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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明心满心欢喜地跑到后院,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小姐,萧将军带了许多聘礼来,夫人请他去了正堂,让我请您过去商议婚事。”
浣沙坐在菱花镜前,理顺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好的,我知道了。”
明心见她一身白衣素锦,特意为她找出个双蝶攒丝发簪插在鬓侧,“大小姐,您带上这个吧,不然太素了,您的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我帮您涂些胭脂?”
“不必了,我们走吧,别让萧潜等太久。”她取下发簪,放回原处。
既然今天是她和萧潜最后一次见面,那就不要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颜色,这样,他再想起她时,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失去颜色。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已经逼着自己冷下心肠,正堂内萧潜英挺的背影还是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握紧双手,直到指甲刺入手心的痛压下心口的疼后,才走进去。
“浣沙。”萧潜走近她,眼中深情从未改变:“皇上已经准奏,许我留京统领禁卫军。”
“恭喜你!”她勉强笑了笑,心脏却骤然抽痛了一下。
“昨夜伯母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这些都是我带的聘礼……”
“拿回去吧。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浣沙转过身,无形之中拉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与她,注定是有缘无分,或者说,缘分已尽……。
他指着聘礼的手僵在半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萧将军,你的情意我心领了,可惜浣沙命薄,无福消受。”
“三年了,我等了你三年,你今天和我说无福消受?”萧潜咬紧牙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可她一点不觉的痛。
“……”浣沙抿紧的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萧潜终于从她的沉默中读懂了难言的痛苦,深吸了口气,脸上的怒气缓和许多,眼神也从盛怒变成阴郁:“你是因为……才拒绝我的,是不是?涣沙,过去的事,我不介意,真的!”
“可是我介意。”她挣脱他的手,指了指大门缓缓道:“萧将军请回吧。”
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大手紧紧扳住她的双肩,逼她面对他眼中坚定不移的深情。“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娶你,不管谁反对,我都要娶你。”
“对不起,我……”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就会为他心痛,就会不忍心伤害他。“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那个让我痛不欲生的男人,我现在才明白……不管他对我做过什么,我永远也忘不了他。”
“你……”萧潜哑然,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算我对不起你,这一生除了他,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
趁着萧潜被惊呆,她挣脱束缚,冲出正堂,眼泪已经让她彻底分不清方向。
“沙儿!?”被兰夫人拉住,浣沙才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了站在正堂外的宇文楚天。
她抹了抹眼泪,勉强挤出个笑容。“娘,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先回房了,你帮我送萧将军一程。”
说完,她跌跌撞撞一直向前跑,后面的人也一直追着。跑到池边,她终于忍不住转头吼道:“萧潜,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还追……”
后面的话哽住了,因为追来的人不是萧潜,而是宇文楚天。
他伸手,为她擦干眼泪,满池的水光映在他眼中,一片纯净。“萧潜是个好男人……”
她别过脸,避开他的温暖的指尖。“你不用劝我,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他用一种不解的眼神看了她很久,才说道:“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只是因为一些连你都记不起来的事情,你就拒绝了了他的求婚,你难道不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摇头,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仰起头,迎着东方璀璨的阳光。“你看着阳光,是不是很美?”
“美!”
“可是它很快就会落下去,变成黑暗,我无力改变,只能认命。我和萧潜相识的太晚了,所以今生注定无缘。”
“这世上没有注定的事情,只有我们不坚定的心。”他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情绪,有着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如果你真的爱他,想跟他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她静静看着宇文楚天,她认识他这么久,他一向都是清冷温和的,而这一次连他都不冷静了。
“我不是宇文落尘,我不会为了爱,不计后果,也不会为了恨,伤人伤己……”
宇文楚天顿时哑口无言。
“我爱萧潜,所以我不会为了自己的幸福,置他的前程和尊严不顾,我更不能让他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你不用劝我了,我已经做了决定。”
他收回目光,取出藏于怀中的白玉人像,握在手心里轻轻抚摸。
他轻声低语了两句话,虽然声音很低,她还是听见了——
“你真的不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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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萧潜日日登门,涣沙一直避而不见,兰夫人尊重她的决定,不再劝她,浣泠看不过去,在她闺房里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
“姐姐,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萧大哥这么好的男人,别说打着灯笼找不到,就算你举着太阳也找不到啊!你怎么能拒绝他,你怎么忍心拒绝他……”浣泠越说越激动,气得在她的房间里转圈,小手不停拍着憋闷的胸口。
涣沙端起一杯凉茶,押了一口,还是没有压住嗓子里的刺痒,咳嗽了起来。
连日来,浣沙开始卧床不起,毫无血色的唇,毫无生气的脸,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柔柔若水,黑色的长发披散着下来,简单的挽了一个流云髻,不簪任何发饰,只斜斜的依靠在鹅羽软垫上,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病美人的模样,惹得人不禁怜爱起来。
浣泠急忙跑来给她拍背。“你看看,还说自己不伤心,不伤心怎么病成这样了,喝了这么多天的药,也不见好。”
见涣沙还是不说话,她又急了,“不行,我去找萧大哥,我要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别去,”涣沙急忙拉住她,“你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他又怎么能甘心?”
“我真搞不懂你,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见浣泠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才肯罢休,她长长缓了口气,道:“因为我害怕,我怕那个人会出现……虽然我现在不记得他,可万一有一天我想起来了,或者他来找我,我该如何面对萧潜?面对那个人?”
提起“那个人”,浣泠顿时愣了,后面的话梗在喉咙里。
她握住浣泠的手,像是握住最后的希望。“浣泠,你知道他是谁,是不是?”
“不,不,我不知道。”浣泠用力摇手。
“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
浣泠有些为难,但见她一脸的恳求,终于咬咬牙,在她身边坐下,“我告诉你可以,你可千万别告诉娘是我说的,否则她一定会骂死我的。”
“我不会说的。”浣沙的樱唇雪白,一张一合,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记得……”浣泠回忆道:“三年前,娘找到你的时候,你昏迷不醒,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有,你的下身也血流不止。我偷偷听见大夫和娘说,你不止受了外伤,还喝过堕胎的药,所以,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
“堕胎药?!”浣沙一惊,下意识的按住小腹。
“是啊。我和娘也想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那样,可你醒之后,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说话,天天坐着院子里,从日出坐到日落。还有一次,你想割腕自杀,幸亏我和娘及时发现。”
自杀?她是为了那个男人吗?可她为什么连那个男人的影子都想不起来。
“我从来没提过那个男人?”她又问。
浣泠认真想了很久,“有过一次,那天日落很漂亮,你忽然问我:‘人,会有来生吗?’,我说:‘应该有吧,他是不是已经……所以你盼着来生再遇到他。’你说:‘不是,我只是希望来生我们再遇到,能是陌生人。’……”
“来生我们再遇到,能是陌生人……陌生人……”
低吟着这句话,涣沙突然剧烈地咳嗽,咳了好久,咳得五脏六腑都没有了知觉。
浣泠连忙劝她。“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也都忘了,何必再想,依我看,那个男人要出现早就出现了,岂会等到现在。而且就算现在他出现,你也把他忘了,只当他是陌生人。”
是啊,也许某个曾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就是他。
既然已经忘了,过去种种早已随风而逝,可她总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那个被他忘记的男人还会再出现……
浣泠见她心意已决,怎么劝也无益,只好唉声叹气道:“罢了,我去给你端药,时候也不早了,你喝了药,早点睡吧。”
服过了药,已是圆月当空,亮如流珠。
风婆娑着月的剪影,在纸窗下摇曳着,浣沙坐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花灯,烛火忽明忽灭,灯罩轻转,上面精描细画的一轮轮光芒无限的太阳,好似一遍遍冉冉升起。
这花灯,是她与萧潜初识那日,他送她的。
这些年,萧潜连年征战,他们虽没有过密的交往,却也有过一些美好的回忆,然,在她的记忆中,永不退色的始终是他们初见的那一夜,她每次思念起他,也始终是那一晚的悸动。
那是三年前的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圆月挂着无云的天空。
浣泠说要带她去逛灯会,走之前,还细细的为她打扮了一番,说是灯会上大家一起放河灯,说不定会遇到心仪的公子。
那晚,浣沙穿了一身素白色的雪缎裹裙,外罩一件月银色的白纱衣,青色的腰封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裙角曳地,轻盈恬淡,乌黑浓密的发只简单的攒了几朵云丝花,披在身前,淡妆轻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仿佛轻轻一吹就会幻化作风摇曳离去一样。
她惯了这样,不想妆扮自己,她厌了颜色,不想穿梭繁华世间,她仿佛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五光十色的人生。
灯会间,周围一片欢腾,五光十色,她什么都无心看,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走到哪里都像一个游魂,似乎想找寻一样自己都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蓦然间,一袭白衣胜雪,翩然洒脱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举步间,素锦长衫上绣着的翠绿竹叶恍若勾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移开。随即,她又看见了他手中的跑马灯,灯罩上火红的太阳瞬间把黑夜照亮。
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莫名其妙跟着在他身后,眼睛一直看着他手中的花灯。那是一轮永不沉没的阳光,即便是黑夜,也能照亮她的眼前……
浣泠笑着跟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姐姐,他叫萧潜,是当朝最有名的少将军,刚刚得胜归来。”
萧潜闻声,回眸,淡淡的一笑,恰如漫天的烟火,照明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