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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袁绍愣了一愣,道貌岸然的脸上忙露出谦逊神色:“这如何使得……”
袁绍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嘀咕。他本来的确打着这个主意,因为只要占领了东武阳城,就有机会掌控兖州黄河以北的这一片土地。
自从之前孟小满失踪,袁绍就打起了兖州的主意。孟小满安全返回兖州后,他又假装因臧洪的缘故派出大军围攻东武阳。本来他是为了堵上孟小满的嘴,怕他求助自己,故意叫麹义多拖延几日,也好趁火打劫。不料东武阳城袁军是当真耗时数月也未能攻下,反倒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此番他亲来东武阳,一方面是为了监督麹义攻城,一方面也是心里不甘,想来给孟小满施压讨些好处。要是他人都到了这里,还把东武阳给孟小满,那他算是白来了兖州这一趟。
本来袁绍今早还和郭图商议过如何应付孟小满,兵不血刃的夺下此城。可眼下孟小满这般主动让步,袁绍反倒有点迟疑,不知对方打得什么算盘了。虽说逢纪在袁绍耳边对孟小满总是竭尽诋毁之能事,但袁绍还没昏头得不把孟小满放在眼里。
“唉,本初,实不相瞒。”孟小满面色一沉,露出一个无比愤怒的神色。“吾听闻那张闿现今就在豫州。”说出张闿名字的一瞬,她几乎在咬牙切齿了,重重的喘了一口气,不甘的垂下眼睛,举起杯灌了一口酒,才又开口道:“此番吾必要拿下张闿,为吾父报仇雪恨,本初勿要拦我。”
“为父报仇,人子本分,我怎会阻拦……”袁绍这话才刚脱口而出,就想到了孟小满话中所指。
——对方是把目标对准了袁术!
当初原先的泰山太守应劭逃到了袁绍麾下,早把张闿杀害曹嵩等人的始末原由全都告诉了袁绍。后来张闿逃往汝南之事,袁绍也有耳闻,还曾暗暗在心中嘲笑袁术愚蠢,就为了出一口气,就平白给人留了个攻打他时的好借口,如今果然不出他所料。
“张闿就在豫州,袁公路雄踞豫扬多年,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分明是他有意藏匿此人,此番吾势不与其罢休!”孟小满一边咬着牙说,一边悄悄观察着袁绍的反应。
袁绍纵是颇有城府,但孟小满能学成精湛的易容术也是眼力非凡,何况近几年浸淫官场,这本事更是磨练得炉火纯青。只见袁绍微蹙着的眉头不易察觉的舒展了。他起初还有些起疑,一听了这些话,终于放下心来。
倒不是袁绍容易松懈大意,实在是孟小满这出戏演得合情合理。他原来对曹嵩之事一直不曾表态,是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巴望着孟小满能和陶谦、袁术为此事都打上一仗,闹个三败俱伤。
可不管袁绍和袁术的关系有多差,他们终究是亲兄弟。依照世人眼中袁曹二军的关系,若是孟小满出兵攻打袁术,难免容易叫人以为是袁绍授意。而兄弟阋墙的名声绝非袁绍所愿,否则也不至于忍耐袁术到今天。若孟小满不先同袁绍通通气,只怕到时候就算袁绍心里看他那兄弟再怎么不顺眼,也必然要表现出调停回护的态度,甚至出兵干涉一二。
——怪不得今天的曹孟德有意让步,原来是怕自己妨碍他发兵豫州。袁绍自觉猜出了真相,暗自得意,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趁着这个机会多占点便宜,嘴上却愤愤然道:“张闿杀害伯父一家,其罪百死莫赎。公路自幼莽撞无谋,容留张闿应是无心之举,若有失礼之处,绍先代公路向孟德陪个不是。”
“本初这是哪儿的话,”孟小满一摆手,假装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仍咬牙道:“若是旁的事,看在本初面上,必不与公路计较,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孟德所言也甚有道理。但我与公路毕竟兄弟一场,身为长兄,不能管教其行止,实在惭愧。”
“既然本初代为求情,那待吾于公路面前斩了那张闿等人首级祭奠吾父亲、族人,也算是代本初给他个教训。”孟小满语气一转,愁道:“只是此事毕竟是私仇,然东武阳之事却是公事。吾蒙本初保举、朝廷信任,现暂膺兖州刺史,本不该推卸责任,只是去岁兖州蝗灾,军中粮草不丰……这东武阳一带百姓受臧洪连累,如此惨状,吾欲救民于苦海却是有心无力,不得已求到本初面前,还望本初看在百姓遭难面上,不要推辞才是。”
对臧洪此人,孟小满是深恶痛绝,但是东武阳直到袁绍抵达才被攻破,却是大大的遂了孟小满和郭嘉的算计。让袁绍再没更多时间计划夺取整个东郡不说,臧洪惹出麻烦还成了袁绍的错处。
眼看孟小满已给足自己脸面,话里话外又指着东武阳之事皆因袁绍委派的臧洪而起,袁绍只好松口,把那些替袁术求情赔礼的话丢到了一边。他有心让步,又心有不甘,想要讨价还价,又无从开口,眼珠一转,视线落在和郭图低声交谈的郭嘉身上。
“军马粮草之事倒还好说,只是东郡才经战火,还需一位才德兼备之士主持大局,才可叫人安心,依吾看来,郭……”
孟小满一直警惕袁绍言行举止,一见袁绍的眼神望向了郭嘉,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袁绍话都说了一半儿了,她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心中暗骂袁绍打得好算盘,不但想赚走城池,还想挖走自己手下最得用之人。
须知袁绍本就是郭嘉旧主,若他开口保荐郭嘉继臧洪之后做了东郡太守,便等于将郭嘉又重新纳入袁氏门下。到那时候,郭嘉就是再想重为孟小满僚属,怕也不那么容易了。且不说自己那时候还敢不敢再如眼下这般倚重郭嘉,就是郭嘉自己,身处其位时亦难以随心所欲,稍不小心就要步那臧洪后尘了。
“郭公则陪同本初前来,可知乃本初膀臂,难得本初愿意割爱留下公则在此主持大局。”孟小满一眼瞥见郭图,急中生智,顺嘴接过袁绍的话茬。“本初能有公则这般智谋之士相助,我所不及,着实叫人羡慕的很哪!”
郭图只顾和郭嘉讲话,只听了孟小满这故意放大声音的后半句,真以为孟小满是称赞自己,心中得意,脸上却故作谦恭道:“为主公分忧,乃图分内之事,不敢当此夸奖,曹公谬赞了。”
“公则不必谦虚,得公则相助,乃绍之幸事。”袁绍脸上微笑,实则觉着像是有人朝自己嗓子眼里塞了块儿石头似的噎得慌。他要是再荐郭嘉出仕,岂不是当面表明郭图比不得郭嘉,寒了郭图之心?一个是他心中记恨的曹操僚属,一个是曾于自己有大功劳的谋士,孰轻孰重不问自明。
郭嘉却不似郭图,他甚至懒得掩饰神色间对郭图的不快,这话就听得多些。又加之他心思通透,就是个别词句听得还有不全,看了孟小满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气恼神色也把这事猜到了九分,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色,示意她多加忍耐。方才的谈话,令郭嘉对郭图此人十分厌恶,可此刻他却颇为庆幸袁绍带来的是同样姓郭的郭图,才叫孟小满捉住机会机灵的躲开了袁绍的这番算计。
看到郭嘉安抚的眼神,孟小满又在心里把袁绍大骂一通,才忍下怒气,露出一个十分体贴的笑容来:“公孙瓒据守青、幽,却贪恋权柄、不识大体,惹出诸多事端,今后想必还要公则多为本初分忧才是。”
听到这话,袁绍的笑脸险些维持不住,缓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笑道。“是极,是极,兖州灾荒,我虽力所不及,但东武阳一带,却还可为孟德分忧。孟德请放心,待你到豫州斩了张闿那贼人之时,也代我祭奠伯父一番。”
孟小满这句话正拿住袁绍软肋,他准备多时,正欲今年与那公孙瓒决个高低,为免腹背受敌,绝不能在这时和孟小满闹僵了关系。孟小满既然已经让出东郡黄河以北的部分,他此时倒也不宜逼迫太过。
“如此,多谢本初了!来,请!”孟小满举起酒杯敬了袁绍一杯酒,第一次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来。
直到离开袁军营地之后,孟小满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冷笑道:“袁绍可真是好算计,若非兖州平定得快,只怕如今你我都要替他效力了。”
这一趟走得实在有点险,按照郭嘉的计策,孟小满只带了数千亲兵,连典韦都没带,就是为了不叫袁绍对自己生出忌惮之心——在袁绍眼里,孟小满在兖州发展的太快了,早已令他生出戒心,只觉自己之前在酸枣、河内时小看了她。
孟小满从徐州回来之后已经分别听荀彧和程昱说起过当时袁绍的拉拢,再加上臧洪和袁绍顺势出兵却莫名其妙在东武阳耽搁这么久,袁绍的算计她也猜得七七八八了,眼下的情况真是再理想不过的了——孟小满实在不愿意承认,就如她刚刚在袁绍面前找的借口一样,现在的东武阳真的是一副不好收拾的烂摊子,壮士断腕的舍去东武阳,反而能助兖州更快的恢复元气。
“方才多亏主公机敏,不然嘉只怕现在没法同主公一起返回昌邑了。”说起刚才的情形,郭嘉心里也暗觉惊险。
“对了,”孟小满得意一笑,忽然问道:“方才在酒宴之上,我看奉孝神色,似有不快之意,莫不是郭图那厮言语间为难于你?”
郭嘉一怔,没想到孟小满最先问到的竟是此事,旋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区区郭图,还不至于叫嘉费什么功夫。”
他低垂双眼,掩住了眼中闪过的冷光。“何况我同那郭公则还是同宗兄弟,纵然性情不甚相投,他也不至为难于我。”
孟小满或许现下没能看穿郭嘉的神色,但酒宴时郭嘉脸上一闪而逝的不快却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她皱起眉,又追问了一句:“奉孝不必瞒我,酒宴后半时,郭图莫不是说了什么?”
“……”郭嘉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线,懒懒道:“那厮不过嘲笑我兖州无人罢了,只是他是族兄,我不便还击,有些气闷罢了。”
孟小满顿时了然,想想郭嘉平日里本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性子,想不到今天倒是在郭图面前破了功,可见郭图说话必定无礼之极。她心中气恼,嘴上却取笑道:“哼,真以为我是恨不得有他那般英才辅佐么?哼,若是他真有眼力,也不至于去辅佐袁绍……”
“那是自然,若有眼力,就该辅佐主公才是正理、”郭嘉深知孟小满话中维护之意,脸上露出笑容来,心里却愈发决意不能把郭图说的话吐露半句。
郭嘉还在冀州时,郭图虽然知道此人和自己同族,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觉着是个清秀柔弱的少年,性格古怪,年纪又小,能有什么才学。更何况,正因是同族,郭图才更不容郭嘉出人头地,他还巴望着将来颍川阳翟(音迪)郭氏一支能以自己一脉为首呢!
郭图这般心胸狭隘,自然对郭嘉如今境况嫉妒不已。不过此人在冀州能先为韩馥重用,后为袁绍谋士,倒也真不是只靠谄媚上司诋毁同僚,更不是徒有虚名。从孟小满到了袁军营中,他便细心留意,旁的没注意到,竟叫他看出些有意思的事来——郭嘉看着那“曹操”的眼神,可是不寻常的很!
想想郭嘉的俊秀模样,郭图自以为猜到了曹操重用郭嘉的道理,言语间暗地里就透露出不屑的语气,只把郭嘉比作董贤之流。郭图虽然言语说的委婉隐晦,可郭嘉怎会听不出来。他心中情思被郭图察觉已经足够气恼,更遑论郭图还这样当面侮辱于他,他能忍着没当场发作,已经算是气度惊人了。
这样的混账话,还牵涉到自己的心事,郭嘉又怎么会告诉孟小满?
只可怜郭图到死也没能知道,他那满肚子令人作呕的猥琐猜测令他错过了多么重要的真相,更不会想到自己日后的下场,就全因自己这日与孟小满和郭嘉结下了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既然已经谈妥了条件,孟小满一走,袁绍也不再在兖州多耽搁时日。他到底没把郭图或是麹义留在兖州,也没脸再委派什么太守,就在这一带几个县城里各派了县令兵马了事——他已经听闻孟小满在兖州人望甚高,这便宜怕是不太好占。何况如今和公孙瓒大战在即,他也确实没太多精力再和孟小满讨价还价下去了。
孟小满猜中了袁绍打算对付公孙瓒不愿腹背受敌,却没猜到袁绍的迫切从何而来——原来当初公孙瓒杀死了幽州刺史刘虞,刘虞之子刘和却幸免于难,如今刘和纠集旧部,也要为父报仇,顾不得刘虞枉死和袁绍有关,也要与之联手。如此天赐良机,袁绍若再耽搁下去,且不说刘虞的旧部肯不肯答应,就是袁绍自己也不甘心。
而孟小满回到昌邑之后,则如她之前同袁绍所说那般,发兵攻打豫州。也就在此时,从长安忽然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被董卓挟持到长安的皇帝及文武百官要回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