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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在世时,皇族后嗣里已经没有几个出息的,眼见司马临势头为大,司马氏又在后宫有了子嗣,不得已被立为皇后,一时间风头无两,所以更要扶持自家兄弟。
先皇以前有个困惑,便是自己到底能不能行。能,是能的。他这一生里尝尽女子之乐,但子嗣上却落了空。好不容易有了一对儿女,原本是高兴了不少年的。可这又多年过去,宫里其他女子的肚子也毫无动静,他便开始怀疑了。
这一对子女没出生时,他已有了立皇太弟的意思。然而司马临仗着军功,底下追随附庸的大臣不少,总是鼓吹他还年轻不宜早立皇太弟。鼓吹着鼓吹着,这太子便生出来了。时机如此的刚好,他不得不心生怀疑。但这种怀疑又能跟谁说呢?他只能是暗中扶持反对司马氏的势力,尽量在司马氏不看重的位置,多安排些越氏的族人、或者非氏族出身的那些寒门。司马临一届粗人,后宫那个妹妹也就是只读过三从四德的女流之辈,对文官知识,就不大重视。
比如魏太傅,原先魏夫子是号称天下第一书院的求仙苑的长老,披着炼丹的皮,教着经国的书。宸王年少游历时拜在魏夫子门下,回宫后向先皇举荐,魏夫子便出了山,做了太傅。如今的文武重臣中,其实有不少都是他魏夫子的桃李,只不过朝廷不重学,更没有官学,求仙苑又被外人认为是道学馆,官员档案里也不记载,司马族的人就知之甚少了。
魏太傅今天下午在宫中议事,因为打了个瞌睡被司马临揪住当着诸位大臣长篇大论了一番,但他也没什么意见,一直“是是是,大将军说得对。”议事完便又去教皇帝温书,司马临等着一直没走,直到看见这夫子和这学生摇头晃脑地读书,不禁颇为嘲讽,这才放了心抬起蹄子走了。
夜间,越人心将魏夫子送出来,一直送到太液池边上。魏夫子抬头望见皎月,禁不住吟诗一首,吟着吟着,那前往湖心岛芳香亭的两个禁卫及送菜太监便来了。
这送菜的太监脚底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撞在了魏夫子身上,魏夫子说没事,两个禁卫便和送菜太监一起上了船到湖心去了。
魏夫子叹口气,转头来瞧着越人心说:“陛下,最近书读得也差不多了,该停下来多想想。尤其上朝的时候,老夫是看得太多打了瞌睡,但陛下是看得太少。”
回去她和司马纭纭一说,司马纭纭也没听出魏夫子话里传达什么特殊讯息。总之便是要多观察着朝堂变化吧。
还别说,再上早朝时,越人心果然发觉到有些不大一样。今天附议司马临的好像多了一人。这人是新晋的禁卫副统领谢留,长相是天底下少有的俊俏。越人心多观望了一会儿,下朝后就叫人来问,才知道他少年时候就在禁军中做伙食,那时司马临还是禁军的长官。后来司马临北上抽调了一部分嫡系,因他做的汤好喝,司马临也把他带走了。这些年他戍守狄狄,渐渐受到重用,屡获战功,还打下一个以少胜多的战役,在大梁都有了威名。这次他调回来,司马家在朝堂的气焰又盛了。
当天晚上,太史局有人来报说太白星白天出现在大梁西北。大梁的西北,再北过不了河套,再西没出了黄河,那块地方是司马临的底盘,他在秦中也有大片平原的封地。谁都知道,唐朝时候太白见秦分,指的是秦王李世民要当天下,这会儿同个意思一附会,那就是说司马临要当皇帝哪!
这司马家气焰一盛,又有了天象相佐,外头京城茶馆酒伎馆就热闹了。街头巷尾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最热闹最禁忌的,便要数盛传司马氏早已经毒死了宸王,只是秘而不宣,瞒天过海,而如今司马临不打算再用越氏傀儡皇帝,而真的要自己做皇帝了!
这说法传到宫里,小菊听了最先一慌,本来她正抱着个瓷瓶子在擦,现在吓得将瓶子摔到了地上。也是这进贡来的东西质量好。越人心瞧着堪比诺基亚。
小菊再说话时,带着哭腔:“陛下,如果这是真的,那您是不是要……要……”
那个“死”字没说出来,因为越人心正抱着陈皮在那乐呢。她最近每天盯着陈皮傻笑,搞得小菊以为她嗜好起了橘子,恨不能一天给她摆一大殿的橘子供着她,还专门让膳房腌制陈皮干,连泡水熬汤也都要放陈皮进去。
小菊一着急,赶忙去找皇后了。皇后一来,越人心就知道怎么回事。她也颇为着急,显然这个天象出的突然,她也没了阵脚。
司马纭纭说:“陛下平日里就要吃长霖宫送来的药……近日不要吃了。”
越人心却不急,说:“母后一直有叮嘱的,还是要吃。”
司马纭纭急了:“绝不能!”
哎,这个司马纭纭是皇叔的人,她此刻这么决绝地一跳出来,立场就再明白不过了。但越人心跟了魏夫子这么久,听夫子教诲最多的就是要沉得住气。
越人心哈哈一笑说:“皇后今天来癸水啦?外面星象说的好像不是‘天癸水至’啊。莫焦莫燥,小菊,给皇后上点阿胶补补血。”
小菊还是听话,便去了。司马纭纭又想说话,越人心堵上她的口:“魏夫子教诲说要停下多想。”
司马纭纭好像懂了:“静观其变?”越人心点点头。
在这个当口,朝堂上又发生了蹊跷的事情。禁军大统领的老妈死了,他要回去守孝去。想起副统领谢留才刚刚到任的情况,还真是都联系到一块去了。种种情况都在指明,司马临要黄袍加身了。
越人心确实再也坐不住,只好去问魏夫子。魏夫子倒是淡定得很,给她稍一疏通,她终于知道皇叔在幕后搞什么鬼了……
其实对于司马家来说,这个时候局势还未稳,半年之内,怎么可能就把越家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朝廷倾倒了?许多大臣仍旧在观望徘徊,指望着皇叔东山再起。尤其连左相他都没拿下,这他虽然是粗人,他司马临也不傻。
很快,司马临也发作了。这天一下朝,司马临在他妹妹处停留了很久,晚膳都要到了,他也不出来。长霖宫时不时发出吵闹之声,看来两兄妹也意见相左了。
越人心派出了司马纭纭。这个时候只有司马纭纭是最好的调和剂。
司马纭纭走入长霖宫中,果然看到父亲坐在案几前面红耳赤地喘气。太后的面色也不好,红一阵白一阵,想来是刚刚吵完了一轮。
司马纭纭将手缠住父亲的胳膊撒娇说:“爹亲,天大的事情也好商量,姑母和我陪着您呢。”
司马临望见这可人的女儿,果然消了消气,长叹一声,对司马氏说:“你就下令,把那太史令给我杀了,一了百了。”
司马氏冷笑一声:“兄长气昏了,舆论已成,杀他有何用?我倒要留着那太史令,将这异端势力从太史局里面拔起来。”
司马临眼睛又圆了:“你这深宫妇人,不知道外面人言可畏,还总说我昏笨昏笨,你不杀他,如何正人心?朝堂上近来的反对之声,你不觉得太多了?你要杀鸡儆猴,让太史局不敢乱来,万一它明天又给我出一个天象,你叫我如何应对?”
司马纭纭眼珠一转,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便说:“这件事,侄女倒是有两个法子。”
太后望过来,她现在是十分想听听旁人的意见,也堵住他哥哥这张快嘴。
司马纭纭看她首肯,便说:“这一嘛,一不做二不休,就像传言所说,就赐宸王毒酒一杯,对外告知宸王畏罪自尽,随后爹亲与禁军配合,拿下宫城。”
司马临跳起来,一巴掌就给她扇了过去,司马纭纭躲在地上哭了起来。
“放屁放屁,我这里拿了京城,宸王地界的兵马难道不会来围我吗?越氏其他分封之地的亲族会坐视不管吗?西北边境离京城远,路途尽是荒漠,人来了粮食也没了,都是待宰的羔羊!朝廷里那些人便更不用说,唾沫星子便能煽出个火焰山。”
司马氏也恼了,让人拉她出去。司马纭纭抢着说:“姑母爹亲别急。侄女还有一个解除为难的上策。便是听爹亲的,杀了那谎报天象的太史令,随后再将宸王请出芳香台。”
司马氏声音大了一倍:“你是要哀家放了宸王,那不等于纵虎归了山?”
司马纭纭说:“当然不是。”她叙说云云,说得司马氏果然动了心。
勤宣殿里,越人心早已经备好了夜宵等着。等到她回来时,见她面上一如往常恬淡没了焦虑,便知道成了。
司马纭纭坐下来,心神还有些忐忑,喝了好大一口汤,才说:“一切都按照陛下和魏夫子的意思,他们定然会让宸王在勤宣殿装装样子证明他还活着,让众大臣放下戒心,缓个一时之急。”
越人心双手撑着案几跪起身来,急切地问:“那皇叔什么时候就能来?”
司马纭纭还没有说话,123言情已经窜了进来,局促地说:“宸王不等咱通报就……”
越人心蓦然起身,走到门边向外看去。只见繁星如盖,其下一人身着素袍,左手抱着一枚玉枕,笔直而立。见她出来,他便又迈步迎上。走得近了,他低下眉来,嘴边似有若无地一笑:“既换了地方,我还是用我这个枕头睡得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