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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三章苦尽甘来
唐瑜晓看了一眼福伯,又看了看那个那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明明是她们先寻衅滋事, 可是此刻那女子的神情却很是理所当然一般, 两手环抱在胸前,仿佛只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好戏似的。心里面也明白, 今日是碰到了惯会寻事的人,只是他们是来护送逝者衣冠的,此时也不过是刚刚踏入了大宣的帝都,按理应当住在大宣的驿馆之中,偏偏他有心想体验一下大宣的风物人情,这才避开了官家驿馆, 选择住在酒楼之中, 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两国关系虽然好不错, 但是敏慧皇后的死到底不可能让大宣心无芥蒂, 何况他姐姐就是宫中的贵妃,所以他对于宫中的事情也略有耳闻--只怕敏慧皇后的死并不只是难产身亡那么简单。若是此时被人当人了细作给报了官,即使是最后说清楚了,只怕两国面子上都不会太好看。想到了这一层, 唐瑜晓决定把事情压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向前快走了两步,
向前伸出手挡住了眼看就要发难的福伯, 然后转过身来, 对那个伶牙俐齿的丫鬟笑了一下:“姑娘是心直口快之人, 更兼有一片拳拳赤子之心, 所以才会看不上福伯咀嚼口舌的行径。但是福伯又何尝不是心直口快之人呢?只不过两个人不是同一个地方走出来的, 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乾v不如大宣物阜民丰,福伯又是男子,自然不会以柔克刚,所以我身为福伯的主子,理应站出来向姑娘的主子赔礼。只是,若说我们是探子,那我们自然要掩藏好自己的行踪,又怎么会在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议论国家之间的事情呢?”
唐家世世代代的人肤色都偏白,生到唐瑜晓这里,他的肤色极佳不说,更重要的是眼睛漆黑深邃,就是唇齿也格外的有型。见过唐贵妃和唐瑜晓姐弟的人都说,这弟弟反倒要比进宫做了贵妃的姐姐长得更好一些,这也使得唐瑜晓刚开始带兵的时候,军中有些老油条觉得他是“女人”,不肯听从他的调遣,知道他十二岁威震军中的时候,大家才真正的心服口服。
此刻,唐瑜晓收起了战场上的锋芒,一身甲胄也被深青色的长衫取代,看起来不仅不像个将军,还带着几分书卷气。说话时不紧不慢,谦和有礼,语毕还拱手施礼,只让那伶牙俐齿的丫鬟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本来冲天的豪情,竟然一点都发泄不出来了,看向女主人的眼神变得楚楚可怜。
看到对方已是主家站出来回话,那身穿紫红色袄裙的女子也站了出来,嘴角轻轻一挑,似笑非笑,眼睛中的神采却早已在开口前流转起来:“先前的壮士言语之间确有不合时宜的地方,这才让我们家铃铛生了疑心。不过如今看来,确实是误会一场了,不如就这样,本……我以我们大宣少有的茶酒敬二位,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在下姓唐,字明磊,正是家父希望在下可以光明磊落,有幸与二位结识,是在下之幸。”唐瑜晓也不拘泥含糊,顺势接过铃铛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先前铁齿铜牙的铃铛这会子也笑开来了:“公子确是光明磊落之人。只是我家公……我家夫人乃是女子,轻易不得以名讳示人,公子若定要称呼,便可以称呼夫人为陈夫人。”
“不及尊夫人。尊夫人方才说,这酒名为茶酒,在下尝来,刚入口时,酒味辛辣,更兼有茶汁的苦味在其中,再细细品时,就会觉得这种辣味苦味渐渐消散,逐渐被一种青梅子的酸味所取代,及至最后下咽时,那酸味又渐渐转甜,更有回甘。杯酒之中五味杂陈,酿酒之人,想必也是经历了人生种种坎坷,方有大彻大悟之人。”
陈夫人此刻才真正的有了笑容,启唇道:“不过是在酒中加入了茶叶、青梅与桂花一同酿造,公子的解读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实在有趣。”
铃铛在一边小声提醒:“夫人,
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等会儿小公子醒过来见不到您,只怕又要哭闹了。”
陈夫人向唐瑜晓看了一眼,面露歉意地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施施然离去。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唐瑜晓有一次怔住了。这样骄傲明媚的女子,在乾v是很少能够看到的,可是偏偏,这女子已有家室,想来都已经有孩子了,不免有些扼腕叹息。
看到这一对主仆走了,福伯才从方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面色微窘,看向唐瑜晓:“少爷……”
唐瑜晓摆摆手:“如果是想说什么请罪的话大可不必,今日之事本来也就是突发状况,就算你没有说那番话,有人想要挑衅的话自然也会从其他地方下手。只是今日之事也给咱们提了一个醒,大宣的水,绝对不会比乾v浅。先前我只见过大宣前来乾v施以援手的秦王殿下,至于其他的人物关系,却不大清楚。若是继续这样两眼一抹黑,只怕这趟差使搞不好也会出了纰漏。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现在的大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必要的话,可以向秦王殿下求助。”
与此同时,酒楼门口,身着华服的女子搭着铃铛的手慢慢登上了马车,铃铛跟着她也坐了进去,看着自家主人微微有些失神的眼睛,有些疑惑道:“公主可是还在想奴婢方才的话?只是您是金枝玉叶,万不能在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要让邻国的人知道您姓陆,恐怕那两人也会借机攀附。奴婢也是万般无奈,才借用了驸马的姓氏,说您是陈夫人。您要是心里不痛快,就责罚奴婢吧。”
陆可意轻轻笑了一下,笑声之中透着一丝辛酸、一丝讽刺:“你又有什么错呢?若我不是公主,只是一寻常女子,嫁为陈家妇,走在外面自然要以‘陈夫人’这种称呼见人的。就算我是公主,改得了‘陈夫人’的名衔,却也改不了我是陈夫人的事实。若真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看错了人。”
铃铛是宫里面出来的人,却不是陆可意的陪嫁丫鬟。自从她之前的陪嫁丫鬟玉儿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就再也信不过自己身边的人了。昔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人,老实些的,就配人嫁了,若是稍微透着些不安分的,就被她重新打发回了内务府去。倒是隆庆帝爱女心切,让皇后仔仔细细地挑了几个妥当的丫鬟送来公主府,跟在陆可意身边照顾她和盼哥儿。一年多相处下来,与陆可意最为投契的就是这个伶牙俐齿却也知进退的铃铛了。
铃铛没有亲身经历过公主府之前的事情,但是自打伺候公主以来,她从未与驸马打过照面,加之之前的传闻,心里也知道公主这是所托非人了,所以对于这位公主也是有些同情的,看到公主此刻坐在马车中自怜自伤,便想着转移话题:“这乾v人倒也是有有趣得很,特别是那位唐公子,看着年纪轻轻的,处事倒是颇有章法。而且能把公主您自己酿的酒解读得别有深意,也是一种本事了。看来他们乾v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可是不差的。”
陆可意摇了摇头,茶酒本来就是她久居公主府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发时间的玩物,她不是行家,酿酒的时候也是想到什么就加什么,完全没有什么章法,也不合原本正常的酿酒的规矩。今日听得那位唐公子一解释,才发现她早已经在无意间把自己的心事全都酿在了酒中:“铃铛,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首先,他并不知道我是公主,自然谈不上什么见风使舵。其次,仅仅是一杯酒就能让他品出来这么多门道,足见他素来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最后,能通过一杯酒读懂我的心事,这个人,也算是我的知音了。”
铃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陆可意,只能在一边帮陆可意梳着有些散乱的发丝,许久才道:“公主,唐公子说,您的酒饮到最后转甜,另有回甘,奴婢相信,您一定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的。”
陆可意不说话了,她轻轻地撩开车帘的一角,看向窗外一点一点在向后退的亭台楼阁。铃铛说,她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的。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苦尽甘来呢?二妹妹三妹妹都没比她小多少,可是如今却都已经是天人永隔了。身为帝王家的公主,往往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说她苦,比起陆如意与陆随意,她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从小有父王的宠爱,还有疼她的兄嫂,如今还有个可爱的儿子。可是她也是不幸的,茫茫人海,知音难寻,好容易碰到了一个能读懂她心事的人,可却也是个注定要与她擦肩而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