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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群岛的处置我想并没有不妥。”或许是因为早就摸透她的脾气,也或许是因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艾萨鲁赫并没有多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伊利迪亚知道她所想的并没有错,她可以放手去执行对西西里群岛的算账了。
“只是伊利迪亚,百叶特的未来……”他顿了顿:“碎片里呈现出来的非常清晰,在这次的战役之中,我想她已经找到了她的道路了。或许你想要给她的领土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她的征途,是无限广阔的大海。而她的人民,不只限于拉斯特岛上的居民。”
“大海吗?”小公主喃喃自语道:“人鱼族……”
“他们这次损失惨重。”米昂的眼神里浮现出怜悯和悲伤:“努斯库的军队和力量在海洋里无限扩大……它们……遭到了从未有过的伤害和死亡,你的善后工作,不会只限于利昂山谷和北陆的,小殿下。”
“那是应该的。”伊利迪亚郑重地点了点头:“它们帮了我和撒绯很多,如果没有它们,我和撒绯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会尽全力去弥补它们受到的伤害和损失,并且保证它们往后的平安。”她望向了窗外城市之后的大海,心里仍然有一丝担忧和焦虑,不知道当初指导她找到王者之剑的人鱼如何了,是否免于这一场灾难。
“它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人鱼族要一直协助我们?我知道兰卡斯特家族和这些生灵的牵绊,但那也是远在英勇者的时代的时候。”她熟知自家的历史,真的没有任何和人类之外的生灵接触的记录,它们虽然是共同生活在片陆地上,但记载之中也只是曾经远远看到或观察到过。
“你的父亲,爱德华国王。”米昂站在了她的旁边,同样向大海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阿尔贝蒂亚没有告诉我过,但她也怀疑过弟弟有了什么奇妙的相遇。”他转过头来向她微笑:“当国王和你年龄相似的时候,他总是爱独自往白色城堡后面的树林里去,一呆就是大半天,很多次都彻夜不归。而自从他有了这个习惯之后,他变得善学而勤奋,他着迷了的一样学习着其他生灵们的语言,总是在古老的书阁里呆很久的时间,满身灰尘的出来。好在,他对生灵的好奇升华成许多哲学上的思考,经常俭学不倦地向学士们讨教而交谈,这些思考让他变得更加智睿而仁慈,有很多老臣都说国王统治中的许多慈悲之举都是在他这段时间的学习之中的果实。”他顿了顿:“我想……在你收复白色城堡之后,是不是也找到了什么?”
早就料到他会洞悉一切,伊利迪亚并不惊讶他会知道,也没有要隐瞒的打算:“一副人鱼的骸骨,还有许多……她的眼泪。”
“那么……我想善后战争留下来的残局、以及重建城堡的资金,已经不是一个困扰你的问题了?”艾萨鲁赫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他瞥了一眼略带悲悯的伊利迪亚的侧面,她并没有多少获得了世界上难以算清的资金和珠宝而非常欣喜,反而有着淡淡的厌倦和鄙夷,似乎完全不赞同得到这巨额的手段和渠道。
她清瘦了许多,脸部和脖子上的肌肤都有浅浅的伤痕,他无法辨识那是哈玛洛克的毒汁、火球的爆炸、还是刀枪剑痕的伤疤。她仍然美丽,不似百叶特那种惊心动魄让人窒息的绝世,也没有其他女子所拥有的温婉娴雅或灵巧活泼的容貌,但仍然非常吸引他或任何人的侧目。她只是……沉默在那里(她似乎总是沉默地在那里),犹如在盛夏夜晚深处的静谧幽潭上的悄悄绽放的荷花,让人在千难万苦之后找到它时觉得所有的欣喜都化成了无法言喻,就只是在一边陪着它静静沉默,也是让人平静而快乐的。
这么的相似,又这么的不同。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的柔和下来:“伊利迪亚……你知道你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吗?北夜之镜的碎片自从英勇者的时代就没有重聚过,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没有任何我可以说的话语或可以回答的问题,能比得过碎片能够显示出来的更加真实。你为何不利用它?你所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包括你即将面对的困难和重建王国的一切方法……”
“我已经把它们丢在了海底了。”伊利迪亚打断了他的话,耸了耸肩轻快地回答道:“严格来说,我不知道它们被丢在了那里,我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但我骑在了一条龙的背上……你知道。”她扬起下巴略带笑意看着米昂惊愕无比的脸:“在那上面颠簸不平,然后我还跳到了海怪的身上作战……总之……它们应该在我的身上,但刚刚我醒来的时候没找到它们。我想应该是掉到了海里。”
“你……”艾萨鲁赫的脸有着从未出现过的惊震:“北夜之镜的碎片……”兰卡斯特家族和人鱼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宝物,由三位女神直接赐给英勇者兰塞洛特的神物,可以说是白玫瑰王族在北陆上永存不败的武器,也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位的代表,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绝对不会用那种迷惑人心的东西,米昂。”带着嘲讽和冷漠,伊利迪亚铿锵有声地说道:“既然诸神把北陆交在了兰卡斯特家族的手上,那么还遵循着祂们的旨意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种诸神的武器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就借着你刚刚的一番告诫来回答你,人类都用了诸神的祝福做了什么?有些武器远远超越了人心可以驾驭的范围,它们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生灵们有着比我们更加悠远的智慧和更加仁慈的心,既然它们同是诸神的孩子,那么我一点都不介意和它们分享可以让对方长久生存的更加和平幸福的北夜之镜的碎片。”
房间里有一丝长久的沉寂。
米昂静静地观察着伊利迪亚,她微转过来的侧面同样沉静地望着他。湛蓝色的双眸里并没有怒火和生气,只有坦然的平静。
他知道她不是赌气,也承认她所说的道理。但出于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丢弃这些碎片的最终目的,是自由。
她不愿意束缚于未来、过去和现在的画面来统治她的王国,也不愿意重蹈覆辙父辈们的错误而因还没发生的事情来定夺未来的一切可能。
而更重要的是,她起了疑心。
诸神在战争里的参与让她开始怀疑祂们的用意,她不再纯碎的相信碎片里所呈现的画面。
这是疯狂的举动,伊利迪亚。他张了张口想要这样说,但还是抿了抿双唇而已。
疯狂,但是勇敢。
或许兰卡斯特家族,不,利昂山谷和北陆……甚至人类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怀疑并且挑衅诸神的旨意的领导者;他可以看到她的灵魂深处,那里充满了白色纯净的光,她对人类和命运充满了希望和信任,她相信自己会建筑出一个可以和在久远之前的古老的辉煌王国并肩的国度,她坚信不疑。
“你知道……死神为什么失败了吗?”他发现自己终于轻声说道:“或者说,为什么光之女神会如此钟爱英勇者兰塞洛特、并且选中了你吗?”
伊利迪亚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然后把那句“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硬是咽了下去。
“因为你们……对死亡毫无惧意。”米昂淡淡地说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仅是你,和你共同作战的许多人,包括那些默默无名的小兵和平民,在你们的生命里,有比生死更加高尚和重要的东西:荣誉、信用、忠诚、勇气,对他人的爱和友情,你们的生存和死亡和这些信念息息相关,死亡的阴影照不到你们的灵魂,不能污染这些信念所发出来的耀眼光亮一丝一毫,努斯库的步步相逼和能引发出来的恐惧对你们来说没有作用,你们所害怕的,是别的东西;祂无法理解你们的噩梦,于是无从下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大地上祂无法抵达的角落岂不是很多?”伊利迪亚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吗?”米昂轻声问道,随后又笑了起来:“你对人类的能力真是深信不疑,但不是所有人都崇尚你所重视的信念的,伊利迪亚。”他收敛了笑意:“而在你的宫廷和王国之中,我想还有不少祂的阴影,你必须小心。”
“我会的。”小公主点了点头:“我并没有期望一下子就扫尽死神的军队、西西里群岛的奸细和维多利亚还有希赛兰的余党……不过这样也好。”她舒展了一下筋骨:“我怕往后的日子会很无聊。但是,努斯库这次失败了,祂……?”
“诸神的处置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但祂不会放弃对陆地的野心。北陆的战争和危机以及解除了,但是其他的地方……”米昂摇了摇头,有点疲惫的苦笑:“我最后的一些使命,就紧紧地困在祂的身上了。”
伊利迪亚看了他半晌,也转头叹了口气微笑:“幸好。我们都会很忙。”
两人都沉默着看着窗外忙碌的人们,静静地沉浸在无声无息的时间里。
伊利迪亚其实感觉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但她忽然发现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在她所认识的生活和思考之中,好像忽然有了一片空白,让她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原本紧绷而需要反复思虑的事情全都解决,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询问的冲动是真的有疑问,还是只是习惯性的想要探索和需求答案。好在,可以忙碌的事情很快就来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回想时忽然发现,那是她在很长的时光之中,唯一拥有的少许的放松而安静的片刻。
也是她和米昂共处的最后一段时间。
艾萨鲁赫是在第二天清晨就不见了踪影,他没有向任何人道别,也没有留下任何片言只语。当罗南醒来的时候想要找他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他早就不见了。
伊利迪亚对此并没有任何表态,当找不到他的丹安前来咨询的时候,她正和卡麦伦首相谈论着收拾亚达噶城的初步策划;闻言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说了句:“他早就走了。”
“走了?!”丹安的声音震疼了旁边的米兰达斯,他忍不住挖了挖被振聋的耳朵,并且及时在巨人不可思议的大喊之前堵住。“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想要问他呢!”
“你不是一个人,丹安。”伊利迪亚漫不经心地绑着手臂上松懈的绷带:“我也有一大~~笔账想要和他算清。”她学着巨人夸张的口气说道:“但你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封臣或属下,根本就无需对我汇报和讲解去向。甚至……”她摊了摊手:“就算他是,按照他的性格和身份也绝对不会告诉我的。”
她用一副“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丹安。
“噢……”巨人抓了抓头,呐呐说道:“那倒也是。”
“我想你的族人和我的王国现在真是单独一面了,艾突利斯。”小公主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首相说道:“战争是我们打赢的,往后的事情,自然也是我们说了算。依靠诸神的指示来做任何决定,那是祭司们做的事情。”她毫不避讳在场的大祭司说道。
但伊利迪亚没有告诉丹安或任何人的是,她是看着米昂离开的。
在平静而晴朗的那天清晨时,在仍然处于凌乱而破碎的港口上,艾萨鲁赫独自乘着一条小舟,沐浴着漫天的浅金微熹,往蔚蓝的天边逐渐远去。她独身站在码头上,凝视着他的远离。金黄粉红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银白发丝上,为他萧条的身影染上了一片微暖的气息。
他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对她微笑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连成一条缓缓拉长而越来越远的长线,承载着她对上一辈的所有恩怨爱恨,终于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端。
她在海口上伫立了片刻,才缓慢地转身离去。
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并没有时间留给离别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