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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4午夜巴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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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迹部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迹部长久的注视和他脸上流露出的沉思神情让藤川凉感到疑惑,因此她故意这样问道。

    “并没有,失礼了。”迹部平静地收回目光,然后自然而然地引开了话题。

    日出直到临近八点才终于出现,而那时,他们已经在平台上等待了一个多小时。

    尽管两人始终话题连贯地保持交谈,但酒意褪去后逐渐感受到的寒冷和疲惫,还是让藤川凉为自己一时兴起的提议感到一丝内疚。

    “对不起,迹部君,我忘记这里的日出要比东京晚许多了……”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从远方层叠的古老楼宇背后崭露,为它们镶嵌上温柔的金橘色边缘时,早已经坐立不安的藤川凉不禁小声说道。

    “唉?”与藤川凉并肩坐在阶梯上的迹部回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请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藤川桑。我并不讨厌这种迎接新年的方式,这是一个美丽清爽的开始。”

    随着光芒的侵蚀,能清楚地看见从铅灰转为水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鱼鳞般的云朵。这是巴黎冬日里罕有的瑰丽景象,光影交融,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迹部说完这番话的同时,横跨整座城市的日光已经迅速攀上平台,寸寸移动,抵达他们的脸颊和发梢。藤川凉感到温热的光线轻轻刺激着皮肤,几乎被冻僵的细胞逐渐苏醒,原本紧绷着的脸部肌肉也松弛下来。

    是啊,放下所有曾经的烦恼和忧虑,这是一个美丽清爽的,新的开始。

    从上一年的十月,藤川凉在湘南海岸的绿皮电车中苏醒至今,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两次时空跳跃带来的迷茫,失去另一段宝贵回忆的苦楚;主动转换工作,想要在东京拾起勇气重新探索人生,却因为种种因缘而和这个世界中的迹部反复再会。生活中的起承转合曾经让她一度混乱,无数复杂的情绪许多个孤独的夜晚溶解在一起,仿佛日落后没有灯光的城市,一切都被黑暗吸走,使她真正所想和所要的失去了应有的形状。

    而两个月后的现在,在距离东京万里之外的巴黎,她和迹部共同俯瞰山坡下这座在日出中缓缓苏醒的城市,胸腔里呼吸着巴黎冬季早晨清冽的空气。在被迹部的话触动的同时,藤川凉的心意也随着希望的复涌而变得澄澈。

    二十五岁的迹部,那个她正在慢慢了解的迹部,依然是她所爱的那个人。

    她对他的爱之心,远远要高于所谓的“喜欢”。

    天亮之后,开始陆续有别的旅客攀上阶梯,抵达这座平台。他们聚集在栏杆前合影留念,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

    藤川凉和迹部与他们擦肩而过,姗姗来迟的浓重睡意驱使他们放弃眼前美景,带着一脸倦容离开蒙马特高地。

    迹部打电话约他的司机来接,并向藤川凉问清她的酒店位置,执意先送她回去。

    “我住在-augustin地铁站附近,请把我送到那里。”藤川凉没有拒绝迹部的好意。她向司机大概解释了酒店位置,想了想又转头问道:“抱歉,冒昧问一句……既然没有别的计划,迹部君还打算在巴黎停留多久呢?”

    “只是周末而已,我会搭明天傍晚的航班回东京。你呢?你在这里的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其实已经结束了,下周一会有总结会和饯行派对,周二一早我就会退房离开。我需要在飞机上充分休息,因为我将在第二天早晨抵达东京,接着就需要立刻回到公司上班。”

    “是吗?你工作还真是努力啊。”

    “并不只有我,这个行业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藤川凉直视迹部的双眼,简短酝酿了一下后,鼓足勇气说出了那句被藏在记忆深处的话:“迹部君没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吗?'时尚不仅仅只有九月号'。对我们来说,每一天都必须全力以赴。”

    迹部愣了一下,忽然将脸转向车窗,无声地笑了起来。藤川凉只能看见他微微耸动的肩膀,却无法猜测他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迹部君,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当然没有,失礼了。你说的很有道理。”迹部重新将脸转向她,温柔地说道,但也并没有解释他无缘无故笑起来的原因。

    周六早晨的小巴黎交通十分顺畅,他们很快便顺利抵达了藤川凉居住的酒店。

    睡眼朦胧地回到客房洗漱,又顺便擦去脸上残留的妆容后,藤川凉拉起房间里的遮光窗帘,决定先用睡眠补充体力。原本她想要设定下午一点的闹钟,来提醒自己起床吃午饭,但早已昏昏沉沉的大脑和酸痛的四肢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当她终于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六点。日光早已隐去,黑夜再次统领了这座城市。

    迟来的睡眠让藤川凉感到神清气爽。她想起自己和约定今晚去pigalle附近一间新开的夏威夷风情酒吧为她刚满二十岁的弟弟庆生,刚想打电话询问约定的时间和具体地址,却在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两封未读邮件后诧异地屏住了呼吸。

    邮箱的主人,是这天早晨刚刚与她道别的迹部景吾。

    自从在风长太郎的派对当晚留下联系方式后,除了一句简短的道谢外,他们互相都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迄今为止所有的相遇,都只能算是奇妙的偶然。

    因此当藤川凉用颤抖的手指点开那两封在她沉睡时抵达的邮件时,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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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03am迹部君

    『我忘了当面感谢你昨晚的邀请,这是一个特别的新年。请务必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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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58pm迹部君

    『作为回礼,我想邀请你去一间我喜欢的餐厅。今晚八点,我会准时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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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典型的迹部式风格。没有多余的询问和商量余地,他给出的提议就是最终决定,就好像他知道藤川凉一定不会拒绝。

    而这也仿佛是情景的反转。几个星期前,她曾经在那个落雪的夜晚为迹部送她回家的绅士之举向他道谢,并意外收获了他的回应。而如今,迹部将自己摆在了致谢方的立场。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相比起前一晚“出去走走”更进一步的邀约。

    藤川凉感到心跳加快。正当她努力斟酌回复的语气时,客房门铃竟忽然响了起来。

    站在门外的服务生递给藤川凉一个来自“迹部先生”的纸袋。打开包装纸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显然价格不菲的月白色鸡尾酒裙。

    藤川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行李中唯一一件足以陪同迹部进入高级餐厅的礼服已经因为昨晚的新年派对而沾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汁酒水和烟味,无法再继续穿着。而心思慎密的迹部竟奇迹般地预料到了这点,然后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她的尴尬。

    『抱歉,迹部君,我刚刚看到你的邮件。谢谢你的礼物和邀请,今晚八点见。』

    按下发送键后,藤川凉走向洗手台,将冷水扑在脸上,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场梦。

    迹部选择的餐厅位于jardindestuileries旁一间古老华丽的酒店一楼,以富丽堂皇的宫廷风格盛名。藤川凉对这间餐厅早有耳闻,也因此十分疑惑迹部为什么能在当天定到这里原本需要至少提前一个月预约的席位。

    宛如凡尔赛宫的装潢,专业细致的餐厅服务,考究的酒水以及随季节更换的精美菜式,这毫无疑问是一顿符合迹部美学标准的晚餐。每上一道菜时,相应酒类品种也会根据食物原料变化。虽然藤川凉并不是行家,但也乐于倾听热爱品酒的迹部侃侃而谈他对每种酒的见解。

    “我想你一定没去过藤川家在南特附近的的酒庄吧。”当他们品尝到一种产自卢瓦尔河谷的白葡萄酒时,迹部说:“那里有我最喜欢的粉红气泡酒,记得我念大学的时候……”

    或许是美酒让人敞开心扉,这一晚的迹部坦率地叙述了更多藤川凉从未听说过的回忆:十八岁时的他在盛夏逃离伦敦,受律的邀请和国中时代网球部的朋友们一起到藤川家的酒庄消夏。记忆里的南特乡间美得惊人,天空蓝得如同上了彩釉,蜿蜒穿行的溪水晶莹得仿佛点缀在绿草间的钻石缎带,风里满是甜蜜醉人的阳光味和花香气。

    他们结伴开车去镇上的商店买球拍,在律的默许下品尝酒庄珍藏的各式葡萄酒,然后带着酒意在酒庄背后采摘工人搭建的简陋网球场里挥起球拍,以此纪念已经远去的,整日梦想着全国制霸的国中时代。

    明黄色的小球在球场中来来往往,球场两侧的少年们则高高跃起,每一次伸手都仿佛能触及头顶的蓝天。

    对网球毫无兴趣的律只是坐在球场边的遮阳伞下观看,而迹部偶尔会放下球拍过去陪他。他们交换关于各自在伦敦和东京的学习和工作的信息,偶尔也会谈一些所谓的家务事。

    高脚杯里的粉色起泡酒发出滋滋的声响。微小的气泡接连浮出水面,然后在夏日温暖的空气里悄无声息地破裂。

    “当时律不止一次提到过你和你的哥哥。”迹部放下酒杯,笑着说:“他总是说,如果你们也在这里就好了。说实话,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因为在长大的过程中,我们都没有亲密的兄弟姐妹,因为家庭关系也难以交往真正志同道合的同龄人。我们都有一种奇怪的孤独感,所以律总是把我当成你们兄妹的替代品,而我则把在最为敏感的青春期时遇到的,国中网球部的好友们当作羁绊最深的宝物。”

    “我能感受到,国中时代的回忆对迹部君而言真的很重要。”

    “抱歉,我好像总是在说过去的事。”

    “没有关系,我喜欢你的故事。”

    反复提及并不是因为过去太完美,而恰恰是因为过去存在着遗憾。迹部的遗憾是学生时代与全国冠军的几次失之交臂,以及国中毕业后便远走伦敦,过早疏远了国中好友的经历。而对于藤川凉而言,如果存在着一个能充分理解她的特殊经历的倾诉对象,她也可以用一整晚的时间,对两段人生中的遗憾娓娓道来。

    这时恰巧有侍应生上前收走了第二道前菜的餐盘和与之对应的酒杯。等待主菜的同时,迹部自然地将话题带去了从巴黎回到东京后的计划。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恐怕只是完成手头的工作而已。二月的时候我会有一周假期,那时会是我的生日,我已经和父母约好,今年的生日会在神奈川和他们一起过。”

    “你的意思是,二月初的时候你不会留在东京?”

    “我会在假期之后回来,有什么问题吗?”

    迹部露出无奈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律一点也没有告诉你们啊。”

    “什么?”

    “二月初的时候,他会作为藤川家的代表召开一次记者会。我原本以为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作为家人的你们一定会留在东京支持他。”

    迹部的话让藤川凉警觉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开记者会?”

    “为了赎罪。”迹部尝了一口侍应生新打开的,配合主菜的红酒,然后示意对方继续倒酒:“这是他从很久以前就和你的祖父藤川勘九郎约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