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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禾两世头一回得知自己国家要打仗了,自然是心中惴惴。虽然知道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处于保密的状态,到底还是偷偷摸摸问了问吴氏。
吴氏也不大明白,只与她道:“阿禾不用担忧,如今大周国力强盛,又有防备,北翟怕是占不到便宜的。”
赵敏禾想的却不是这个,也无心思考吴氏的话中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安抚她的,她这两日来担忧的另有其事。“母亲,若真开战,父亲和大哥他们是不是就要……”
吴氏静默,许久才答道:“按陛下对忠勇伯府的器重,的确有可能。”
赵敏禾闭了闭眼才重新开口:“那……”
“阿禾,”吴氏平淡地截断了女儿的话,“你父亲是忠勇伯,是朝中掌管天下兵器的军器监;你大哥身处世子之位,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左监门卫中郎将。”
她再没别的话,赵敏禾已然了解了母亲的意思。在其位谋其事,他们既身处高位,外族在关外虎视眈眈,忠勇伯府岂能在襄京城中舒舒服服地安然度日?
她默默低着头不说话。她与父亲、兄长的感情极好,听到父兄可能就要踏上战场了,心里又心疼又舍不得。可母亲也没说错,父兄有他们的责任要承担。她会舍不得家人去战场冒险,那些保家卫国的小兵们,也个个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大家都是一样的舍不得。可要想阻止敌族的铁骑踏进中原,必须有人站到边关去!还有母亲,她也是舍不得的吧,却还要分心来抚慰她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赵敏禾一时间脑中纷纷扰扰,埋进了母亲的怀抱里。
吴氏叹气,伸手摸了摸女儿的乌发。知道她会慢慢想明白的,吴氏不再开口劝她,说起了其他事:“过几日你该去与杨家姑娘添妆了吧?”
赵敏禾点点头,瓮声瓮气道:“定了冬至那日,到时三婶婶会带我与阿苒一起过去。今年玄壇寺礼佛,祖母那儿只有嫂嫂们陪着了。”
她仍旧埋在吴氏怀里,因而点起头来就像是小时候在吴氏怀里蹭来蹭去似的,弄得吴氏只觉得自己怀里暖暖软软的。
她失笑地托起了女儿的头,道:“你祖母那儿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嫂嫂们都是能干的。杨家姑娘我从前也见过许多次,是个懂事得叫人心疼的姑娘。我这里有一套红宝石头面,你帮着送去吧。”
吴氏自己得到正月底才算过了一年孝期,因而添妆礼佛这样的事她都不能出面。
赵敏禾也知母亲还在孝中,便也点头同意了。
“另外,七殿下那事……”
吴氏话刚起头,赵敏禾就红了脸小小声道:“母亲,我知道错了。您别说了。”
吴氏失笑,该说的却还是得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想要吊住一个男人的心,偶尔叫他占些便宜没什么,只是要有分寸。一味的推脱会叫他着恼,偶尔为之且循序渐进,加之始终守着一个界限,才叫他心痒痒的同时也更舍不得你。”
赵敏禾摸了摸像火烧似的小脸。就是因为吴氏说的这样的话才叫她招架不住啊。她低了头,话更小声了。“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吴氏点了点女儿的脑袋。“你们当着八郎的面,难道也是‘挺好的’?”
赵敏禾哀叹一声,轻声叫道:“母亲都罚了一个月了,其他的就饶了我吧……”
吴氏气定神闲道:“我罚的分明是他,阿禾觉得自己也被罚了?”
赵敏禾一愣,旋即找了借口跑远了。再待下去,她都快被母亲迫着亲口承认她也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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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冬至那日,杨氏带了赵敏禾和郑苒往杨家去为杨兰锦添妆。护送她们去的是赵攸涵。
赵敏禾临上车前,看了看这位这些日子来显得神采飞扬的六哥,被他脸上的灿笑带得暂且望了临近的战事,戏谑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六哥哥,又不是给王家姐姐添妆,你现在就是再高兴,也不能叫时间走得再快些啊。”
赶在赵攸涵恼了之前,她飞快地提了裙子钻进车里。
赵攸涵倒没把妹妹取笑他的话放心上。他与王晴的亲事上月底总算到了请期这一步,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虽然比陆铭荣航之流要晚个三四个月,但好歹是放在上半年了,否则大家都到襄山去了的夏季不适合迎亲,错过了便要等秋日里天气凉了才可,那他自然要高兴日子放在五月里啊。就连前几日得知边境的险况,都不能叫他的心情黯淡下来。
到了杨侍郎府,赵攸涵身为男子,不好进后院,便只停在了前院正厅中。那里自有杨家的当家人杨澍和杨兰锦的兄弟们帮着招待。
其中还有几个同样送家中女眷过来的官家子弟,荣航和陆荣轩赫然就在其中,赵攸涵与他们二人相熟,很快就站在了一起说话。
杨氏带了赵敏禾和郑苒进了杨兰锦的院子。
这还是赵敏禾第一回来杨兰锦家中。只见她院中,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好,屋内的摆件小物也罢,大体上富丽堂皇但细微处却并不精细。而且一看便是短时间摆上去冲门面的,有些地方的风格甚至并不统一,不是长时间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赵敏禾心中了然,杨兰锦继母不是个慈和的,与杨兰锦也并不亲近。甚至杨兰锦从前做东邀请众女,几乎都不曾摆在杨府,而是将聚会摆在京中有名的牡丹园或其他园子里。
她从前只是有所耳闻,今日却才是有一个直观的认知。
进了闺房,待见到这位继室杨夫人一脸笑容可掬地与杨兰锦一同坐在暖榻上,亲热地抓着她一只手同几个女眷说着话,赵敏禾却是一呆——这么亲热的模样,若不是她事前知情,怕还要真以为这是亲母女呢。
杨兰锦看上去有些无所谓,任她抓着不放也随她去。她甚少开口,每回开口几乎都是对在场的女眷说些感激的话语,待杨夫人暗暗引导着她把话往杨家母女、姐妹情深上说时却并不搭理,只低着头装羞涩。
赵敏禾甚至观察到了杨夫人偶尔僵起的嘴角,却顾及着场合和杨兰锦未来的身份只能硬生生按捺下去,还有在场的别家女眷带着了然和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担心自己真的笑出来,赵敏禾赶紧低了头跟在杨氏后头。
与杨氏先后将添的礼单送上去,杨兰锦借机起身,状似无意地把柔荑从杨夫人手中抽出来,缓缓福身与她们道谢。
杨氏上前亲自扶了杨兰锦起来,拉着她坐回暖榻,顺势就坐在了杨兰锦的另一头,又拉着她的双手不放,反倒叫杨兰锦与杨夫人的距离拉远了不少。杨氏又东叮咛西嘱咐地说个没完,比亲母女还像亲母女。
赵敏禾暗暗观察,只觉得脸上仍挂着笑的杨夫人心理阴影面积,只怕有史以来的大吧。
这会儿在杨兰锦闺房里的都是已婚的妇人,众人说着些婚后生活和孩子的话题,赵敏禾和郑苒待了一会儿,就被打发出去了。
丫鬟领了二人去了前头的小花厅中。这里头待的是今日一起过来的未婚少女们。
除了杨家的姻亲,还来了几个与杨兰锦关系亲密的京中贵女,其中同样与赵敏禾是闺中密友的荣锦瑟和钱家姐妹也来了,还有一个赵敏禾想象不到的人——王晴。
王晴正言笑晏晏,与众女一起说这句话,见了她们还笑着招呼她们坐下。
赵敏禾含笑点头。
郑苒与她颔首后,又木着眼睛拉拉赵敏禾的衣角,小声道:“表姐,王五姑娘什么时候与杨家姐姐关系这么好了?”
赵敏禾倒是不惊讶,同样小声回了她:“你忘了,王五姑娘很快就会成为我六嫂嫂了吗?”
郑苒没与赵攸涵住一个府里,自然不像赵敏禾那样,几乎每日都被赵攸涵的傻笑提醒一回她家快跟士族王家结亲了。故而,郑苒还真是一下子就忘了。她又想起来几个月前,王晴还与杨兰锦一同载进过湖里,因这事二人先后定了亲。
再看如今王晴与荣锦瑟等人打成一片的模样,郑苒不禁嘀咕道:“真想不到王晴竟还有如此亲切的一天。”
顾及还有别人在场,两人说话声小得只够彼此听见。此刻,赵敏禾也只是赞同地点点头,只是她心里想的却是,她六哥哥的魅力也不是盖的。
小花厅中的少女堆里,还有一个生面孔,在赵敏禾与郑苒坐下来没一会儿,就有钱莹笑指着这看上去还未及笄的小女孩儿介绍道:“这是明州别驾王大人的幼女王紫玉。紫玉今年刚入京,如今是借住在她姨母家。对了,说起来紫玉还跟阿禾你家有些绕来绕去的关系——紫玉的姨母还是你三嫂嫂的二婶婶来着。”
赵敏禾被这姻亲关系绕晕了。好半响才明白过来,这位王紫玉是她三嫂嫂陆氏娘家隔了房头的表妹——就像韶亓箫跟她的关系似的——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有了陆二夫人这个共同的长辈,才能称呼彼此一声表姐表妹。听说陆二夫人与杨兰锦的生母曾是手帕交,先前她还在杨兰锦的闺房中看到了陆二夫人,便也不奇怪像王紫玉这样的生面孔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了。
倒是陆二夫人的幼子陆荣轩,乃是王紫玉正正经经的血缘表哥。
赵敏禾想起来今年七月里在秦家花草坊遇到陆荣轩的事情,当时他便是买了“比翼双|飞”鹭鸶草的买主,还曾再三催促过花草坊。王紫玉来自明州……而明州地处西南,正是鹭鸶草的产地……
她串联起了这□□不离十的事情,想到两人都收到过“比翼双|飞”,赵敏禾不禁对她颇有好感,便朝她微笑示意:“王妹妹。”
“噗嗤——”
坐在赵敏禾左手边的荣锦瑟掩嘴笑起来,王紫玉却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赵敏禾没好气地道:“阿瑟是笑什么呢?”
荣锦瑟却只顾偷笑,还是王紫玉开了口。她的嗓音听上去软软糯糯的像个孩子,听上去很舒服,很叫人有好感。只是话中的意思,叫赵敏禾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想荣家姐姐的意思是,我大概还比赵姑娘要大一些。”
赵敏禾一呆。王紫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嵌在她白瓷似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憨态可掬,很是讨人喜欢。赵敏禾自己已满了十四,从前年来了初潮后,身体便逐渐玲珑有致,脸袋儿也日趋变化,线条渐渐明朗不像从前一团孩子气了。但王紫玉这样的……她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女嘛!
“怎么可能?”郑苒脱口而出。
王紫玉苦着脸道:“我上个月就及笄了。”
荣锦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道:“又是两个被紫玉的外表骗了的!”
钱玉抿着嘴解释道:“我们与紫玉是在襄山认识的,那时你们还在守孝,后来你们出孝后的那段时间,刚好紫玉和她姨母先后病了一场,她便没法儿出来。再后来天气冷了聚会少,大家就这么一直错开着。若是衣服穿得单薄时你们就见过她,便不会错估她的年纪了。”
她说到后头,还嘻嘻笑着瞄着王紫玉的胸口。
赵敏禾郑苒顿悟,纷纷把眼神往同一个地方放,臊得王紫玉红了脸,大声叫道:“以我的年纪……这、这分明就是正常的。你们难道不是这样吗?”
可惜她声音软糯,压根儿就没有多少威慑力,反倒叫荣锦瑟逮着机会又是一阵笑意道:“谁叫你脸长得这么嫩呢!”
王晴也在一边适时补上一句:“搭上声音,倒是相配的。”
花厅里欢声笑语,这也算是赵敏禾自从得知边关的祸事之后,少数能叫她笑得这么开心的事。
待回了忠勇伯府,见到行色匆匆回来吃了一顿晚饭却很快便又冒着夜色出门了的赵毅和赵攸瀚,这些日子来不知他二人,连赵煅这样的文官也渐渐晚归了,叫赵敏禾便又觉得压抑起来。
越是接近年关,家里的男人反倒越来越忙碌,过了小年本该是朝廷大休时,承元帝却比往年拖了三日才封了朱笔。不管朝中官员回家究竟有无暗示或明示,连女眷们都渐渐闻到了大事发生前的硝烟。只是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没有把消息再往平民百姓中扩散。
这个年很不好过。整个内城飘荡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就像拉紧了的弓弦,不知何时会叫弦上的羽箭脱手而出。几乎没有官宦人家有心情燃放烟花爆竹,只是承元帝不愿叫百姓胡乱猜测引发不安,因而叫众大臣们从前怎么过年便怎么过。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彻了天际,预示着新一年的到来。火树银花的映衬下,有些人坚定,有些人茫然。
一样的是,所有人都在摒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