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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焦文俊带着焦大和两个丫头走了两天,贾蓉才从外面鬼混回来了,一进府就听赖大说起父亲约二甲传胪焦文俊的事,他知道焦文俊那小子过府,肯定是为了焦大脱籍的事。
他正想同父亲商议别把焦大放出去,把他好好荣养起来,若怕焦大乱说话,就把他送到金陵那边,那老奴才的家人都在金陵。
见不到他,父亲也耳根子清静,有焦大老奴才在手上,焦文俊那小子就会卖他们宁国府面子,他不是最纯孝吗?那就好好孝顺他宁国府了,好处总不能都让荣国府占尽了。
他看不惯焦大这个老奴才,仗着救过老太公,倚老卖老的,不仅对府中事务指手划脚,还对主子的事说三道四起来,以前看在太爷爷和爷爷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忍让。开口闭口自称你焦大爷爷,一个狗奴才称什么爷爷啊,嚣张成这幅德行,难怪父亲不喜欢,你看人家赖大总管多知情识趣。
自从太爷爷去世,爷爷去了道观,父亲懒得用他,远远地打发他,这老奴才越发变本加厉起来,一喝醉酒就乱说话。
那日赖大总管安排他赶车送宝二叔和二婶回去,老奴才那天灌了点黄汤,借酒发疯,当着宝二叔他们的面骂起了主子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吓得众小厮魂飞魄丧,赖大立马让人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填了他一嘴。
父亲次日就把焦大撵到最偏远的庄子,干苦力,老都老了,还爱多管闲事,虽然他对宁国府有功,但宁国府也容不下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
没成想这焦大居然这么好命,有一个争气的侄子,若没出这事,放这老奴才出去也无事,既然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不能放他出府了,万一他出去乱说,就麻烦了,没成想他还是迟了一步,焦大早被他侄子接走了,卖身契也拿走了。
贾蓉觉得再提焦大的事也没意思,提了还要被父亲骂,他可不想被父亲骂得狗血喷头,他还是不要提为好,因而神色就有些怏怏的。
贾珍见儿子回来,跟他打个招呼,就跟木头桩子一样忤在那里,一点都不灵活机变,心里不由一股邪气上来。他本因与儿媳相好对儿子有几分愧疚,疑心病越发重,瞧见儿子越发心虚,以为儿子故意如此。他咳嗽了一声,板起脸来,摆起父亲的谱子,又把贾蓉教训了一顿。
见贾蓉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木木呆呆的由着他教训,望着那张酷似先头妻子的脸,贾珍心里忍不住烦躁起来。想着那件事,还要贾蓉出面才成,贾珍沉声说道:“回去瞧瞧你媳妇,这几日她身子不好!”
他挥挥手让贾蓉退下去,贾蓉很纳闷,平常父亲可是巴不得他不回家,住在外头,最好不要见到可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父亲居然让他去见可卿,事出反常必有妖。
得了,他在这里瞎想也没用,看看那个女人要搞什么幺蛾子。
贾蓉回房,秦可卿欢喜的迎了出来,丈夫已经十多日未归家了,她心里着实惦记。望着丈夫那冷漠的容颜,秦可卿心酸无比,颤声说道:“大爷,心里若怨就骂妾身几句吧!”
贾蓉盯着秦可卿半响,冷笑道:“骂你,你是想让父亲揍我一顿,踢我几脚?”
秦可卿闻言大惊,跪下抱着贾蓉的大腿哀泣道:“妾身是妇道人家,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只出嫁从夫,岂有害夫君的道理。”
贾蓉瞧着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心里没得腻歪起来,淡淡说道:“父亲虽然贪花好色,但也不是卑鄙到强迫女人的地步,他若会强迫女人跟他,那二姨、三姨早就入宁国府了,母亲可从没生育过,父亲若想纳她们,母亲要拦也拦不住。你若不弯下腰来,别人怎会骑到你背上。”
贾蓉一语戳破秦可卿的心思,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后,她对贾珍就怀了一份感激之心。贾珍虽然贪花好色,但比贾蓉可有见识多了,贾蓉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整日只知道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在她印象中,父亲秦业一直对她客气疏离,那种父辈的关怀,她却在贾珍身上找到,不知不觉就被贾珍吸引了,后来两人就在一起了。
贾蓉冷冷看着她说道:“被我说中了吧!从今以后,我们是路人,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说完就打算离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父亲若知道他同可卿在房里说这样长时间的话,指不定又要找什么由头,责打他。
秦可卿急了,忙上前去拉住贾蓉,可怜兮兮地望着贾蓉,突然一个念头闪了过来,莫非这女人珠胎暗结了,想栽赃到他头上。
贾蓉气得脸色发白,这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如此苦苦相逼?
难道他不是父亲的儿子,一个女人比儿子还重要?秦可卿啊,秦可卿,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公爹?你置丈夫于何地?
焦大没骂错,他就是那活乌龟,媳妇被老爹霸占,有家不能归。他都当了活乌龟,父亲还不肯放,宁国府这次是真得要养小叔子小姑子了。
他一直斗鸡走狗,在外头胡闹,通过酒精麻痹自己,醒来时,他也很惘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文不成武不就的,日日醉生梦死,熬到父亲去世,那时或许能出头。幸亏继母一直没有生养,若她有了自己的儿子,这宁国府早就没他贾蓉立身之地,或许他也活不到成年。
贾蓉忍不住自嘲道,或许还是他这个儿子走了,父亲还活得好好地。这次秦可卿若生得是男孩,只怕那孩子将来要成了他的催命符。
有娘的孩子象块宝,没娘的孩子连草都不如,可如今他就想糊里糊涂地活着也不成了,只怕还要赔上性命。
贾蓉越想越怒,顿时天旋地转,气血翻涌,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指着秦可卿道:“你……你……”,话还没说完,贾蓉一口鲜血吐了上来,衣襟上沾满血迹,脸色白得惊人。
秦可卿惊呼了一声,忙唤人去请大夫,贾蓉默然地看着她的动作。
贾蓉用袖子擦干嘴边的血迹,冷冷道:“请什么大夫?不用请了,我如今这样,不是称了你们心意!倘若你生下儿子来,以父亲对你的宠爱,他就可名正言顺继承宁国府。若是女儿,有蔷弟在,也轮不上别家,蔷弟也不会亏待你们母女。”
贾蓉吐血的事很快传了过来,尤氏躺不住了,这几日她一直在床上装病,她实在不想见那狐媚子。
贾蓉虽对她不亲近,可也没亏待她,对她也尊敬,将来少不了她一口饭吃,说来贾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们母子都是可怜人。
想到这,尤氏忙梳洗更衣,匆匆赶往媳妇的院子,路上遇到脸色苍白的贾珍,夫妻俩一起进了院子,大夫正在给贾蓉诊脉。
贾蓉后来又吐了几次血,等大夫请过来,他脸色已如金纸,出气比进气多了。大夫摇摇头,说贾蓉内里被掏空了,如今又被刺激到了,看着似乎不成了。
秦可卿脸色发白,夫君吐血,都是她和贾珍造孽,倘若贾蓉不在了,贾珍还会对她好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贾珍原本想把秦可卿怀孕的事遮掩过去,没成想要了儿子的命,尤氏听了差点要昏过去。若贾蓉不在,过继贾蔷还好,贾蔷自幼同贾蓉交好,对她这个婶婶也还不错,怕只怕秦可卿那狐媚子生下儿子来,她这个无子的继母就要被发配到庵堂里了。
贾珍顿时慌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秦可卿肚里那个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他宁国府的家业怎么能便宜外人,他这么多年苦心筹谋就是为了宁国府的爵位能传承下去。
王老大夫可是京城有名的大夫,他若说难治,这病就要治愈就难了。他苦苦哀求老大夫,救儿子一命,老大夫叹了一口气说道:“倘若公子能熬过今明两天,还有几分希望!”
尤氏恨不得吃了秦可卿,她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冷声说道:“老爷公事繁忙,蓉儿媳妇有孕在身,保胎要紧,就让我和蔷儿照看蓉儿吧!”
贾珍和秦可卿闻言脸色发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尤氏这话也没错。贾蔷素来伶俐,他和贾蓉自小要好,自是明白贾蓉和尤氏的苦楚,忙不迭说道:“叔叔、大嫂放心,蔷儿会照顾好大哥的!”
两人不假人手,亲自照料贾蓉,贾蓉迷迷糊糊还叫了几声娘亲,尤氏知道贾蓉在想他亲娘,越发觉得心酸。贾蔷自伤身世,也伤感不已。
或许是贾蓉不甘心,他强烈地生存意志,让他熬了过去,病好后经常发呆,他除了会同尤氏和贾蔷说几句话,别人一概不理,贾珍无法,他不敢再刺激儿子了。这段日子,他提心吊胆,夜夜梦到前妻甄夫人向他索命,要他赔她儿子,贾蓉身体好转,他赶忙就去寺庙给甄夫人做水陆道场了。
贾蓉养了大半年,身子渐渐恢复,他们搬到西山别院去住了。有时也去寺庙住上几天,听和尚念经,跟着他们打打拳,兄弟俩就跟脱胎换骨一样,再也不同那些狐朋狗友打交道了。
秦可卿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出生就夭折了,身子渐渐坏掉了,贾蓉听到这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他和蔷弟说好了,要到西北从军了,已经托冯紫英把名字报上去了,名单明日就公布了,不知道父亲和可卿知道会怎样。与其在家里行尸走肉的活着,还不如去西北杀敌来的痛过,即便战死沙场,也好过醉生梦死。
他以后不打算回来了,也算成全父亲和可卿了,只是母亲尤氏有点可怜,嫁了父亲这样一个男人。他会给链二叔写信,托他照顾母亲,若将来有出息,她若愿意,他会把她接过来奉养的。
等贾珍和秦可卿知道消息后,贾蓉和贾蔷已经上了军部名单,被分到四川去了,不日就要动身。
贾珍操起棍子,骂道:“小崽子,自作主张,几日不打你,就反了天!”
贾蓉一把握住棍子,笑道:“父亲何必动怒,儿子这是去挣军功,光宗耀祖,老祖宗们一定很赞成的。儿子不在家,不是称了父亲的心意吗?”
贾珍气得脸色发紫,以前儿子见了他跟小猫一样,现在反了,竟敢还手。只听得贾蓉凑到他耳边,冷冷地说道:“儿子不在家,父亲多保重!这世上的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拥戴之功,不是那么好挣的!”
说罢,贾蓉行了个礼,扬长而去,贾珍怔怔地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觉得他离他越来越远了。
秦可卿进了贾蓉的院子,看着他收拾东西,楚楚可怜唤了声:“大爷!”
贾蓉不想同她多说,因这个女人,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他拿起包裹就往外走,秦可卿忙上前拉他,不让他走。
任石刃砚往外走蓉游开她拉着包袱的手,淡淡地说道:”好自为之!”说罢,背起包裹大踏步,头也不回一下。贾蔷早在门外等着,他已把家中产业托付给心腹老人,兄弟俩笑着一起离开了。秦可卿泪如泉涌,冲回屋子,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大爷他们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