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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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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阑的意识开始缓缓苏醒,他先是从指间感到了淡淡的凉意,然后那冰冷蔓延到四肢骨骸。

    当他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像是个孤魂野鬼一般漂浮在被世人遗落的死后之世,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你还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萧阑又听到了那个神秘的声音,在这寂静而又黑暗的空间里回响。

    同样的选择?

    果然一切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又在那个十字路口做了同样的抉择,只是萧阑没有过去的记忆而。他回忆起第一次遇见何墨时,胸口涌上来的一片炙热,萧阑如今已经分不清,那份炙热到底是原身的情感,还是他自己保留着的永远都无法达成夙愿的执念。

    萧阑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他到底又在这无数个世间徘徊轮回了多少次呢?

    [看到那条路了吗。]

    萧阑顿了顿,眼前突然间出现了一道亮光,恍若划破无尽黑暗的光明,然后他的脚下多了一条莹白的光道,有无数的影像落入在他的眼眸中。

    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看到了他从医院醒来,身边是守着他哭红了眼的姐姐。

    他看到了当他回国之后,好友们在咖啡厅里大肆为他举办的欢腾的接风宴。

    他看到了他的一生并未遭到大灾大难,也并非大富大贵,但始终都顺风顺水地充满了欢声笑语。他安分地呆在自己从小长大而又热爱的城市里,经营着属于自己的咖啡店。在这里他邂逅了许多诚挚的好友,见证了许多有趣的故事,还爱上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女人。

    后来他与那个女人结了婚,婚礼的现场上,被亲友起哄团团围住的他笑得像个傻瓜。他们生了两个孩子,男孩是哥哥,女孩是妹妹,从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牙牙学语,到生龙活虎地背着小书包进学校,到带着毕业帽合影,再到孩子都成家立业,他都从未缺席过。

    他会活很长时间,长到头发花白,长到嘴里带着一口假牙,长到脑子时常犯糊涂。但是他的家人始终爱着他,陪伴着他。

    离世之前,他并未承受太多的病痛,也有机会对每个人都说了几句遗言。在他的身边围着最亲密的家人,而他也并无多少心愿和担忧,就这样安详地闭上了眼到了一个完美的结点。

    在道路的那头,是他幸福美满的一生。

    萧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记忆在这一刻荒芜,只剩下名眼前名为未来的光明。

    恍若受到了蛊惑一般,萧阑向光亮的那处缓慢地走去,眼底是一片耀眼的曙光。

    当他即将踏入光明的门的那一刻,萧阑的腿突然滞住了。似乎有什么身体里的内在正拼命地拉着他,撕扯着他,让他停下脚步。只要进入了这扇门,就会失去,会失去很重要的,那一定是比他的生命都还要重要的东西。

    萧阑的双眸里是茫然,他到底会失去什么呢?

    他的脚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那如此光明美好的未来在他眼中却似是噩梦。

    [萧阑。]

    到底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萧阑骤然转身,望着身后那片空无的漆黑,眼里是散不开的混沌。

    [你叫何墨是吧,我是萧阑哦,要记住我名字啊。]

    [何墨,我说你也跟我说点话啊,别每次都只有我在搭理你啊。]

    [我们是朋友吧,何墨,哈?作业借我抄下呗,快点快点!]

    [那人欺负我,你看我腿都被他踢青了。哎,何墨,你去哪儿啊!等等,你怎么还打上了!]

    [你准备考什么高中啊,我们一道呗。]

    [过几天你生日了吧,我这回有在家里打工专门为你攒了买蛋糕的钱哦,你等着吧。]

    [好痛,别我关在这里,放我出去。救我,谁都好,我好疼,我不想死。]

    [何墨,救我,救救我。]……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萧阑喃喃地发问着,他的大脑中突然涌上来的记忆让他混淆。那记忆里的萧阑,与他有着相同的名字,相似的个性,相近的外貌,似是他,又并不该是他。

    但是这些记忆,却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甚至于那份情感都真实而又强烈,不管是喜悦激动亦或是痛苦绝望。

    记忆和他曾经以为的有所差距。

    萧阑还是蜷缩在那木箱中在绝望和痛苦中窒息死去,也变成了怨灵。

    不同的是,这一回怨灵的萧阑真的是用三年的时间杀死了何墨。

    高三的何墨独自躺在床上,猛烈地咳嗽着吐血,从口腔中吐出来的大量的血将他整个人都染红了。他的身体因为怨灵的诅咒不仅病痛缠身,甚至后来内脏都开始腐烂,每天吐出来的血中还有体内腐烂的器官的残片。

    何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至死都没有再去过医院,只是一味痛苦地承受着。等到高三毕业后萧阑生日的那天,何墨为他唱完了所有一首生日歌,吃完了最后一块生日蛋糕,最后一声不吭地缩在无人问津的衣柜里静默地死去。

    萧阑红了眼,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杀了人的怨灵,无法进入轮回。]

    黑暗中的声音这么告诉着他,直到此时萧阑才意识到,原来他所经历的那个有着何墨的萧阑是他的前世。而他,的确进入了轮回,成为了这一世的萧阑。

    如果杀了何墨的我无法入轮回的话,那么又为什么存在着现在的我。

    [他把轮回的机会给了你。]

    萧阑瞪大了眼,只看到眼前那片光亮的路突然碎裂开来。

    无数的光碎在他的周身散开,而后连同他的心和灵魂,一同被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中。

    “他在哪,他在哪……”萧阑转身,他望着周围的虚无,疯狂地大声喊起来。

    [入不了天堂,也去不忘地狱,间隔在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地方——是炼狱。]

    [你也在那个地方徘徊许久。]

    那声音是这么告诉萧阑的,虽然萧阑已经经历了无数的轮回,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将萧阑带往这个空间,为他终于道明了真相。

    萧阑的阳寿已尽,炼狱中的何墨可以去往轮回之路,但是何墨不愿。

    他曾欠过何墨一次,便许了一诺,再后来应诺给了萧阑一次进入炼狱夺取何墨生命的机会。那夺得多少年的阳寿,无非就是让何墨后续继续在炼狱中沉沦换取的时间。

    但是一切都乱了。

    从第一次五世轮回后,当萧阑开车撞死自己时,就彻底乱了。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个意外,但后来才发现这演变成了一个向死而生的循环。

    他旁观着萧阑一次次地进入炼狱又回到人世,生生死死,轮回万千。即便在炼狱中经历了再多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最后都在回到人世间后那注定的时间点里亲手将自己杀死,只为了继续见到那个人。

    这两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炼狱中已经浮浮沉沉经历了多久的时间。

    [已经结束了。]

    一千年的时间,足以让萧阑回到人世间之后,安居乐业,无灾无难地过足几生几世。

    也足以,再给这两个人一次机会。

    萧阑感觉到自己脚下的虚无变得有实感起来,他的耳边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而此时的他站在一座长桥之上,周围是黑压压的水,有花从水面上开放。

    是黑暗的,有着五朵花瓣的花,也是炼狱之花。

    萧阑听到了木桨划水的声音,在一片迷雾之中,好似有谁从无尽黑暗的远方正向自己过来。

    他看到有人泛着小舟向他靠近,那妖冶绽放的花都随着小舟掀起的浪的翻涌而碎散开来,无数的花瓣在他的视野中飘飞零落,然后那些花瓣开始燃烧起来。

    就像千万朵繁华焰火在黑暗中怒放,浴火的灰烬在视线深处四散开来。灰烬与那炙热的火色一同缠绵,然后默然无声地飘远,那些盛放在火焰里的花,却恍若燃烧了整个空间。混沌消去了,空无散去了,黑暗也褪去了。

    萧阑看见,那个人的身影在眼前缓缓清晰明亮起来。

    一如萧阑熟悉而又最爱的眉眼。

    他终于来到萧阑眼前,脸上是平淡的笑容,却融着经久不散的温柔和暧昧。

    萧阑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炙热。

    也许,他在茫茫的时间和无限的轮回中存在着,就是为了和这个人在这一刻。

    那被长久遗留在时间之外的人,向萧阑伸出了手。

    他说——

    “萧阑,我带你走。”

    萧阑毫不犹豫地就握住了那只手,然后踏上了那片小舟,用力地与那个人相拥在一起。

    无尽的纯白之中,只有那片小舟平稳地去向了远方。

    水声一浪接着一浪,天地间只剩下最初的平静与美好。有光碎散落在他们划过的荡漾的水面上,金色的浪尖流淌恍若是一条光影斑驳的路,一直延伸到水与天交界尽头的希望之地。

    病床的少年的睫毛微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窗外阳光正好,金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溜进来,无数细小的粉尘在光柱里飞舞。

    少年全身疼痛地根本无法从病床上坐起,因为病服之下是之前遭受虐打的痕迹。他的手背挂着点滴,但双手十指因为之前在绝望的木箱中撕挠木壁而鲜血淋漓所以紧实地裹上了药膏和绷带。

    渐渐清明的眼眸中,他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少年也穿着病服。那人的半身都是因为开水而造成的烫伤,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此时正专注地看着他。

    病床上的少年的身体颤了颤,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那人伸出了手,指尖落在少年脸上,小心翼翼地为他拭去眼泪。

    少年看清了那人手腕上医院专属的纸手环上写的名字,沙哑的颤声轻唤了出来——

    “何墨。”

    何墨抿唇笑了,他站起了些,俯身靠近少年。

    晨光映衬着的,是何墨的脸。

    何墨缓缓低下头,额头碰额头地紧紧靠着少年,温热的呼吸在紧密的距离里交融着,两人的视线彼此互相里只有满满的对方,恍若整个世界。

    阳光从窗户透过来,柔和地将两人完整地裹入一片温暖。

    “萧阑。”

    何墨轻声唤出了他的名字,目光里恍若融着碎在万般璀璨里的绵延的时光。

    “我们回来了。”

    他们各自游离在不同的时间,却又命中注定地踏上了相同的路,直至找到了相依所属的归处。

    何墨轻轻吻了他。

    那是属于何墨的温度,此时终于沉淀在萧阑的唇上。

    窗外一阵风吹过,沐浴在晨光里的空气丝丝微凉。脉脉流淌的一层金泽浮在翠绿的叶脉上,细小的花碎随着风的吹拂,跟着零散纷落下来。

    有一朵铃兰花的纯白花蕾,在窗台边自顾无人地缓缓绽开。

    现在正是最初的伊始,一切正好,未来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