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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宁顿了顿,没有回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薛宁,我不要你的感谢,你知道我要什么。”顾旭白嗓音一点点冷下去。“你的心呢!”
薛宁黯然垂下眼帘,抬手拧开门锁。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唐恬脸色发白冲进来,两人撞到一起,险些一起栽倒地上。
“不好了,许先生夫妇俩在门外敲门,薛宁你快过去。”唐恬看清是薛宁,不由分说的拽着她往外跑。“薛宁,你要镇定一点,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参加你的婚礼。”
其他人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顾旭白。
薛宁的头纱在忙乱中落下来,遮去了她眼底的苦涩。
身后,顾旭白平静的吩咐梁秋仪式照常举行,转身走另外的出口离开化妆室。
崔立珩不能露面,只得留下。沈颢和邵修筠对视一眼,默默跟上顾旭白的脚步。
——
薛宁被唐恬拉着,急匆匆进了给新娘休息的贵宾室,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耳边全是唐恬的声音。“要镇定,头纱盖好了不要乱动,许风棠走路喜欢目不斜视,你记住了。”
“唐恬……”薛宁打断她,想说不用了,又听她说。“他掏心掏肺对你,你何必在意那么多,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再退缩就太对不起他了。”
无心的一句话,却意外的将薛宁的嘴巴堵死。
头纱层层叠叠,像似要刻意遮掩什么,层层遮住她的视线。
敲门声越来越急,唐恬匆匆帮她整理完,抱了抱她,后退两步飞快转身离开。
薛宁安静的坐着,视线透过头纱,只能依稀看到镜子里模糊的轮廓。
少顷,门外传来钥匙拧动门锁的动静。
薛宁闭了闭眼,脸上依稀露出释然的笑容。
她没跟澳门荣家有任何往来,是顾旭白跟荣先生有私交,九叔那么疼她,应该不会介意。唐恬说的对,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理由让顾旭白独自承受顾老的怒火。
房门洞开,许先生夫妻俩看到房里还有人在,默契的对视一眼,紧锁的眉头依稀舒展。
“棠棠,这门亲事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你想想那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许母上前,心疼的去拉薛宁的手。
薛宁受惊,猛的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一言不发的低下头。
唐恬刚才说的很乱,可她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许风棠因为联姻一事,跟父母的关系闹的很僵,她不要对他们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只是心底终究觉得愧疚。若是父母健在,她出嫁这一天,不知是何等的欣喜?可她却占了别人女儿的身份,对她的父母冷眼以对。
“算了……”许母叹了口气,安静站到一旁。“走吧,宾客已经入席,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薛宁站起身,看到许先生支起胳膊,抿了抿唇,迟疑挽住他的臂弯。
她不知道,正是这个动作让许先生在第一时间,知道她不是许风棠。
下了楼,许先生带着她走到婚礼现场的红毯入口,忽然开口:“你不是我的小棠,不过我不怪你。”
薛宁心神一震,愧疚低下头。“对不起,我无意伤害您和您的家人。”
“不妨事,就当我有两个女儿。”许先生隔着人群,淡淡的跟荣先生对视一眼,脸上浮起几许无奈的笑意。“开心一点,今天可是你出嫁的日子,乖,别紧张。”
薛宁心中一暖,眼泪扑簌簌落下,靠在他的肩头哭的不能自已。
“别哭,别哭,是我说错话了么?”许先生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谢谢您,您让我想起我爸爸。”薛宁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哭又笑。“让我觉得像爸爸在跟我说话。”
“可怜的孩子。”许先生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温柔莫名。“再哭妆就要花了,会被新郎官嫌弃。”
薛宁下意识抬头,隔着厚厚的头纱,望向红毯的另一头。
顾旭白不会嫌弃她,无论她的妆容多丑。
《婚礼进行曲》响起,顾旭白一身黑色礼服,姿态挺拔的站在花棚下,目光直直的望着薛宁,眼底藏着不易觉察的缱绻。
薛宁挽着许先生的臂弯,慢慢走过红毯,一步一步朝顾旭白靠近过去,脚步从容镇定。
走到扎满了玫瑰花的花棚下,许先生把她交给顾旭白,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戒指交换完毕,一直到仪式最后一刻,顾旭白才当着老爷子的面,掀开薛宁的头纱。
顾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并未当场发作。
顾旭白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狠绝,紧紧抓住薛宁的手,不动声色的跟她耳语。去敬茶的时候,顾老没有喝薛宁那杯茶,那双眼像似要杀人一般,阴鸷的盯着她。
薛宁心中惴惴,无声的向顾旭白求助。
顾旭白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让她安心。
婚宴只开了几桌,散席后顾旭白和薛宁一起送走许先生、荣先生他们,才进酒店就被顾老先生的保镖强行分开。
顾旭白被押去隔壁,薛宁独自去见顾老先生。
坐下的一瞬间,薛宁看到茶几上的枪,眼中没有丁点的慌乱,反而笑了。
“你胆子不小!”隐忍多时的顾老终于发作,抡起手杖狠狠的敲着茶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进顾家!”
“他是人,不是您手中的提线木偶。”薛宁抬起头,坦然的跟他对视。“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的人。”
“放肆!”老爷子怒不可遏,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扬了扬复又放下。“两个选择,要么你死,要么姓苏的儿子死。”
薛宁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让自己做选择,笑了笑,镇定自若的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发送出去,她退出微博开始编辑短信:梁秋,跟你二哥说,给我立碑的时候,一定要写上亡妻二字。我是他的妻,无论生死。
编辑完毕,薛宁左手拿着手机,微微倾身,伸出右手拿起茶几上的枪。
学会用枪之后,她前后摸过无数次,也曾差点丧命于别人的枪口之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手感和之前用过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加了消音。
大概,他也担心顾旭白听到声音,会冲过来跟他拼命吧。
薛宁忽然觉得他可怜,一辈子都想控制子孙,儿子管不住,到了孙子依旧管不住。为了维护顾家的虚名,明知齐博远罪大恶极,依旧选择包庇,结果也落了一场空。
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孙子从小养大,却跟他一点都不亲。活到这个份上,纵然诸多荣光加身,依旧是个孤独的可怜人。
薛宁叹了口气,眼眸轻抬,定定的望着对面的顾老,脸上浮起从容的笑。“我跟顾旭白已经是夫妻,按理,我该称您一声爷爷,可您不允许。我选择嫁给他,从来不是因为他姓顾,而是,他给了我活着的勇气。”
顾老不置可否,虎目危险眯起。
“活着才有希望,我死,他的希望便没了,您再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薛宁挑了挑眉,动作熟稔的拉开保险。
“砰”的一声,整个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薛宁脸上挂着笑,手中的手机落下,尚未黑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短信发送成功。鲜血顺着脸颊淌下,在红色的礼服上晕开,刺目又妖艳。
“薛宁!”顾旭白撞开房门,随即被保镖拦住,目赤欲裂的看着倒在沙发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薛宁。“薛宁……薛宁……薛宁!”
呢喃的呼声一声一声,渐渐静止下去。顾旭白红着眼,隔着保镖的手臂,望向闭眼入定的老爷子,冷冷的吐出五个字。“她是我的命!”
语毕,突然发狂的攻击保镖。
“带回去严加看管,我不准他死!”顾老爷子睁开眼,淡淡看一眼薛宁。“送去殡仪馆,骨灰撒入大海。”
“你敢!”顾旭白疯了一样,还在努力的往里冲。
顾老爷子起身,面无表情的呵斥保镖。“带回去!”
一声令下,顾旭白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入眼皆是刺目的白色,手脚被固定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薛宁死了……昏过去之前的意识回笼,顾旭白额上顿时鼓起条条筋脉,暴怒挣断手上的束缚。
弄开脚上的手铐,顾旭白光着脚,用尽全力将门踹烂,杀气腾腾的往外走。
“二哥?”梁秋拿着手机,眼睛红的像兔子,紧张拦住他。“嫂子她死了!死了!”
“她答应过我,若我活着她不会死!”顾旭白抓着他的衣领,手劲很大的甩出去,脸色阴霾的继续向前。
梁秋被摔得七晕八素,咳了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外面雨下的很大,顾旭白站在雨幕中,周围是老爷子的保镖。他背对着顾老爷子,嘴里发出阴森骇人的笑。“这双眼我不要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规划路线,你也不行!”
老爷子身子晃了晃,脸色铁青的看他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梁秋慌了神,顾不得疼,从佣人手里抢了把伞,连滚带爬的冲到顾旭白身边,撑开给他遮住雨。“二哥,你这是何苦。”
“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了……”顾旭白夺过他的手里伞丢开,狠狠推了他一把。“小秋,你记着。不要做错事,不然会睡不踏实。”
梁秋跌在地上,狼狈点头。
顾旭白一动不动,静静的在雨中站着,一站就是一夜。
——
进入12月,海城的雨水天气又开始多了起来。顾家老宅门前的石狮静静伫立雨中,曾栩栩如生的狮面,染了将近百年的风霜,而今轮廓斑驳。
黑色的奥迪从远处驶来,碾过一地的潮湿泥泞,缓缓进入院中。
梁秋打着伞站在正院的廊下,看到车子进来,眼中浮起欣喜,不顾寒冷的冲入雨中,紧张打开车门。“谢老。”
“他情况如何?”谢老拿着手杖,长长叹气。“可有按时服药?”
“老样子,药一直吃,没什么效果。”梁秋客气的冲吕先生笑笑,挽着谢老先行入了屋内。
收起伞,梁秋挽着谢老绕过屏风,从容沉稳的退到一旁。“谢老到了。”
顾老爷子眼中升起欣喜,急急起身相迎。
梁秋识趣退下,通知佣人上点心上茶,随即出了主屋,往偏院走去。
三个月了,顾旭白没出过顾家老宅一步,脸上的表情不曾有过一丝波动,死气沉沉。
梁秋敲门进去,疲惫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二哥,谢老来了。”
“唔”顾旭白没有抬头,视线盯着手机屏幕,像似要把那屏幕盯穿一般。
梁秋知道那是薛宁的手机,顾旭白淋雨后大病一场,醒来就抱着那台手机,没日没夜的看。即使失明,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动作,让人不忍卒看。
薛宁死了,死在他们结婚的那天。
他和唐恬冲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身血的薛宁,被老爷子的保镖抬着丢进车里。唐恬受不了打击,冲动的发了一条微博,害他被老爷子关了半个月的禁闭,有关薛宁的讨论也在一瞬间从网上消失。
整个顾家,除了顾旭白,没人敢在老爷子面前提薛宁。那个寻常不过的名字,成了这个家的禁忌。而薛宁临走发的那条微博下面,几百万的网友留言,祝她走好。
梁秋一直不敢相信,薛宁真的就这样走了。
可她一身血的样子和贵宾室里那一大滩的血,以及手机收到的短信,又不断的提醒他,薛宁真的死了。
她突然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又突然的离开,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可顾旭白变了,以前他心情好时,偶尔还会笑笑。
这三个月来,他说话的次数都很少。
“锦湖那边阿姨一直住着,你想搬回去就说。”梁秋望着他的眼睛,幽幽叹气。“嫂子不会回来了。”
“唔”顾旭白又是淡淡的一声单音节。
梁秋彻底无奈了,索性闭上嘴,拿着自己的手机登陆微博。
他关注了薛宁的大号和小号,最近唐恬念叨的厉害,他时不时都会翻一翻,看看有没有登陆记录,看看是否还有奇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怀疑薛宁还活着。
顾旭白没给她立碑,甚至不关心外界的任何事,眼中只有那部谁都不能碰的手机。
“哥,嫂子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梁秋盯着官方推送的微博,没话找话。“清明的时候我给烧过去。”
顾旭白斜了个眼风过去,复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黑黑的手机屏幕,没吭声。
梁秋无聊叹气,余光见外面有人靠近,随即起身去开门。“谢老。”
最近谢老每个月都会来这边住上一段时间,给顾旭白治眼睛。
那次淋雨之后,他的眼睛彻底失明了。
“坐吧。”谢老回头看一眼跟过来的顾老爷子,摇摇头,径自坐到顾旭白身边。
顾旭白抬头,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的看了一圈,望向谢老左侧的位置。“麻烦您。”
顾老爷子心痛的看着他,手里的手杖在地上很戳几下,寒着脸拂袖而去。
谢老松了口气,示意徒弟把门关上,这才拿出脉枕,给顾旭白诊脉。
过了片刻,谢老收了手,吩咐徒弟把针盒打开。
梁秋把手机放到一旁,双手托着腮,忧心忡忡的看谢老施针。“是不是真的治不好了?”
“好不了。”谢老扎了几处穴位,接过徒弟递来的毛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看不见也挺好,心里清净。”
梁秋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闷闷闭上嘴。
过了半个小时,谢老让徒弟吕先生把针起了,背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这次的时间为什么这么短?梁秋觉察到异样,不动声色的拿起手机,无声无息的跟上去。
是他太蠢,还是顾家的人太精明?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来到主屋后门,梁秋听到谢老跟顾老的对话声,当即矮下身子,把鞋子脱了,悄悄往屏风后的花盆挪去。
“他会死?”是顾老不敢置信的声音。
梁秋眼皮跳了跳,听到谢老笃定的回答。“气血郁结,心病还得心药医。”
心病?顾旭白的心病不就是薛宁么?难不成谢老还能让死人复生?
梁秋捂住自己的嘴巴,静静竖起耳朵。
“劳烦谢兄辛苦奔波,下个月不必来了。”顾老爷子长长的叹息一声,沉默下去。
谢老也不说话。
梁秋等了一会,腿都蹲麻了也没听到两人开口,只好从花盆后面爬出来,悄悄穿好鞋子,跌跌撞撞的往偏院跑。
路上撞到了吕先生,梁秋告罪一声,接着往前跑。
他的猜测是对的……梁秋在院外刹住脚,缓了缓呼吸,狠狠敲了下自己的头,深吸一口气,笑容灿烂的转身往外走。
他激动个屁啊,该激动的人是顾旭白。
——
元旦临近,山上的大雪一场比一场厚。
薛宁拿着手机,安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神色柔和。
身后的壁炉烧的很旺,屋里并不觉寒冷。
三个月……时间过的真是快。有关盗挖、盗卖走私文物窝案的一审结果已经出来,八爷、齐博远、王福贵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蒋卿云及另外两位涉案成员,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齐天宇被判有期徒刑15年,赵和顺以及他那位老领导另案处理,审判结果不日公开。
薛宁心心念念的永乐九年黄绫,被鉴定为真品,而印信就在齐博远的书房中。由于该物件的历史意义重大,相关部门已经确定了公开展览的日期。同时展出的,还有此次追回的部分珍贵文物。
该案价值巨大,影响极其恶劣,前后被立案查处的人数,属历年之最。一度风平浪静的舆论,再次掀起巨浪,公安部所官微下的点赞数量,几分钟内就达上百万。
薛宁低头,也给公安部官微点了个赞,复又抬起眼眸,继续安然欣赏窗外的风景。
她想他,很想很想……想告诉他,他的努力耕耘有了收获;想告诉他,她还可以继续等,等他来带她们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薛宁笑了笑,嗓音温柔如水。“放桌子上吧,我饿了自己会吃。”
“少夫人,车子已经到了山脚,他正在往山上走。”保镖的嗓音有点冷,明明话里都是欣喜。
他来了?薛宁眼中燃起错愕,急急转身,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一边套一边往外走。
雪下的很大,别墅门外的台阶铺着厚厚的白雪,顾旭白一身黑的高大身影,在一片银白中格外惹眼。
薛宁站在台阶上方,眉眼含笑,温柔的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赢了。”
“赢了。”顾旭白弯起唇角,脚下的速度加快,不顾台阶湿滑跑到她面前,弯腰将她抱起来,像似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家,回我们的家,锦湖。”
薛宁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略带胡茬的下巴,欣然点头。
她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