完全可以说一句是低嫁了。

    但若是她容貌丑陋,或者说人人都觉得她丑,在这个看脸的时代,似乎就变成诸葛亮吃亏了。尤其是之后为蜀相,一直不如人的出身问题也抹过去了,更是如此。

    如今时隔一载有余,再见故人,李睦不由觉得她当时的阴谋论没准还真有几分道理。黄月英不似闺阁女子般常年养在房中,避阳遮风,容色不似那些最多逛个后院的世族女子般白皙,又有什么稀奇?

    “你一把火烧得荆州人心惶惶,阵前倒让甘兴霸独战。”黄月英的声音还是清凌凌的一点没变,仿似握了一把清泉水。

    她掀开车帷,徐庶微微迟疑了一下,就错过了上前相扶的机会,看着她提了衣角跳下来。若周瑜在此,定会感叹这动作简直就和李睦一模一样。

    李睦也没想到要去扶一把手,不答反笑:“甘将军独战,我自有军功论赏,而令尊这一招釜底抽薪,你从荆州逃得干脆,庞氏独战,最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睦日前得到黄氏欲与庞家联姻的消息,忽然就想明白了上一次黄月英那封书信里突然提起庞林,也正是要暗示这一事。

    听她一见面就取笑,黄月英抿了抿唇,也跟着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来得匆忙,虽然方才说话时的口吻好像这一年多来往的书信中一样自然,但心里却还是多少有点忐忑。

    黄承彦身为荆州刘表的连襟,却将她这个独女送到江东军中,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但她与李睦的书信往来是一方面,荆州与江东却是世仇。甚至纵兵射杀孙坚的黄祖,也可以说是荆州黄氏的一个分支,黄承彦将她送到江东军中是表态,但李睦能否接受这个表态,会否庇护她这个黄家人,却实在是说不好。

    待此时见李睦笑谈如常,就好像真的只是见了个久为见面的老友一样,心里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暗暗生愧。

    见到李睦前,她极佩服她的算学。一箭射出四百步,几为神技。但之后在寻阳,她扮作男装与她相交,发觉两人言谈之间竟极为契合,借着脱开黄氏女的身份,她许多往日里心念所想而不敢言说出口的想法说出来后,李睦都能理解,甚至还有更透彻的见解。以至于随后黄承彦远来将她接回去,她不及当面辞别,只想着回到荆州后再书一信,就当是谢她以礼相待,也是应该。

    她平日里才思敏捷,作文对辞都落笔极快,然而这封信却是写写划划,总觉得词不达意,终不能满意。何曾想到,不久就听闻了孙策辞世的消息。

    想那一明朗少年该如何伤心,一封谢辞之书,就成了当初第一封书信连书带画,又论军械的模样。

    □□懵懂,她原也以为自己定是倾心的。翩翩少年郎,义之所至,佐从子而承兄业,心思通透,慧绝才高,又怎会不倾心?她甚至想过若是孙黄联姻,也算是为上一代的恩怨做了个最好的了结。

    直到这次听到孙曹联姻的消息,一时之间,她心里最先泛起来的不是伤心失望,怨怼不甘,而是不值,无奈,甚至同情,为这个惊才艳艳的少郎为全兄弟之义,开拓父兄之业,不能舒心畅怀地寻一个两心相知的女子共度一生而难过。

    这才渐渐清晰明了。她与李睦,相交知己。任天下纷争,恩怨难解,只要她来,李睦就能出来相迎,再嘲笑一句赔了夫人又折兵,言辞无忌。

    既为知己,她还怀疑李睦不能相容,岂不枉对知己二字?

    黄月英正自感概,徐庶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她身前,向李睦长身一礼:“恩普泽,仇不迁,此可谓真英雄胸怀也。”

    李睦这才看到徐庶,眉梢轻轻一挑,想着她自己那番关于诸葛亮的“阴谋论”,再看徐庶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别样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