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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牢门就着昏暗的烛光,裴轩忐忑地跟着牢头向前走。
“大人,人带到了。”
烛光下,那方桌前面坐着一个人,闻言便抬起头来,一张分外陌生的国字脸庞,看起来四十来岁的样子。
“裴公子请坐,劳烦赵头了。”说着递了一个荷包给牢头。
“好说好说。”赵头接过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躬身退下了。
之后这整个屋子便只有他和裴轩二人。
桌上放着两个杯子,那国字脸给裴轩倒了茶,笑说:“裴公子,别站着,请坐。”
裴轩狐疑地看了那国字脸一会儿,深锁着眉头,最终坐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也未动那茶水,对方来着不善,然自己不过一介书生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图。
“裴公子怕是不明白,为何才子们纷纷落榜,唯独你榜上有名?”
那国字脸似乎并不在意裴轩的冷淡,只是神情自若得说。
裴轩心里一动,然而依旧并未开口。
国字脸低声一笑道:“林大人高风亮节,以身正清明之义令人敬佩,然而在下更佩服的却是裴公子,若不是你,梁王殿下怎么笑到最后,蜀王殿下又如何功亏一篑,想来蜀王殿下就是因为少了你这样大义灭亲之人才失败的。”
话虽这么说着,但到裴轩的耳朵里皆是浓浓的讽刺,一掀他的遮羞布,让他那日日愧疚之举直接暴露于日下。
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涨红了,裴轩狠声说:“不错,我的确背师妄义,狂妄自大,今日结局也是我咎由自取,阁下难道是故意来奚落我的吗?如今这般,可是满意了?”
国字脸闻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摆了摆手安抚道:“裴公子稍安勿躁,在下今日来可不是落井下石,而是来助裴公子的。”
“助我?”
“正是,裴公子文采斐然,就是不作弊也能高中榜首,若不是因淮州之事牵扯到梁王殿下,也不会被刑部抓进大牢,可见冤枉。”
裴轩看了他一眼,未语。国字脸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梁王向来护短,真正舞弊的魏谦早已经被保释而出,不过只是禁足魏府罢了,裴公子想想若不是梁王妻舅怎会有如此待遇。可怜裴公子为梁王也是牵线搭桥,还落了个背师之名,如今深陷囹圄,梁王却视而不见,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实在让人心寒不是?”
“你究竟想说什么?”裴轩的心跳渐渐加快,这三句不离梁王,忽然一个念头起,“你是蜀王的人。”
“哈哈……裴公子好眼力。”
国字脸笑得开怀,见裴轩一下沉了脸色,说:“我家主子喜你之才,这牢狱之灾又实在冤枉,才让在下过来。”
这种鬼话就是裴轩再天真也不会信的,只是淡淡地说:“天下有才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裴轩一介书生,不知如何入了蜀王之眼,若是因淮州之事,恨不得我死才对。”
“诶……裴公子此言差矣,蜀王殿下并非不讲理之人,你我之间各为其主,本就无可仇怨。因裴公子忠于梁王,才不好横刀夺爱,不过如今冷眼观之,梁王并未有出手之意,适才派我来探探裴公子,可否愿意择良木而栖?”
改弦更张,良木可是那么好栖的?
“蜀王希望我做什么?”
国字脸双手一拍,叫了一声好,“裴公子爽快人,在下便说吧。淮州一案,蜀王殿下的心血付之东流,然梁王一系却安然无恙,甚至更加风生水起,若清清白白也就罢了,同是同流合污,昧银贪财,甚至因没有蜀王一派官员的压制,更加变本加厉,闹得名不聊生,蜀王心气不平还是其次,对于这大夏朝却是担忧不已。睿亲王即将领兵出征北境,可国库还是空着呢,想来江南一事再来一次,这饷银粮草也该解决了。裴公子高义,定能明白蜀王即使出于私心,也是利国利民之事。”
裴轩已不是无知青年,他神情一怔,对这人巧舌如莲的本事颇为敬佩,然而再多的话语也隐藏不了蜀王背后浓浓的野心。
“裴公子知道林大人死前留有账本,笔笔皆是证据,如果裴公子能拿到它……”
裴轩放在桌下的手渐渐握紧,淡声说:“我不知在何处。”
“裴公子说笑了,那日见公子进了睿王府不短的时辰,想必与林曦公子的师兄之情依旧存在……”
国字脸还未说完,裴轩便忽的站了起来,厉声道:“别将曦儿扯进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昏暗的地方顿时回荡着那斩钉截铁的警告,国字脸微微一愣,之后眯起眼,渐渐收了笑容,看着裴轩这浩然正气的模样一阵冷笑,反问道:“若不知道,林府之中如何找不到蛛丝马迹?若不知道,林公子如何拿得那份手记?还在游记夹页之中?若是不知道,钦差一走立刻前往凉州?若是不知道,裴公子如何面对林公子责难心里愧疚?”
裴轩张了张嘴,无从反驳,他想到那日烈日下跪于林青书房外林曦的话语,将手记交与自己时那决绝的模样,睿王府的谈话……他家师弟看似什么都不知道,实则清清楚楚!
“这位林公子可不简单呐,我们翻遍了淮州林宅,甚至永宁侯府都未找到账本的影子。”
“所以你来找我……”裴轩的嘴里带着苦涩。
“是,各取所需罢了。裴公子若是能从林公子那里拿到账本,让蜀王呈现于皇上,就是帮大忙了。我定帮你出这牢狱,进士的身份也照旧保留,若是将来后悔不愿效忠于蜀王,也能堂堂正正面圣参加殿试,今后做个中立之官,如何?于情于礼,也不是损人害己之事,不违背大义吧?说不得林大人在天有灵,也是愿意看到这批*之官纷纷落马。”
裴轩脸色发白,在这昏暗的烛光下,更是尤为惨白。
“你怎知……账本一定在曦儿手上……他身体不好,老师从来不忍让他忧思过重……怎会将这烫手之物交与他……而不是……”
嗫嗫话语终究卡在了嘴边,谁能信,谁不能信,学生再如何也无法当做儿子。
“一定在林曦公子身上,若不在,他也知道在哪儿。”国字脸斩钉截铁地说。
裴轩虽嘴上说着不信,但是心里已经确认了,接着他自嘲般反问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国字脸将裴轩一直未喝的茶水举起,“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那便无法了,只好请林公子住嘴,一辈子也别再开口就是了,而账本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那脆响似乎在裴轩心里炸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你们……怎么敢,他可是永宁侯的外孙!”
国字脸轻蔑一笑,“呵呵,永宁侯算什么,不过是没落的侯爷罢了,为了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少爷难道还能对咱们王爷闹不成?原本还忌惮着睿亲王,不过这位殿下即将北征,就是有心护着怕也鞭长莫及。”
这都已经算好了!
裴轩的手心沁出了冷汗。
而在揽月轩
赵靖宜既然说有要事与林曦相商,重锦堂自然没有多置喙,太夫人能想到的自然是因这位王爷即将离京,总有些关于赵元荣的事要交代,是以命了小厨房送了些吃食过来,让这两人尽兴。
却从未想到就是因太夫人的不过问不阻止,她乖巧伶俐的外孙正一点一点被睿王爷蚕食拿下。
接着一个风吹浪打而来,将林曦直接推进了赵靖宜的怀抱,面对即将而来的浪潮,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中。
而留下来用午膳的赵靖宜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可关于林曦,总是不能让人委屈了。
抬头看了眼安心吃饭的少年,赵靖宜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同为男子可成婚便好了,直接娶进门就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再怎么想如今还是太早了些,虽慢慢地抓住了林曦,可赵靖宜知道,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稳固,若稍微艰难一些,难不保林曦会立刻打退堂鼓。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只是可恶的是,他要去北境!
赵靖宜想到这里便对那日没有抓住萨木勒感到万分后悔,又对朝中一群怂蛋感到无可奈何!
“曦儿。”
听到一声唤,林曦放下筷子和碗,喝了一口汤,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那无辜的表情让赵靖宜心底一阵抓耳挠腮,但面上却严肃道:“账本之事需尽早解决,这种事防不胜防,既然侯府之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你,那么侯府已经不安全了,可曾考虑搬出去……来王府?”
赵靖宜说的有理,可林曦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说:“我会考虑的,不过我倒相信外祖母和两位舅舅,不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来刺探我。我既然来了,自没有立刻搬出去的道理,否则大舅舅如何抬头做人,连可怜孤苦无依的外甥也不容吗?而且白家学馆开学在即,我怕是住在侯府的日子也不会多。王爷不必担心,这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看样子还是要将儿子送过来扒住才是紧要的。
“也罢,我会留下一队暗卫给你,有紧急之事让他们办就是,切记,不可甩开人独子离府。如今正是紧张的时候,账本之事,我会再想想如何处置,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可记住了。”
“王爷放心,我明白的。”
说到这里,四目而对,过了良久,赵靖宜才低声说:“可否唤我的字?不要再叫王爷了?”
闻言林曦红着脸眨了眨眼睛,赵靖宜便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唤一声吧,唤一声后才能让他心安。
林曦慢慢地低下头,过了会儿才小声道:“你的字我记不得了……”
尴尬的声音越来越小,赵靖宜闭了闭眼睛,“谨之,取自谨而慎行之意。”
“……”林曦眼神闪烁。
赵靖宜直勾勾盯着,让林曦顿觉压力。
张了半天的嘴,才吐出个“谨”字,就听到门口有人喊道:“少爷,门房来说有个自称裴轩的书童求见。”
话音刚落,赵靖宜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看到一副“侥幸没再说下去”的林曦,另一半也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