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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北游身上的铁链既除,犹如困龙入水。他身上布满交错的伤痕,多是划肉取血留下的伤口。幸而楚天阔做药人,为求取最好的药效,不过每日炼血试毒而已,并未真正伤及他的筋骨。萧北游乍然脱困,踉踉跄跄在原地踏了几步,高大的身形颇有些行走不稳。
何晏之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不住喘息,此番已耗尽了他大半的内力,一时间气血不接,丹田处被压制住的寒毒又在蠢蠢欲动,他全身上下冷彻心扉,连骨骼都发出咯咯的声响,痛得说不出话来。
萧北游却似乎并不领情,只是蹒跚着走到何晏之的身侧,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竟将何晏之整个人提起,恨声道:“你用了什么花招,竟哄了师兄将三成内力传给了你?”
何晏之本就已经力竭,哪里还能有还手之力,勉力笑道:“我也不知。或许,是宫主觉得我服侍得好,不想我死吧。”
萧北游切齿道:“闭嘴!”他的手指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真正用力,只是揪着何晏之不放,“你若再啰嗦一句,我即刻便废了你!”
何晏之依旧笑道:“恩将仇报非大丈夫所为。右护法向来自视甚高,应该不会做此等小人行径。”
谢婉芝亦按住萧北游的手腕:“萧护法稍安勿躁,眼下的情形,当思如何脱险,再图如何救皇长子为要。”
萧北游的神情有些迟疑,敛眉不语,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何晏之颓然委地,全身不住打颤,连牙关都在哆嗦。萧北游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轻蔑地冷哼一声,转而向谢婉芝躬身施礼:“谢大人所言甚是,是萧某鲁莽了。”他一向桀骜不驯,唯独只听杨琼一人的话,然而对眼前这位江南司政使大人却素来恭敬有礼,也算是难得的了。
谢婉芝微微沉吟:“我原以为会在地道中寻到皇长子。”她垂目道,“皇长子被送出归雁庄的可能性并不大,否则,本官不至于一无所获。”她抬起头,看着萧北游,目光幽深而坚定,“本官相信,皇长子一定仍身处沈园之中。”
何晏之忍着剧痛,缓缓站直了身体,冲萧北游咧嘴一笑:“右护法向来瞧不上我,当然不屑于让何某救你。我也不想自讨没趣,只不过为了救宫主,顺便救右护法罢了。右护法不必放在心上。”
何晏之的话自然又激怒了萧北游,他的太阳穴一鼓一鼓,怒目看着何晏之,却见对方依然懒洋洋地笑道:“一个月前,宫主在这暗道之上的小楼里对我说,只有找到右护法才能救他。”何晏之上上下下打量着萧北游,语气颇有些不以为然,“右护法如今自身难保,唯有一腔匹夫之勇,但不知要如何救出宫主呢?”
萧北游的神色竟有些激动:“师兄他……真的这么说?”
何晏之倒未曾想到萧北游会是这样的反应,只见萧北游大步向外走去,他身上密布的伤口被牵动,鲜血又隐隐渗了出来,让人看了心惊。
何晏之追问道:“难道宫主另有深意么?”
萧北游并不回答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而行。谢婉芝扶住何晏之,低声道:“何少侠,你可还能走?”
何晏之咬牙点点头:“这里湿气阴霾,不免牵动我体内的寒毒。尽早离开此处,我便无妨。”说话间,二人相互扶持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北游向前走去。
三人才走出暗室,萧北游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紧皱着双眉地站在地道的中央,他的神情有些肃穆,转过身对何晏之伸出手,沉声道:“可有刀剑?”
何晏之不知何意,亦不多问,只是俯下身,从靴子里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递给萧北游。他困惑地看着对方,只见萧北游将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处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萧北游的口中念念有词,何晏之只觉得浑身一震,丹田处竟翻腾起阵阵灼热之感,浑身气血流转不止,胸口的烦恶之感更甚,而因寒毒引发的剧痛却渐渐缓了下来。
而地上的那滩血却仿佛活了起来,竟如受到了指引一般,蜿蜒着向前流去。谢婉芝面露奇色,道:“莫非,这便是烈火教的血咒?”
萧北游冷冷一笑,颔首道:“玉虚宫屹立于西域天山,至赵宋年间至今已逾数百年,难道朝廷以为只要杀尽烈火教众便可以毁掉玉虚宫了么?玉虚宫与欧阳氏世代有歃血之盟,生死共存,绝不背弃!”他转身看着何晏之,“你很难受?是不是丹田内气血不受控制般的翻滚?”
何晏之点点头,萧北游的语气凉凉的:“你身上有我师兄的三成内力,自然会受到我血咒的影响。”他冷哼了一声,啧啧道,“戏子便是戏子,哄骗人就是有一套手段。师兄可真舍得,别人是千金买一笑,他倒是连身家性命都送出去了。”说罢,不屑地转过身,循着那一湾血迹向前走去。
何晏之向来知道萧北游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这些冷嘲热讽的话他早听得起茧子了,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今日才知道,那三层内力于杨琼而言,非同小可,一时间,不免有些错愕,连神情都恍惚起来。
谢婉芝紧紧跟在萧北游的身后,问道:“皇长子果真是在这地道之中?”
萧北游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谢大人深谙机关之术,自然知道这个地道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所建。其实,沈碧秋修建这座小楼的本意,便是用来囚禁师兄。”他紧攥着双拳,愤然道,“连地道中的消息埋伏都是为了克制师兄的武功而设计,他可真是费尽心机!”
萧北游喃喃道:“若不是师兄心太软,沈碧秋当年焉有命在?这个卑鄙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拳打在身侧的石壁上,尖锐的石棱割开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却浑然未觉一般,只是咬牙切齿般说道,“我定要取他的狗命!不杀他难消我心头之恨!”
然而,萧北游的话音未落,他身侧的石壁却发出了嗡嗡的巨响声。谢婉芝大呼一声“不好”,道:“闪开!你误触了机关!”说话间,她已纵身上前,将萧北游向外推去。果然,与之同时,无数尖锐的碎石从石壁顶端滚落而下,萧北游虽侧身避过,谢婉芝却躲闪不及,半边身子被碎石击中,衣袍被划开,一时间,鲜血如注。她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何晏之在身后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焦急唤道:“谢大人!”
谢婉芝靠在何晏之怀里,咯了一口血,低声道:“封住我的命门穴……还有……肾俞……”何晏之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依言做了,然而谢婉芝的脸色却越发地灰白。萧北游亦转身握住谢婉芝的手,失声道:“大人竟舍命救我!”他连声自责,“竟是我连累了大人!”
谢婉芝半闭着眼睛摇摇头:“你不能有事……否则,我们如何找到皇长子……”
而此刻,三人周围的石壁却仿佛都受到了牵引一般,隆隆之声此起彼伏,熟悉的摇晃之感又再次袭来。何晏之扶着谢婉芝,苦笑道:“莫非我们今日都要命丧于此了?”
谢婉芝的身上血已渐渐止了,只是她之前已经身中剧毒,如今又受了极重的外伤,精神越发不济。她低垂着头,极为缓慢地说道:“走坤位,面朝坎、巽,如如不动。”
萧北游会意,单脚跳到了左侧一丈之外处,又指着何晏之道:“你扶住谢大人,不许动。”然而,碎石却依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何晏之急道:“你莫要搞错吧?眼睁睁等着被砸死,也不能躲?”
萧北游厉声道:“还说什么废话!一动也不许动!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何晏之对五行八卦一窍不通,眼下也只能信萧北游,豁出去闭上了眼睛,只等着被乱石砸中。然而,几乎是倏忽之间,一切地崩山摧的震动都戛然而止,机关于瞬间复原,地道之中安静下来,唯有远处发出滴答的水声。
何晏之睁开眼,只见地道的整个方位在瞬间发生了乾坤大挪移,仿佛镜中的影像一般,一切都调转了一个方向。何晏之不由得呆了,谢婉芝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咱们是因祸得福,原来这个地道另有乾坤,竟然到了地道的背侧。”
萧北游只是极为肃穆地看着前方隐约的亮光,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哽咽般地说道:“在那里……”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有血缓缓渗出,“我体内的血咒在躁动……师兄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