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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朝殿。
李泽昭一脸凝重的坐在王座上,殿外,太监那声悠长无比的“太后驾到——”也没能让他的神色改变丝毫,他只微微动了下身子,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屈身行礼。
“昭儿,”太后步履匆忙,话一出口,又反应过来自己一时情急忘了身份,当即改口道:“皇上,外界的传言可否属实?”
传言,自然是指靖军兵临城下,而大将军刘武尚未赶回增援。
李泽昭抬手一挥,将案上的奏折猛的全部扫落在地,然后整个人如同寒霜过境萎蔫了的茄子,有些颓败的靠在龙椅上,十二毓冕旒下面,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言语间的烦躁显而易见,“大汉的大将军,孤的好舅舅,母后的好兄长。”
闻言,太后已经行至玉石阶前的步子停了下来,略显焦急的脸上,一抹狠戾一闪而过,她道:“还不是因为那个生来就卑贱的东西,若不是要去杀他,又岂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皇上,你当初咽不下这口气,必得要除去他倒也罢了,又为何要刘家军挥军去杀广平的孟锦?”
李泽昭冷哼一声,言语间的烦躁越发明显:“孤只叫他们配合昌邑王追杀孟锦,想利用昌邑同广平的不共戴天相互厮杀,却又如何料到半路杀出个靖王。”
说罢, 李泽昭伸手一推,对着案几,力道之大当时就将案几推翻了过去,“是孤那个好舅舅,平白的去杀了靖王。才惹出这么大的祸端回来!”
本来就很是焦急的太后,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面上的气色也减弱了几分,之前狠戾的语气也随之一改。道:“你是知道你舅舅的,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这也一定不在他的预料之中,眼下追究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了意义,是咱们该要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在大将军挥师回京之前抗的住靖军比虎狼之狮更凶悍的铁甲部队。”
李泽昭抬手。就着龙椅枕着头,随着眼前晃悠个不停十二冕旒,凉凉道:“孟锦算什么,靖军又算什么,总有弱点,只要拖个一时半刻,只等城郊外沈相派人埋伏的虎威大营赶来,再同城内的禁卫军里应外合,还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这京都城门下,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见他如此一说。又是这般笃定且冰冷的神色,太后心头的焦虑也给除去了七八分,她也才长吁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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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紧,战马鸣,青锋寒。
何梦锦一骑当先,率先抵达城下。自一路疾行至城下,沿途并没有遇到本该在京郊驻守的虎威大营的兵马,而派出去的斥候也没有探到半分消息,如今已经身临城下,却依然不见虎威大营的队伍,何梦锦不免有些不解。
但此时,箭在弦上,兵临城下,不得不发,容不得她再做任何计较。
城头上的守城官在发现靖军的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递了去。在等何梦锦从远处飞奔至城下的时候,京都的御林军已经将城门上下围了个严实。
待何梦锦走近,城头上一声呵斥洪亮如钟的响彻整个京都上空,“大胆孟锦,想要造反吗?!”
何梦锦抬头。见着说话的人,京都卫守将,程英,那个英眉剑目的中年人,虽然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无交际。
除却边城布防,京都本身的防守分三层,京郊外围的虎威大营,驻守京都的御林军,以及守卫皇宫的禁卫军。
而程英,则是御林军里最高指挥使,官阶虽不及丞相将军,但却只听命于皇帝李泽昭。
何梦锦驻马,含笑看着城头上对她怒目而视的程英,从容不迫道:“久违,程将军。”
“不敢当孟公子这久违二字。”程英的声音粗狂,跟他硬朗的形象很是相配,此时见何梦锦仍旧一副文人谦和的做派,他的眉宇间已经露出了几分不屑的神情。
何梦锦倒丝毫不以为意,笑道:“程将军误会了,孟锦没有要造反,也没有那个心要要造反,只是想当面向皇上问一句公道,问一句为什么。”
“没有?你这样子还说没有?”程英嗤之以鼻道:“你要面圣,要陈述冤情,又怎须得带上这千军万马?”
何梦锦抬手将手中的缰绳再随意的挽了一圈,浑然不将对面直指着她的弓箭手放在眼里,反问程英道:“敢问程将军,若孟锦不带着兄弟们来,还能活着见皇上吗?即使见了皇上,皇上又能还孟锦一个公道,将杀死我靖王的罪魁刘武,刘将军按律处置呢?”
此言一出,所有的靖军齐齐手执樱枪朝天一指,肆掠的风穿越人海,掠过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的锋芒,冲天的杀气蓄势待发。
“此事另有内情,刘将军并没有心杀死靖王。”被何梦锦噎了话,程英也知自己的说法并没有说服力,他抬手一招,改了话题,对着何梦锦道:“孟公子可知道你这一步若踏出来,会意味着什么?”
他的声音较为粗犷,加之本人素来就是个不喜欢绕弯弯的直肠子性子,此时却说出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话来,让何梦锦想不疑惑都难。
只是,她心念一动,刚想出某一种可能,就见着自程英那句话音刚落之后,城头上出现了另外一小队人马,绑缚着两个小人走到程英的面前。
在看到那两个孩子的一瞬间,何梦锦满脑子的血液凝结到了一处,这几日虚悬着的一颗心此时终于被摊开,再度放到了滚烫的油锅之中煎熬。
她就说。
平城刘武围困一战,她将何昕和小胖子交给冷香吩咐给了在平城的茗记属下,当事时。情况紧急将她们藏匿到了百姓家中。
后来,她随着靖军护送唐铮的尸骨回桂城,便同她们失去了联络。
本想着平城落入朝廷手中,或许茗记在平城的部署发生了改变。或许因为戒备森严她们难以联络,却没想到却出现了最最糟糕的一面。
她最最担心,最最不敢去想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看的出来,小胖子和何昕虽满身的无垢,但却并没有什么伤痕。此时在城头上看到何梦锦,两个孩子的眼睛齐齐一亮,何梦锦的心也跟着一松,旋即就是一紧。
冷香。
那个清冷的名字,清冷的性格,不苟言笑,但总是在她需要是给以她脉脉亲情的女子呢?
似是看出了何梦锦所想,程英双手环抱在胸前,之前拧紧的眉头也已经完全舒展,他笑道:“本将听说孟公子有个养子。很是上心,而刘将军似乎对这个孩子也有着多余寻常的感情,所以就派了人捉来看看,怎么样,孟公子,惊喜吗?”
何梦锦不看他。只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何昕,那双水汪汪的清澈的能照的见世上万般污垢的眼睛。
在看到何昕眸子里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的悲伤和肯定之后,一瞬间,何梦锦心被冻在了一处,她拢在袖摆里的手死命的抓着缰绳,强迫自己将冷香这个名字暂时从脑海里除去,暂时不让自己想起任何关于她的字眼,她害怕她会控制不在自己的情绪会当场崩溃,会控制不在自己的杀气与恨意。
尖锐的指甲扣进掌心,锥心的痛楚让她灵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和镇定。她努力的让自己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从容道:“程将军随意找这么两个小毛孩子给孟锦看,是为何意?”
“本将军的意思,孟公子还不明白吗?”程英一手一个,一把提起小胖子和何昕。往城头上狠狠的一遁,语气阴冷道:“你若敢踏前一步,我就将这两个孩子推下去,看看到底是你们靖王的仇恨重要,还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命重要。”
千军阵前,风声贯耳,程英冰冷无情的话语比这冬日里最刺骨的风还要冷上三分。
若不是在场数万将士亲耳听到,天下间,谁能想象的到,如此卑鄙不入流以小孩子性命相邀的,竟然会是堂堂大汉的御林军指挥使,程英?
闻言,何梦锦的一张脸,瞬间白成了一张纸。
应该在很早之前,程英就将她对何昕的看重调查的清楚,不然也不会这般笃定。
此刻,即便她演的再是天衣无缝,也再骗不过这个人去。
看着他将两个孩子放在城头砖的边缘,仿佛一个不察或则耳畔的风声再紧一点,就能将孩子掉落下去。
她的心也跟着狠命的揪紧了起来。
“不要管我!爹爹!是他杀了冷香姑姑,你要替冷香姑姑报仇!”
危难之际,何昕仍旧记得对何梦锦的称呼,他一张小脸早已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涨的通红。
“退军?或者我……”程英威胁似的将何昕往前推了推。
眼下,他只要轻轻一放手,何昕就会从数十米高的城头上跌落下去。
这么小的孩子,从这上面跌落下来会怎样,何梦锦不敢想。
可是退军?
她还有退路吗?
让小五和二哥牵制了刘武,也只是暂时,此时的靖军若后退,除却必然会迎战漓江城的守军,京郊外的虎威大营,说不定还要碰上挥师回来的刘武,到时候腹背受敌,靖军有着全军覆没的危险。
不能再退,八万的靖军士兵的性命在自己手上,不能退。
可是,要继续进军的话,她又做不到对昕儿和小胖子的生死视若无睹。
她做不到。
心已经被割裂成了一丝丝一缕缕,麻木的钝痛时不时的冲刺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是她有生以来,面对的,最艰难、痛苦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