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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香梅觉得这司农挺尽责的,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看着穿着打扮明显就是富家子弟,教养不错,还亲自下来看农人的收成,也没有每次都要留在这吃饭。
那甚么耗费民脂民膏的情景都没有看到。
可惜霍香梅不知道程晨明赶着回去的原因,否则她只会感叹,没有男人不爱权势,没有男人不是官迷了。
……
一万多斤的麦子要晒,霍老爹和霍香梅拿着竹耙子翻开就要好大一会,还得用大筛子把里面夹带着的麦子小杆子小毛子筛掉,又怕遇上下雨天。
为了不让大冬天好不容易捂白的皮肤变黑,霍香梅在那大斗笠四周逢上一圈厚厚的麻布,在两只眼睛的位置剪出两只小洞,专门在看麦子的时候戴。
虽然样子有点怪异,到是没想到会引起一帮妇子娘子的争相模仿。
可是几天下来,霍香梅还是晒脱皮了。割麦子是大工程,晒麦子更加的辛苦。
那些伴随着大麦子下来的麦毛,要筛出来,倒是可用用来喂大黑小黑还有家里的羊。可是这些麦毛碰到了,嫩嫩的皮肤容易发痒,还会起红点。
另外麦子不是摊开晾晒就行的了,常常要翻晒,这头的翻完还有那头,那头也完了,又到这头。
不敢让霍老爹再多劳累,昨天他翻了一个下午,结果中暑倒下了。吓得霍香梅差点魂都没有了。只能自己硬撑着上。其实这个时候的夏天并没有后来那个时代温度高,只是人长期处于烈日之下,时间久了,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那些汗就顺着额头、脸颊、脖子、胸口流下来,每每洗脸的时候,都咸得眼睛生涩。
后来可能是之前许三郎请求过或者是七婆的吩咐,每天许锁头去县里摆摊回来都帮忙把麦子收拢成麦堆,省了不少霍香梅的功夫。
李兰在霍老爹晕倒之后,听到消息也不去摆摊了,过来帮霍香梅扬麦子。她是做惯农活的一把手,麦子在她的铲子里像泼水一样飞扬。李兰干小半天的活,能顶得上霍香梅一天的。
霍香梅抹去一把脸上的热汗,边扫麦子,边看李兰扬麦子,在烈日下吹着热风,突然觉得这也是一种享受。
……
不过很快,霍香梅就笑不出来了。
一天下午,夏季的雨水如期而来。
若不是七婆关节疼痛,提醒李兰。李兰再告诉霍香梅要提前把麦子收好,否则就只能等着麦子发芽吧。当然发芽的麦子可以做麦芽糖和麦酒,可是家中粮食已经不多,还得把一部分粜出去换钱。
七婆年轻的时候跟着她家汉子外出讨生计,在很南的地方待过。年年大冬天的也得下河洗衣挑水,一个妇子当汉子用,就为了家中日子好过点。
由于南方湿冷,寒气刺骨,冬天时寒气入侵到七婆的骨髓里面,导致她一到下雨天就会关节疼痛,周身不舒服。在许锁头之前,她不是没有怀上过崽子,可是都没能养下来。
所以对于后头看起来不大灵活的许锁头,她都是疼在眼窝子里的。就算后来有了健康的许朝阳,也没能越过许锁头。无论别人怎么说许锁头的不好,她都坚决认为那是有福之人,后头的许朝阳也是许锁头带来的。
当时李兰告诉霍香梅时,霍香梅没有不相信,尽管那太阳还是当空照,烈日灼烧着人都快烤焦了,但是霍香梅知道这时的老农或者有经验的人,是会看天气的。再说有风湿病的人,很多都能提前预知天气的。
知道今天会有大暴雨,吓得霍香梅赶紧拿着竹耙子拼着命的把麦子收拢。李兰也赶紧帮忙,好些在晒场周围的大树下乘凉的村民看着这样的情况也过来帮忙。
要知道粮食就是农人的命根子。
……
等村子里的人帮忙着把麦子装进箩筐,抬回许三郎家。可是当抬得差不多时,倾盆大雨轰鸣雷响随之而来。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头上的斗笠盖到箩筐上,大步的往许三郎家奔跑。
尽管如此,还是避免不了有几箩筐被淋湿的。但是能保存那么多粮食不被淋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霍香梅和霍老爹不停的拱手弯腰谢过众人,没有他们,许家这次的麦子遭祸大了。
好些人的衣服都被淋湿了,摇摇头,表示不用见外,都冒雨家去换衣服了。
霍香梅的全身都湿透了,也赶紧换了干净的衣服,累得瘫坐在炕上。看到霍老爹心疼的要把那些被淋湿的麦子倒出来放在大簸箕上晾晒,霍香梅赶紧制止了,霍老爹这些天身体还没恢复,“阿爹,这淋湿的麦子,我等会再收拾。”。
霍老爹看到自家大娘子一脸疲倦的样子,不由的埋怨许三郎,“家中粮食收好了,就饿不死了,在本地也是可以做掮客的。尽管赚的钱不多,可是叫人心安。他这样山长水远的往外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的,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有甚么意外的话,让你们娘几个咋活。家中农务如此繁重,阿爹又帮不上甚么忙,只是个吃闲饭的。真真的,苦了大娘子了。”。
霍香梅并不反许三郎做掮客,毕竟家里孩子多,以后花费肯定是个无底洞。假如许三郎不往外走几趟,赚些钱银,家里就靠这些地,不是天灾*,老天爷赏脸,也就是吃个饱饭而已,再想其他的,那就不大可能了。
可是霍香梅不是不难过,也不是说她矫情。而是像今天这样,遇上下大雨,如果不是四周邻里的帮忙,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雨水来临时把那些麦子给收好,大半年的收成很可能就毁了。
刚才趁着雨水下来,天色昏暗,众人没看见,霍香梅边忙活着还边抹了一把眼泪。这个时候就特别的希望有个男人在身边,让他顶起这一切。可是没有,只能自己撑着来。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只能自己硬撑着,把自己当男人用,把自己当不会累的狗使。
现在外面风闪雷鸣,天空像泼墨一样漆黑,屋子里偶尔闪过的雷光才能看得见人,霍老爹把油灯给点上。
霍香梅歇了一会,缓过气了,把那些湿了的麦子捧出来放到瓦甕里,再洒点水,让他们发芽,到时候做麦芽糖。
家里之前的麦子都酿酒让许三郎带走了,孩子们都好些日子没有糖吃了。
门口有些雨洒进来,霍香梅和霍老爹赶紧一起把靠门边的麦子挪进来,又是好大的一通忙活。
大雨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可是已经到了几个娃下塾的时间了。他们去塾里的时候,还是大太阳,肯定没有带斗笠牛衣,家里唯一的一把簦还好好的放在屋子的角落呢!
霍香梅看看昏昏沉沉的天色,对霍老爹说,“阿爹,我去接大娃他们,你在家等着。”。
霍老爹有点担心的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霍香梅戴上斗笠,披好牛衣,“没事,我带小黑一起去,把几个孩子的斗笠和牛衣都带上。阿爹你帮了烧两锅热水,我回来得帮几个娃洗洗。”。
“喏!”
……
霍香梅戴着斗笠,披着牛衣,一只手拉着小黑,另一只手撑着簦。这簦是帮小黑挡雨的。抹黑往塾里的方向挪去,偶尔在电闪雷鸣中看到同样方向前行的邻里。大家互相打个招呼,结伴前行,等到了塾里,队伍已经很庞大了。
小杨先生和张书诚父老都还在塾里给孩子们讲故事,等阿爹阿娘来接才让娃娃离开。
所以一当看到自家阿爹或者阿娘出现在门口的娃娃,都是一阵欢呼,然后自豪的挺着小胸脯,背着挎包,在其他娃娃羡慕的神色下离开塾里。
现在塾里的娃娃好些人手都有一本急救篇了。因为晋大王的研究员出了一种快速印刷书籍的办法,还有造纸的方子和成本也大大的降低了。导致书肆的书价格也下降,现在不是只有读书人或者是有家底的才买得起了。
所以当里正把这个消息告诉塾里的两位先生和村民后,村民在两位先生的指导下给自家娃娃买了书。如果家里娃娃多的,可以每本只买一本,然后大家一起共用。
除此之外,娃娃们终于用上了纸,可以在上面写字了。不过还是得在课桌上拿笔蘸清水练熟悉了再在纸上写。
……
大娃几个刚刚看到别人的阿爹阿娘都过来了,可是一直不见自家阿娘。阿爹不在家,姥爹不舒服,阿娘要看麦子。
现在都下大雨了,也不知道阿娘有没有把麦子给收好了。大娃满心是焦虑,他今年七岁了,很多事情都懂了,恨不能一夜之间就长大,好替阿娘分担家务。可是这只是想想,所以他平时尽量看好阿弟阿妹,不给阿娘添乱。
可是看到很多人都走了,阿弟阿妹都没心思听先生讲故事了,频频往门外望过去。
大娃好几次瞪了阿弟阿妹,让认真听先生讲故事,可惜第一次第二次还有效果,后来的都不行了,大娃自己也是听不进去了。
当看到霍香梅出现在门口时,几个娃就大娃的欢呼声是最响亮的,霍香梅还挺高兴的,看到自家娃这么的欢迎她,尤其是平时装大人,看起来稳重的大娃。
这次大雨的后果,当天晚上就显现了出来。
换季,小五小六小七三个小的,同时开始出现发热的状况。
如果不是霍香梅不放心,半夜拿着油灯,想去看看晚上温度下降,几个娃有没有好好的盖被子,也不会马上发现。
霍香梅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娃和小二,让他们去阿爹阿娘的屋子睡,再把小三小四抱过去。
打了一盆冷水给三个娃擦身子降温,开始的时候,温度是降了下来了。可是半夜,又烧了起来,霍香梅摸摸自己的脑门,再摸摸三个娃的,似乎温度越来越高了,可是小四在喊冷,小五小六又在喊热。
家里面仅剩的一些麦酒,度数都不够高,霍香梅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娃娃用。孩子太小,有些是不适合用酒降温的。就算可以,也只听说过烧酒可以降温,可没有听说过麦酒也可以降温的。
无法,这时必须请疾医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霍香梅只好把霍老爹叫起来,“阿爹,三个小的都发热了,我现在得去找齐疾医过来看看。水在这里,你先帮他们擦擦脸和手脚。我马上就回来。”。
霍老爹看到这样,马上就清醒过来了,本来他就觉少,如果不是外面下着大雨,还打着雷,他早就听见霍香梅的动静了,“还是阿爹去吧,你留在家里看娃。”。
霍香梅没时间和霍老爹拉扯了,直接戴上斗笠,穿好牛衣,“阿爹,你留在家里。”,就出去了。现在天又黑又下大雨,霍香梅怎么也不可能让霍老爹去的。
“哎,哎,哎,我去……”,霍老爹紧跟在后面走了两步,霍香梅的影子已经消失在黑夜中。霍老爹只好拿起刚才霍香梅打的水,仔细的给三个娃擦脸了。
……
外面风大,也撑不了簦,人走路也好困难。风雨打在身上,很疼,可是霍香梅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这年头,发烧感冒的就是一场生死离别,来不得半点轻视。
很多时候,霍香梅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悲哀。
她来到这里,除了成为七个孩子的阿娘,为他们的衣食住行担忧,其他的似乎都没有了。
她不会制炸药,不会制玻璃,不会炼钢,不熟悉历史,不认识名人……
就连现在孩子发烧了,她都束手无策,只能半夜去找齐疾医救命。
……
霍香梅站在齐疾医家的篱笆门外喊得很大声,可是再大声都比不过那雷鸣。好几次之后,也不见齐疾医家中有一丁点儿的反应。
霍香梅着急的用手伸进去抠篱笆门内侧的栓子,好不容易栓子有点动了,可是它就是打不开。
斗笠在她的动作中,早就脱落了,雨水冲刷着霍香梅的脸。她一想到三个娃,完全控制不住一边大哭大叫,一边用胳膊撞击着篱笆门。
就在霍香梅快要把门撞开的时候,也许是雨开始小了,也许是其他原因,齐疾医家亮起了油灯的光亮。霍香梅快要感觉到绝望的心才重新跳动起来,摸一把脸上的雨水泪水,更加大声的喊了起来。
……
等霍香梅带着齐疾医回到家的时候,她早就全身湿透了,雨水顺着她的衣裳一路的流进许家的屋子,可是这些霍香梅早已无法顾及。
霍老爹赶紧让开,先让齐疾医看孩子,几个孩子的脸蛋一看就不是健康的红,一会喊热,一会又喊冷,现在又开始冒汗了。
齐疾医也顾不上寒暄了,坐在胡凳上先开始给小四把脉,让霍香梅把小四叫醒,先看看舌头。
看完小四之后,小五小六的也同样看过,齐疾医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霍香梅看齐疾医这个神情,心里就咯噔了好几下,张张嘴巴,艰难的发出喑哑的声音,“阿叔,孩子怎样了?”。
齐疾医摸摸胡子道,“这没看错的话,的确应该是鸬鹚瘟。”。
霍香梅完全不知鸬鹚瘟是甚么,但是她知道能称得上是瘟的就不是小事了,一时就更加的慌乱了,“那该怎么治呢?阿叔能不能先想法子让孩子降温。我怕再烧下去,会变成傻子。”。
齐疾医道,“这还算是比较轻微的,你们继续用冷水给他们擦脸。”。
说完,齐疾医拿出针,在小四的翳风、颊车、少商、合谷几个主穴各扎一针。再端详一会小四的脸色,可是好转的效果似乎不是很明显。于是齐疾医又拿出另外的针再插上列缺、丰隆、解溪、听会几个配穴。
先是少商以三棱针点刺出血,其他穴位就采用疾徐手法,加强刺激。很快的小四的头上就扎了好些针,这必须要停留两刻钟到半个时辰左右。
三个娃都醒了,小五小六无精打采的,但还是被齐疾医的动作吸引过去了,害怕的弱弱问阿姐疼不疼。
霍香梅早就蹲在一旁安抚小四了,刚刚齐疾医拿出针的时候,小四就吓得哭了起来,无力的想往阿娘怀里蹭,害怕的直抖擞。
可是霍香梅知道齐疾医是为了小四好,这针灸她还是知道的。看到小四那个样子,霍香梅只能心疼的不停的哄,“小四别怕,不疼的,一会就好了。等你好了,阿娘带你去蔺县买头花。”。
齐疾医也不停的在一旁小心的安慰着小四,毕竟没有娃娃不怕扎针的。
可是小四说甚么也不肯扎针,迫不得已,齐疾医让霍香梅和霍老爹抓住小四,就直接上针。
等小四哭到嗓子都哑时,才发现真的不疼,还好奇的抬起眼睛想看自己头上的针是不是真的还在。霍香梅赶紧制止了她的动作,不疼不代表能动啊!这针灸她实在是看不懂,但是真的很神秘,很厉害的样子。
等小四的都扎上了,齐疾医又给小五小六扎上。
刚刚小四的神态,已经表明不疼,所以两个娃娃认为自己不能比小娘子还要害怕,就一付我不怕的样子,僵硬的让齐疾医扎针。
霍老爹在一旁不断的夸三个娃真勇敢,高兴得他们一边害怕,一边裂开嘴笑了。
齐疾医道,“我这先开点汤药你给他们煎,先吃一服药。”。
齐疾医在跟着霍香梅过来之前,听了她的描述,就猜到会是鸬鹚瘟,所以把所需要的草药都带了过来。
鸬鹚瘟这病在冬春两季是比较容易发生的,当然也不排除其它两季没有。往往是小儿更加容易生鸬鹚瘟,出现发热症状都是正常现象。
也不用写方子甚么的,齐疾医直接抓好草药,就让霍香梅去煎,“五碗水煎成三碗,给每个娃灌一碗。明天早上复煎一次,让他们再喝。”。
霍香梅只认得这草药里面有板蓝根、夏枯草、蝉蜕、蒲公英、紫花地丁,其他的就不认得了。
……
等霍香梅端着药回到屋子时,看到三个娃头上的针已经取了下来,正在盯着齐疾医的动作。
原来齐疾医用杵臼在舂着些甚么草药,“汤好了?”。
“唯。”
三个大人齐齐上阵,给三个娃灌了一碗药汤。
平时就算是再听话的娃,遇上生病吃药,都是不合作态度的。
霍香梅开始怎么哄,他们都不肯吃。
“小四是阿姐,给阿弟做榜样,吃了药,就会好了。”,讲道理。
“小五,乖乖吃药。有小虫子在你的肚子里,不吃药,它就会好快好快的长大,把肚子上的肉肉都会吃掉的哦。”,诱导法。
“小六,你还记得吗?上次苏畅不肯吃药,后来好多天都没好,还不能上塾里,功课也跟不上了。你不是很喜欢去塾里吗?这次你也不吃的话,那也不能去塾里了。”,甜言蜜语法。
“你们乖乖的吃药,好了,阿娘给做好吃的。”糖衣炮弹法。
“你们吃不吃?不吃好不了,阿娘再也不要管你们了……”,恐吓法都用上了。
……
以上都不管用。
齐疾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让霍香梅把小四抱起来,霍老爹端好药碗,齐疾医捏着娃娃的鼻子,直接小口小口的灌下去的。
小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霍香梅心疼的帮她擦干净下巴胸前的药汁。
小五一见姥爹阿娘还要那个胡子阿叔如此的凶残,吓得直往炕里面缩过去,埋在被单里不肯出来。
倒是小六如此小,就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配合阿娘,把那苦苦的药给吃了,只是那小眉头都快要皱成老头子了。
最后,小五还是逃脱不了三个大人的恶魔之手,哭得比小四还要厉害,嗓子都快哑了,可还是得把药吃了。
小六一脸的鄙视五兄,这个比自己早出生一刻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