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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白九辞难得在颜慕晚面前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说完那样一番话,他便转身离开,独留女子一人依旧愣愣地扶着桌沿,面带泪痕。
须臾,颜慕晚发怔的面容上忽而裂开了一道口子。她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徐徐扭头,注目于那串遭人毁坏的佛珠,突然就一把抓起它,将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不知何故,此时此刻,她的心底再没了险些被人揭穿的惶恐,有的,只是满满的悲与恨。
她忍不住想要失声痛哭,却终是抬手死死地捂住了自个儿的口鼻,靠着桌子,缓缓滑落了身子。
泪流满面的女子坐在地上,痛彻心扉,面色不霁的男子则大步流星地跨出了碧仙阁的大门,辗转来到了玉骨轩。
慈青花意外在这个时辰见到了匆匆归来的白九辞,惊讶之余,不忘眉开眼笑地将弟弟将要痊愈的喜讯告诉了他。
“将军,你说,我要不要去跟晚姐姐赔个不是啊?她好心送我一串佛珠保平安,我却让人砸了几颗给念君治病,她不会生我的气吧?”
小丫头满脸苦恼又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来人的意见,却不料她话刚说完,整个人就被白九辞猛一下抱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慈青花不免有些发愣,她下意识地回抱了男人的腰身,一头雾水地问他怎么了。
然而,反常的是,白九辞并没有即刻回答她的疑问,只兀自紧紧地搂着她娇小的身子,将她的脸埋入他的胸膛。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不用了。”
“啊?”直到男人冷不防吐出了三个字,她才慢慢地开始回神。
“不用去跟她道歉。”与此同时,白九辞也作出了一个决定,“那串佛珠……徐离先生已经都用完了。”
“啊!?”听闻此讯,小丫头自是激动得脱口而出,“用完了?!”她急不可待地离了男人的怀抱,瞪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与他对视,“可是,可是徐离老先生明明跟我说,他只要用几颗就够了呀?!”
“情况有变,用完了。”白九辞面不改色地扯了谎,目视小丫头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那、那怎么办呀……”慈青花顿时觉得快要急出一身冷汗,恨不能当着白九辞的面团团转了,“那……那我就更应该去向晚姐姐赔不是了啊……”
“不必。”孰料喃喃自语之时,她却听到男人直截了当地给予了阻拦,“我已经同她说过这件事了,她不会介意的。”
话音落下,小丫头又是一愣。
“可是,可是将军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去找徐离先生要些伤药,他正好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伤药?!”白九辞又随口撒了个谎,谁知,本该点头表示明白的女子却完全听错了重点,“将军你受伤了!?”
眼瞅着小丫头当场就要把着他的身子查看一遍,白九辞心下的那些阴云突然就散开了些。
“不是我,是军营里的几个兄弟。”
慈青花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呃……不,妾身的意思是,几位军爷不要紧吧?”
白九辞摇摇头,声称无碍,小丫头这才彻底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冲他甜甜地笑了。
只是……
“将军,晚姐姐真的不会不高兴吗?”
白九辞凝视着她忧虑的眉眼,心中禁不住一阵疼惜。
真是个傻丫头,在她眼里,这白家大院内,大概就没有坏人吧?
“不会的。”男人压下涌上咽喉的苦涩,又自顾自将人揽进怀里,“忘了这件事,忘了吧。”
“好……”
“还有,她最近有点不舒服,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去找她说话了。”
“啊?”刚顺势依偎进男子怀里的小丫头一听这话,这就不自觉地直起了身子,忧心忡忡地看向男人的眉眼,“晚姐姐没事吧?不是说她已经康复了吗?怎么又不舒服了呢?”
“没什么大病,大约是天气变热了,人有些困乏,需要静养。”将女子如假包换的担忧之色尽收眼底,白九辞心下越发不是滋味了,“总之,让她清静清静,好好歇息便是。”
慈青花认认真真地点头:“那妾身等晚姐姐身子骨好些了,再去看她。”
白九辞没有接话,他都已经开始说不清,她二人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回到初识的那段光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不能不对自己说,这一下,是真的不能再拖了。纵使将遭他的恩人一生记恨,纵使会被人骂成是“忘恩负义”,他也必须作出决断了。
几天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白九辞破天荒地去了母亲的屋子,见父亲不在,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然后迎上了白夫人略显诧异的目光。
“怎么今天想起来看娘来了?”白夫人面色如常地问着,倒也没打算真调侃自己的儿子,只是实在觉着有些好奇。
白九辞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般,张嘴道:“母亲,儿子想写一份放妾书。”
白夫人被这没有半点预兆的一句话说得愣住,有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问他:“放哪个?”
“晚儿。”
实际上,在适才问出那三个字的时候,白夫人的心底就已经有了答案——想她这儿子那般喜欢那个小丫头,相较之下,这七年来却始终同颜慕晚相敬如宾,所以不用问也该知道,他要放走的,是先进门的那个。
“为什么?”白夫人完全镇定下来,注视着儿子的眼睛道。
“因为儿子不该再拖着她,不该再给她实现不了的念想。”
话音刚落,白夫人就觉了然。
果然……
“你莫不是……想让这府中只有一个花夫人?”
“是。”
就这么喜欢她?
如是疑问,无须再提。白夫人心想,她这素来视情爱为浮云的儿子,是真心开窍了。不过……
“你以为,那颜慕晚会答应吗?”
白九辞抿唇默了默。
“儿子会想法子说服她。”
“她若这么容易被人说服,早在七年前就该知难而退了。”
白九辞抬起微垂的眼帘,径直注目于自个儿的母亲。
白夫人见状,面色微凝,她随即想起,有些事情,她的儿子怕是尚不知情。
“你把带回来的那一年,我就找她谈过了,说你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可她还是固执地选择留下。”
听母亲将这一从未听闻的往事简明道来,白九辞也是略觉惊讶。
“母亲,你……”
他微微翕张的唇缓缓阖上。
原来,他几年未能看透的东西,母亲一早就预见到了。
见儿子良久垂眸不语,白夫人又不急不缓地问他:“倘若她执意不愿离开,你预备如何?”
白九辞又是好一阵缄默,仿佛沉思了老半天,他才低声重复道:“儿子会想办法劝服她。”
白夫人闻言,即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罢了,我上了年纪,管不动你们这些孩子们的事了。既然都是你带回来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九辞听母亲平声说着,倒是没从中听出半点不耐烦来。他知道,而今的一切,都是他自个儿造成的,不管他是哪里做错又有哪里做对,他都该亲自承担所有的后果。所以,今日一行,并不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在向母亲求助甚至是撒娇,他只是认为,这等大事,还是须得让当家的母亲知悉。既然母亲表示放手不管,那么,他就可以去向父亲讨教,这放妾书究竟该怎么写了。
半个时辰后,自外归来的男人听儿子一本正经地提出请求,一口茶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
“你决定了?”
白九辞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白陌放下手中茶盏,不加掩饰地叹息一声。
“其实,颜丫头这孩子人也挺好,就是……唉……”
白九辞默不作声地听着,面上一如往常,心下却是五味杂陈。
要是换做先前,他自然是赞同父亲的说法,可自打佛珠里暗藏的玄机被徐离善无意间揭破之后,他真就有些说不准了。他不由就会想起小丫头在涧谷关无故昏迷的事,想起去年七夕的那一夜,颜慕晚居然在他的吃食里下药,险些就要与他做成夫妻之事……
“也罢,也罢。既然你对颜丫头并无男女之情,再这么吊着人姑娘家,也只有更对不住她。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白陌说完这番话,依旧老神在在地坐着,坐等儿子转身离开,好让自己去找自己的媳妇儿。不料等了半天,儿子仍是纹丝不动地杵在那儿,不惑之年的男人抬头与儿子四目相接,问他怎么还在这儿待着。
“父亲……还没有教儿子如何写放妾书。”
白九辞面不改色地提醒着,登时就叫他的老子眉角一跳。
“你爹我又没写过那玩意儿,我咋知道怎么写?”
“……儿子以为,父亲至少曾经尝试过。”
“嘿?你这小兔崽子,啥意思啊?挤兑你爹哪?”
“儿子不敢。”
白陌气呼呼地瞪了儿子一眼,而后突然就愣了神。
也对啊……什么时候,他也找个机会把那个聒噪的女人给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