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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敬儒回头见是林学渊,笑了笑,道:“如此良辰,林兄又怎舍得离开美人怀?”
林学渊敞着怀,舔着肚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门半开着,里面传来阵阵丝竹声和女子的媚笑。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的“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想着你那个好妹子呢。”
李敬儒摇了摇头,唇角含笑的道:“并非。”
“你就别蒙我了,今儿一早我的小厮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和你说话,除了是你相好的给你送信,那个还用这番姿态?”
李敬儒低下头,若有所思。
他也没有想到,梁家竟然找上门来了。要不是见了那个小厮,他几乎都忘了曾经和梁家小姐定过亲。午后他被母亲急急地找回家,说的也是这件事。
李奶奶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对儿子说道:“我日防夜防这些年,竟还是被这家人给找上门来了,真真是缠人精。我早打听过了,梁大人三年前就没了,留下个*岁的儿子和一个寡妇娘,家里的产业恐怕是要被族里代管的。他家闺女嫁人估计都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当年你爹非要给你定下这门亲事,图的就是梁大人是个官身,我也就勉强同意了。咱家泼天的富贵,怎么也得到梁家大房里挑去,他家姑奶奶嫁的可是京里的伯爵府,真体面是在这儿呢。纵然都是同一个‘梁’,这里边的差别可就大了。”
李敬儒道:“我听梁家那人说,他们家给咱家写过信。我怎么不知道?”
“嗳呀,这些为娘跟你说了有什么用?说了这些烦心事反而影响你念书。你舅舅为了你可没少花心思,你可得上进。”
李敬儒按压住心中的不耐,道:“这个自然。”他又问:“既然母亲知道梁家催婚,又为何不直接退了?”
“你这孩子,究竟真傻还是假傻。”李奶奶一肚子的用心良苦。“那梁家不就图咱们家有钱吗?她家老爷子死了,一下子失了势,你说能同意和咱家退婚吗?还不牢牢的拉住了不放!为了我儿你的前程,为娘绝对不会给他们家留下一丝把柄的。”
李敬儒还要说,李奶奶斩钉截铁的道:“反正这件事为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儒哥儿你也记得,不论他们家怎么找你说,你都不准松口,再怎么装可怜的求你也不行!”
见儿子沉默,她又苦口婆心的道:“你舅舅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了,今后定会为你选个名门出身的淑女做妻子。你现在还小,虽已是贡生,但到底还是再等两年考中了进士说亲更体面。我儿你一表人才,多少人家想寻你这样的招赘呢。你爹那个死鬼去得早,你舅舅家里也终究不是长久的落脚之地,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脏心烂肺的东西,要不是有你舅舅在,咱们家孤儿寡母的就得被他们欺负死!”
李奶奶说着就开始掉泪。
原来,李家当年离开平郡,刚到京城还没扎下脚就摊上了官司。当时李奶奶也想到了梁家,毕竟梁家是一方的望族,在京中有些亲眷关系,便让家人回去求助。这一去才得知梁文韬已经亡故,家里乱成一团,便将此事丢开了。李老爷染病去世后,李家分崩离析,李奶奶的胞兄欧阳瑕正好在此时升任了从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奶奶便领着儿子投靠了娘家。
后来梁家来信,辗转送到了李奶奶手里。她在京城时间长了,且兄长近些年步步高升,她随着嫂子也四处交际,眼界见识一开,早已经看不上梁家的门第了。她想着我儿品貌俱佳,定要娶上一位公侯家的贵女,光宗耀祖才是。梁父故去,剩下梁家五房孤儿寡母,当初也不过是图他个官身,如今也没甚用处。梁家小姐纵然是个天仙也无用,不过是个摆设,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将来梁家为这事闹将起来,不但两家的老爷都死了,没了人证,且又没下过定,不过口头说说罢了,无凭无据的,只要她一口否认,梁家又能奈何?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李敬儒见母亲落泪,忙表白道:“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梁家再找我我也不会见的。”
李奶奶这才止住了泪,将丫鬟们都撵了出去,关上门和儿子说了好半天的话。后来林学渊遣人来找他喝酒,他便借口夫子做寿,得去送礼吃酒,这才脱身出来。李奶奶怕儿子身上钱不够,开匣取了八十两银票给了儿子,又殷殷切切的嘱咐了一番才放心。
李敬儒逐渐回想起当年的光景,也是感慨了一番,几杯酒下肚便出来踏月吹风。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母亲,那名送信的小厮说那位梁小姐也来京城了,想同他见上一面,有东西要归还。
他已经答应了。
不为别的,他还惦记着当年的一件事。他临走之前也不是不是撞了邪,明明那梁家小姐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听说他家要搬走,竟然哭了。虽然和梨花带雨不沾边,却隐约有一番楚楚之意,没来由的,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丫头长大了应该会挺好看。就为了这一瞬间的感觉,他竟然横生出一腔雄心壮志来,跑到梁氏夫妇面前发誓说今后一定会回来迎娶他们家女儿,并且把自己从小佩戴的玉佩留了下来,当做信物。这件事母亲并不知道。既然母亲不愿意让他娶梁家小姐,那他就应该将玉佩要回来才是。
“李公子同意和小姐见面了。”怀珠面无表情的回禀道。
妙懿极轻微的点了点头,一直望着桌上的玉佩发呆,不言不语。
怀珠看不下去,忽然跪倒在妙懿脚边,含泪道:“小姐,您都一整日没好好吃东西了,在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妙懿好半天才轻声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怀珠膝行向前一步,哽咽道:“李家不仁,您也千万别守着义字不放了。要是夫人看到您这样会心疼的。您再想想小少爷,他还那么小,将来的前途如何都难料,还要靠小姐扶持一把呢。”
泪珠从妙懿的面颊滚落,她握住怀珠的手,道:“你说得对,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争气。”
她拿出帕子缓缓沾着面上的泪痕,喃喃道:“其实李公子和李家又有什么分别的呢。”
正这时,外面有人道:“梁小姐在屋里吗?婢子是红拂。”
怀珠忙起身道:“来了。”便迎了出去。
红拂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关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怀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红拂走到院子里道:“小姐这两日有些想家,心里烦闷,我也陪着掉了会泪。你来有什么事吗?”
红拂马上道:“没什么。就是我家小姐被外祖家接了去,没来得及跟你家小姐道别,让我来说一什么,可能住上两三日就回来。”
怀珠点点头,道:“晓得了。”
见红拂笑着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半天,怀珠莫名道:“你盯着我瞧什么?”
红拂道:“你今年多大了?”
怀珠道:“我十五了。”
红拂抿着嘴道:“瞧着你仿佛比我第一次见时更招人怜爱一点了。”
怀珠顽皮一笑,道:“我跟着我家小姐时间久了,沾了点仙气。再者说,将军府也养人呢。”
“你可真会说话。我看你倒是女大十八变,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好看。”
怀珠知道红玉平时没少挤兑红拂,因唐小姐和自家小姐好,红拂也愿意同她亲近,二人私下里相处得不错。
“瞧你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吧。”
红拂拉着怀珠去了自己那里,让小丫鬟打了温水给她洗脸,用巾布擦干,涂上一层润润的胭脂。然后将她按在梳妆镜前,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坠马髻,重新用珠花固定好,对镜一照,果然别有一番动人姿态。
“我就说嘛,是你从前总梳双丫鬟弄的,今后就像我这样梳头吧。”
怀珠担心小姐,不敢多留,却又怕将军府的人起疑心,只得撑起笑脸尽量敷衍。上次她哥哥带着明晃晃的伤势在将军府里招摇过市,过后被她狠狠说了一顿,连上药的时候都故意加重的手力,疼得曲胜只得紧咬牙关,默默流泪。小姐和李家的事一个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岂是玩的?虽说两下都无意再继续下去,小姐也下定决定要将信物归还,但两家曾经议亲的事最好不要被更多的人知道。
勉强应付完了红拂,怀珠告辞离去。匆匆走到门口就见有人探头探脑的从半掩的窗子往里瞧。
“你做什么?”
怀珠这一喊,吓了那人一大跳,转头望着她道:“梁小姐没去上课,我家小姐将夫子留的功课写了下来,遣我送过来。”
见是唐韵身边的紫瑛,怀珠笑着走过去道:“没吓着紫瑛姐姐吧。走,随我进去见见我家小姐吧。”
紫瑛迟疑了一下,道:“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怀珠笑盈盈的将她请进屋中,腊梅正坐在桌前打络子,见了二人便起身让座,又说:“小姐在书房写字呢。”
“谁来找我?”妙懿走出来问道。
怀珠见她脸上干干净净的,毫无异色,笑道:“是紫瑛姐姐特意给小姐送了好东西来呢。”
紫瑛说明了来意,妙懿接过瞧了瞧,又说请她回去谢过她家小姐,并赏了银子,紫瑛推辞不过就接下了。
紫瑛走后,怀珠将窗子掩上,道:“刚才我回来正好撞见她鬼鬼祟祟的往咱们屋里看,也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
妙懿道:“咱们最近留心着点就是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都想好了,越快越好,让你哥哥寻个隐蔽些的地方,咱们悄悄的过去,最好别被人察觉。”
怀珠应下,自去告诉了曲胜。曲胜得了信,心说李家不是东西,赶紧退了也好寻下家。当初他为了找李家,整个天京城都跑了个遍,很快便在刘家胡同寻了个隐蔽幽静的茶楼。定下地点后,他又去国子学寻李敬儒。
将见面的时间地点一说,李敬儒点头同意,曲胜又忙着回去报信。
“这回可让我抓住了吧!看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李敬儒一回身,就见树丛后面走出来好几位年轻公子,林学渊得意洋洋的走在最前面,在萧瑟的秋风中摇着把扇子。
“你再不说实话,我可要派人去讲你相好的人抓过来审问了!看你招还是不招。”
李敬儒没奈何,只说儿时在老家父亲一时兴起,与人玩笑说下了亲事,谁知对方却当了真,竟然来寻他了。
他负手而立,望着头顶虬髯的古树,温声道:“说什么定亲,其实不过是年小时两家的戏言罢了,连订礼都未下过。”
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冷意。
这个麻烦可千万不要影响自己的前程才是。
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