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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一场浩大冬雨,拉开了天熙元年的冬日序曲,月光照不透乌云,萧瑟冷冽的冬风吹打在舒园主楼前的树枝上,更添冬夜寒意。
为表对正室夫人的关心之意,君康舒的两个小妾也来了主楼,只是身有热孝,不好靠近产房。萧茹早已召来了最亲信的一队护卫,伴着隐隐传来的生产痛呼,气氛有些压抑,尤其心中有鬼的周姨娘,瞟见跨刀的亲卫时,更觉诡异,不由紧了紧斗篷。
喜得千金的消息传出来时,萧茹也派珠芸出来,说是两位姨娘戴着重孝,未免冲撞新儿,先回去休息,周姨娘偷偷喘了口气,还好是生的女儿。她与赵姨娘一起劳珠芸转达贺喜之意,便各自回房。
陵柔追随君逸羽的脚步来到舒园,却被萧茹叫住了,其后,她被萧茹带到了产房旁的房间,萧茹询问起君逸羽和长孙蓉的事,她只低头不语。没在产房外看到君逸羽,她猜想少爷进去了,不知道君逸羽的打算前,她不会妄说任何,即便面对的是对她有教养之恩的萧茹。
君逸羽离府的日子,陵柔常养在萧茹膝前,早被她当作了半个女儿,她知道陵柔的性子,强问不得,倒也罢了,只看孩儿今天不顾一切的样子,早晚能从她口中知道因果的。得到长孙蓉顺利生产的消息,十多年的妯娌情谊,即便长孙蓉和君逸羽的事让萧茹头疼,她还是为长孙蓉松了口气,带着陵柔重回产房门前,不等眼色暗沉的萧茹有所决定,又闻血崩噩耗。
听说长孙蓉血崩,陵柔也心焦,她担心的是君逸羽。直到君逸羽撕心裂肺的“不——,不——”传出,她再也镇定不得,对萧茹行了一礼,就冲进了产房。而萧茹,有些怔愣,她从未听过孩儿如此绝望的哭嚎,若理智计议,长孙蓉死了,解了孩儿不该有的孽情,是好事,只是萧茹,还是难过,不知是为君逸羽,还是为长孙蓉,那个十多年朝夕相处,早已被她视作亲妹妹的恬淡女子。
看君逸羽环抱长孙蓉悲恸不能自己,浅予知道少爷如今顾虑不到小小姐,哀泣着从床上抱过了君乐悠,小小婴孩的悲哭声与她的交织一处。
君逸羽紧抱长孙蓉慢慢变冷的躯体,也不怕损伤真元,还在不管不顾的往长孙蓉身体里灌真气,维系着她最后一息心脉,不到真元耗尽的那刻,只怕不会停止。
陵柔闯进时,心痛于君逸羽的空洞眼神,尤其发现君逸羽的动作时,口掩震惊。
陵柔常去济世堂,君逸羽女扮男装不好寻医,平日少爷自己会医倒也算了,若像上次那样病倒了怎么办?因着这般计较,陵柔便也有意跟着学些医药知识,武学上的事陵柔不太懂,但也知道力竭而衰的道理。只看君逸羽的样子,若再听任下去,只怕会心神用尽,真元用废,尾随长孙蓉一同死去。
“少爷,快停下来!奴婢知道您伤心,可您不能这样!二夫……她已经去了,她不会想看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再这样下去,少爷您会真元大伤,会死的!”
君逸羽变成了一只木偶,悲呛占据她的躯壳,拼尽全力维护长孙蓉最后一丝生气是她唯一能做的,至于后果,不是此刻的她能考量、会考量的。悲痛欲绝于此刻的君逸羽是最准确的标签。即便死了又如何呢?正好,便不会让蓉儿一个人了。蓉儿,你说来世,怪我任性不听你说完,我现在就来陪你来世可好?
“少爷,想想大爷和夫人,您不能这样……”怕害君逸羽真气反噬,陵柔不敢碰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得不到君逸羽的丝毫反应,想到君逸羽可能会害死自己,陵柔的眼泪也往下掉,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少爷,无崖子前辈又给您捎来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回还丹。”
——“回还丹?”
——“是的,回还丹,对习武之人有神药之称,只要留有一丝生气,便能在真气牵引下将人的性命救回。没想到,师傅还有这种好东西。”
——“啊,前辈对少爷真好,这是给少爷的保身药吗?”
——“应该是吧。师傅真是的,面硬心软,还说要我随身带着,我又不惹事,哪里会有性命之忧,明明他自个年轻时到处找人切磋,开罪了不少人,虽说他的武功在当世算是数一数二的,可保不齐……这么好的东西,他老人家该自己留着的。”
恐慌于君逸羽的性命之忧,陵柔突然想到了一年多前与君逸羽的那场对话,若回还丹能救回二夫……长孙小姐,也算救了少爷吧。
“少爷,无崖子前辈给您的回还丹可否……”
回还丹?回还丹!
得了陵柔的提醒,君逸羽才想起自己有一颗回还丹。她的眼底燃起希望的火苗,空出一只手来往衣袋里摸去。蓉儿的生气还有,虽说回还丹是武林人的神药,可说的是真气做引,若我用真气引导,没准也能成呢!
没在身上摸到回还丹,君逸羽想起自己淋雨换了衣服,后来起床出来得匆忙,随身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带上,回还丹应该在房里,她二话不说的拿被子裹住长孙蓉,护持着她衰弱得极尽消散的生气,毫不耽搁的往羽园冲去。
“陵柔,怎么回事?”人影闪过带来的寒风,萧茹隐隐认出怀抱一物的君逸羽,却根本来不及叫住,只得询问之后的陵柔。
“少爷想起一味药可能能救回长……二夫人,带她去羽园了。”
“蓉儿不是已经……”萧茹咬住惊疑,改口问道:“能救活吗?”
“这……奴婢也不知道。夫人,少爷很伤心,若不让她试着救救看,只怕少爷她会随二夫人一起……请夫人成全少爷。”
萧茹不语。
陵柔知道萧茹如今的态度已经算难得了,行礼道:“夫人恕罪,奴婢想先回羽园看少爷。”
“去吧。”
目送陵柔离去,萧茹凝视楼外黑夜,良久,咬牙回身,命令道:“三位产婆得知早产消息,未能及时通禀,又加护产不利,有负王府期许,斩了。”
“世子妃恕罪!”
“世子妃,是二夫人不让我们通禀的,奴婢冤枉啊。”
“世子妃饶命,老奴不会乱说话的。”
萧茹不为所动,挥手示意护卫把她们拉出去,倒是听到最老的那位产婆说的话时,轻轻抿了抿嘴唇,是个聪明的,可不是府上知根知底的老人,嘴不好封,总是留不得。补道:“你们三位放心,虽然办事不利,但总是为我王府效力了一场,王府会补贴你们的亲眷的。带走!”
处理了三位产婆,萧茹又道:“府上一早有言,二爷的死讯不许泄露给二夫人,周氏乱嚼舌根,致使主母伤心早产,以至如今生死未卜,实在可恨!来人,把周氏带来,家法处置——”萧茹说到这,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产房丫鬟们,这才冷声吐出了“杖毙!”
翼王府绝少勾心斗角,但周氏自作聪明,萧茹问得泄密始末,稍一寻思便看穿了她的小算盘。她的儿子君舒飞是君康舒的长子,若长孙蓉诞下嫡子,袭爵恩补便没庶出长子的份了,自然是威胁。考量周氏的家世,萧茹本还有点犹豫的,但君逸羽抱走长孙蓉,保不齐府里会有多少人听到风声,周氏本就罪有应得,拿乱嚼舌根的罪名,在长孙蓉的产房前将她杖毙,是最好的杀鸡儆猴!
冷眼看周氏死于杖下,萧茹这才扫向瑟瑟发抖的丫鬟们,不比君康舒从外面请来的三位产婆,今日能在长孙蓉产房伺候的,都是翼王府忠心好用的老人,家小也多在王府,重重敲打敲打了两下,想来够了。
“家法不容情,本妃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
“奴婢们记住了,一定好好伺候主子,不敢乱嚼舌根。”
“嗯。”萧茹满意点头,“今日产房不顺,你们看到了什么?”
“奴婢们什么都没看见。”
“嗯?明明二夫人难产,大少爷担心叔母,来产房外守着,还在外面开药护产,你们出来都没看见?”
“是,大少爷孝顺叔母,奴婢们都看见了。”
“那就好。二夫人现在生死难知,大少爷带她找药去了,你们今天都累了,不用伺候主子,就都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夫人。”
“浅予留下照顾孩子。”
“是。”
……
萧茹为孩儿善后时,君逸羽轻功如飞,早已带长孙蓉回到了羽园。强行护持长孙蓉行将消散的生气,以至于真气耗费太多,待得将回还丹喂给长孙蓉时,君逸羽咬牙死撑,为长孙蓉行功引药。皇天不负有心人,长孙蓉的身体总算开始吸纳回还丹的药力。
“蓉儿……”摸到长孙蓉轻弱的脉息开始稳定,还有轻微的壮大趋势,君逸羽放心一笑,将长孙蓉安放在床上,没能坚持到给她盖上被子,就已栽倒在地上。
无论是护持心脉,还是行功引药,都是大耗真气的活计,君逸羽的真气难以为继,只凭着不惜一切也要救长孙蓉的意念作支撑,连真元都调动了出来,早已大大伤了元气,加之她今日大悲大痛,便是铁打的人也难保无恙。及至确定救回了长孙蓉,君逸羽心神放松,晕倒也是难怪了。
“少爷……”
守在外面的陵柔,听到君逸羽“噗通”坠地的声响走进来,探脉知道她内伤体虚,想是救人使然。好歹少爷没有心悲丧命,陵柔也不知该喜该忧。看看床上恢复了气息的长孙蓉,陵柔思忖半响,终于扶起君逸羽,将她安置在长孙蓉身边躺下。对自己半路出家的医术没有多少信心,虽觉长孙蓉气息太弱,陵柔也不敢擅作处理。少爷能纵许自己晕过去,想来……二夫……她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翻出房内的内伤药丸给君逸羽服下,陵柔看着床上并肩躺倒的两人,轻轻一叹,放下床帐,悄声退了出去。
今日总算安然,只是不知明朝,又有怎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