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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怀珠端着水盆回来后发现妙懿不见了,以为她和唐大小姐在一起,并未在意。可是一问唐灵璧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怀珠当时也未曾着急,而是慢慢找了一会。女学内把守森严,等闲人是不得进出的,许是小姐看见熟人,凑在一处说话也未可知。
可她找来找去却始终不得见妙懿的身影,怀珠这才有些急了,心说人究竟去哪了?正在她着急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忽然跑过来找她,看衣饰打扮,应该是在书院里打杂的。她悄悄拉了拉怀珠的衣角,怀珠心中纳闷,随她走到僻静处后,那小丫头方才开口说道:“姐姐是叫怀珠吗?”
怀珠疑惑的点了点头。
“有人要我给姐姐捎句话,说你要找的人现在学里的监舍内,从东边查起的第三间。请姐姐悄悄过去一趟,不要惊动旁人。”
没等怀珠反应过来,小丫头就跑开了。
怀珠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心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她赶过去后,果然见着了自家小姐。她当时被吓了一跳,只见妙懿半卧床上,面色微红,嘴唇却仍旧苍白,仿佛生了大病一般。
怀珠刚欲走过去查看,忽见一名年轻公子从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再次朝自家小姐望去,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妙懿身上的药劲尚未消退,有些虚弱的说道:“这位是萧公子。方才发生了一些事,是他帮了我。”
怀珠自然知道萧明钰的身份,他从前曾帮过小姐好几次忙。想到此处,她陡然一惊,猛的扑到了床边脚踏上跪下,仰头小声问道:“小姐,您可有遇到什么事?受伤了没有?”
“无妨,只是右手受了些轻伤,可能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握笔了。”萧明钰冷不丁开口解释了这一句,主仆二人同时扭头望了过去。
怀珠眉头皱得死紧,妙懿却难得的不自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让她面对萧公子,比起让她与人争执,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李敬儒的无耻言行更令她觉得丢脸和难堪。方才的一幕还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她究竟是怎样被人从隔壁带到这个屋子里来的?方才在她昏迷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谁看到了?这样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令她无法直视这位救命恩人。
萧明钰的眼睛往外轻轻瞥了一眼,继续道:“你们主仆可要想好了受伤的事情该怎样和人解释,我只是经过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妙懿抿了抿唇,强忍住心中的别扭感,故意放淡了语气说道:“多谢公子替我保密。”
明明是救命恩人,她的语气是否太过冷淡了些?
想到此处,她放柔了声音道:“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妙懿无以为报。”
“反正也不只一桩两桩事了,我已习惯,不差再多一件。”
听着萧明钰略带嘲讽的言语,妙懿的脸不争气的更红了。
“公子费心了,公子的恩情,小女子铭记于心。若得遇机会,定会报答。”妙懿轻咬贝齿,不停的告诫自己眼前的男子曾三番五次帮过自己,只不过是性子古怪些罢了,自己怎么能和救命恩人计较几句言语呢?
萧明钰刚走到门口处,听到此句,脚下忽然一顿,转身若有所思的道:“我不喜麻烦。不过小姐是该顾及一下自己,小姐的衣衫有些单薄,出门时最好披一件披风。”
妙懿疑惑的低头拉开了身上的杏黄缎被去瞧,瞳孔陡然增大了几分,她早上出门时穿在外面的褙子不知何时被人脱下来放到了床头的一侧,而她竟然只穿着里衣和一名男子说着这么久的话!
“你……”她气绝,衣服是什么时候给她脱掉的?
“哦,方才顺手。”对方的语气仿佛在回答吃饭了没有一般随意。
这下妙懿的脸彻底红透了,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她顺手抄起了身背后靠着的迎枕就朝门口处掷了去,哪知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别说是碰到萧眀钰了,连他的衣服角都没有沾到。
萧明钰则慢悠悠的迈步出了门,帘拢放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唇边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女子刺绣精美的衣摆上沾染了大片带有药粉的茶渍,不脱下来只会让药力进一步侵入肌骨。
定光觑着自己主人的脸色,心里头直呼难得,方才是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只当今日是要大展拳脚,将看不顺眼的人都揍上一通;谁知预料中的骤雨未至就直接天晴了,真是奇哉,怪哉。
“公子,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萧明钰抬头,远远瞧见几个穿红着绿的身影从遍布绿荫的曲折石子路上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转头看了身后的竹帘一会,直到定光再次出声催促才迟迟离去。
内室中,妙懿将自己被李敬儒暗算的经过同怀珠讲述了一遍,听得怀珠又是攥拳,又是咬牙,几乎要骂出声来。直到她听见在关键时刻,萧公子赶过来将小姐救了下来时才略略放了心。等妙懿讲完了经过之后,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好一阵佛才睁开眼睛说道:“定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着小姐,那该挨千刀的李公子还配叫人吗?现在想想我还觉得后怕,万一真的被他得了逞,小姐就不得不嫁给那个畜生了!”
“我宁愿抹脖子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妙懿冷冷的道。“要不是阴差阳错,萧公子正好路过救下了我,我就没办法再见到娘亲和光哥儿了。”
怀珠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道:“萧公子每次都这样巧,总是救小姐于危难之中。”
妙懿沉吟了片刻,她从来不相信巧合,但事实上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人所救,确实不太寻常。
“头一次是在王家,王公子是萧公子的好友,偶然遇上顾天骥为非作歹倒也不算奇怪。第二次就有些巧合了,不过庵堂和素清斋都是京中贵人女眷常常出没的地方,萧公子经过也不足为奇。可这一次就十分偶然了,学里的监舍平日鲜有人住,大多空着,连我自己也是被骗来的,能遇上萧公子的机会就更小了……”
一语未了,忽见门帘子一掀,唐灵璧带着几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她大呼小叫的奔到了妙懿身边,急吼吼的道:“刚才怀珠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后来又说是在此处,我们不放心,惦记着过来瞧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床上?”
怀珠也是留了一手,听了小丫头报的信,一时难辨真假,便告知了灵璧,说要是半个时辰之内不回去就去监舍找她们。灵璧闻言,只觉心神不宁,刚过了两刻钟就领着人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妙懿只好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灵璧待要追问,只听王嬛君道:“妙妹妹受伤了就早些回府休息吧,前面差不多已经散了,叫人备车马吧。”
师灵芸用帕子擦了擦面颊,略有些烦躁的道:“嬛君姐姐说得是。今日无趣得紧,日头底下作画晃得我眼睛生疼,又晒,更别说沈小姐身边那帮吵吵闹闹的跟班了,一个两个都跟斗鸡似的,主子什么都是好的,连屁都是香的,争着抢着去闻,一句不中听的都听不得,看得我脑仁疼,不如咱们都家去吧,妙妙也能好好休息。”
妙懿恨不得立刻离了这里,忙点头表示同意。当怀珠服侍她穿戴好衣服时,她看着衣襟上的污脏处略略一呆,之后才披上了斗篷,众人纷纷上马车离去。
次日告假在家休息,放课后,灵璧过来看望妙懿,眉飞色舞的向她讲述了昨日李敬儒在女学里的丑态,堂堂的大家公子,国子学的青年才俊竟然跑到女学里调戏婢女,还好巧不巧的被大儒和同窗瞧见了,简直是丑态百出!
妙懿抿了口茶,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融化,消散。
“此人于我来说早已不相干了。他的名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及了。”
“此等卑鄙无耻之辈,德行已有了污点,我倒要瞧瞧他今后能有何前程。”灵璧义愤填膺。
妙懿笑了笑,逐利之人断其财路,逐名之人断其声誉,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膝下有子便易满足,而男子若是壮志未酬,即便一生富足无忧也会郁郁寡欢。黄粱一梦谁都做得,可醒来之后若发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那样的落寞寂寥只会令人半生郁卒。李敬儒的雄心壮志愈伟,跌落时才会愈发的失落。
一时丫鬟来报说:“晚饭已经齐备了,夫人让请大小姐和二小姐过去用餐。”
灵璧支着头道:“爹爹最近总是不见人影,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回来陪咱们吃饭。”
妙懿含笑道:“朝中形势多变,爹爹怕也是身不由己。”
没料到一语成谶,唐继宗当晚虽回来陪妻儿吃了饭,面色却一直不佳,受他的影响,饭桌上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等用过了晚饭,许夫人没像往常一样让众人留下说话吃茶,而是先将人遣散,关上房门,也不让人伺候,自己亲自倒了茶端给丈夫,柔声细语的问道:“老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唐继宗忍不住抱怨道:“还不是官家耳朵软,后宫妇人枕头风一吹,心就被吹偏了。朝里那些老匹夫又吵着要立国本,说就算要册立,不是立长也该立嫡,其他的儿子就该到封地去。其他人就嚷嚷着要立贤,反正谁说的都有理。如今三皇子业已长成,沈贵妃又得宠,朝里成日吵翻了天。说不上三句就吹胡子瞪眼,满口‘之呼’‘子曰’的,人人都当自己是孔夫子再世。这些人打架还真比街市的地痞还在行呢,我才知道这些文官打架也是一把好手,到时候打胡人的兵不够用了,直接拉上几马车文官送到北疆去就能退敌了。”
许夫人被丈夫逗乐了,又忙问道:“三皇子身后可立着沈家呢,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唐继宗不以为然的道:“沈家虽厉害也不过是一家而已,朝里多少名流世家都在呢,只不过没他家张扬罢了,躲事藏猫的本事倒是练得极熟,一个个都是搅屎棍投胎,从前把王八头一缩,谁也不出气。后宫不大清楚,不过如今沈贵妃盛宠,听说有的妃子不是很服她。他们这些人家看再这样下去都沾不上什么光了,这才跳出来探风。官家正直盛年,谁家就算一手遮天也不敢闹得太过,私下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乌烟瘴气的。更可恶的是有人竟然在背后参我……”
许夫人猛的握紧丈夫的手,焦急的道:“是谁?参你什么?”
唐继宗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慰她道:“放心,没我什么事。还是处理胡国俘虏的事,究竟是交换人质还是让胡国人花银子赎取朝里一直争执不下,反正不归我管。更可笑的事那人竟将此事怪到了我的头上,说造成今日局面的都是我,干嘛要抓俘虏云云,狗屁不通。”
“那官家,官家又是什么意思?”许夫人连声追问。
“自然是不予理会。官家私下里召见我时还说此事与我无关呢。”
许夫人听到这里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唐继宗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唐继宗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官家问了咱们家灵儿的事,还特意问了年纪。”
许夫人一脸震惊的望着丈夫,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