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缬草。
孤儿。九岁入宫,至今已有十一年。
在先帝时的于美人身边伺候过,于美人病逝后,就去了尚功局,负责宫中彩绸丝絮归库清点记录。因办事细心妥帖,而被司彩司司彩点名推举,这才来了毓秀宫做了秀女的贴身宫女。
负责天水郡郡守之女的一切事宜。
而她,正是齐宁安抓出来,和荣国公府婢女交好,借口出恭,拉着荣国公府婢女和同屋其他宫女,一起目睹了齐岫玉去往西院“杀死”叶盼儿的人。
梅瑾萱拿着纸张的手指轻轻摩挲,宣纸柔软细腻的手感在指尖下滑动。
这个人和蒲草唯一的交集,只有两人入宫后都是一个人姓赵的嬷嬷手底下调教。看名字就知道了,是同一种取名风格。不过这两人进宫的时期不同,中间相隔两年。
之后,二人可以说毫无交集。别看宫中被伺候的人不多,但是宫女太监多达四千多人。两人连见面的可能都很少。更别说,那位串联着二人关系的赵嬷嬷,在元丰十七年就没了。到现在,估计都化成了白骨。怎么可能驱使着蒲草缬草,栽赃齐岫玉呢?
梅瑾萱捻动宣纸的动作停下。
她感觉,此时正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等待着。
她已经沦为了对方的猎物,只要露出一个破绽,对方就会扑上来,扼断她的喉咙。
这个人,不是秦愉。
梅瑾萱心中默念:
“他”——到底是谁?
……
在梅瑾萱寻找着隐藏在幕后之人的时候,“他”也在进行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秦愉虽然经验少,在处事谋划上的天赋也不算天资过人,但她到底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不到半年,高强度的后宫争斗,让她慢慢开了窍。
她学会了承认自己的不足和劣势,也学会了攀附别人并不可耻的道理。
直觉梅瑾萱似乎发现了什么,她不再试图通过自己的力量解决,而是避其锋芒,寻求“高人”的帮助。
她把两仪殿里发生的事,和之后梅瑾萱拦住自己说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那位。
然后……她得到了一封信。
“主子说,既然如此,我们把计划提前一些也无妨。”
来启祥宫传达的,还是那个老熟人,她自称姓林。
秦愉接过信,盯着那折叠整齐的纸张,沉默一会儿。然后,当着林嬷嬷的面,双手将它打开。
林嬷嬷看着秦愉的动作,只是微笑。
这信本就是要给秦愉看的,而且他们都很有信心,信中的内容一定会让秦愉满意。
果然,秦愉看着看着瞬间睁大眼睛……
“这!”
这信上没什么犯忌讳的话,不过是说了叶盼儿的事,表达了一下秦愉内心对于贵妃的恐惧。
叶盼儿属于朝臣之女,她的死亡本就是要朝野一个交代。
这信里,没有太多案件的细节,大部分都是一个女儿对父母的哭诉忧虑。就算被看守宫门的侍卫打开检查,也不会被判定向宫外传递消息,只能说是家书。
但是秦大人拿到这封充满“惶恐”的信,能办的就多了。
“你们还打算借朝野诽议向陛下施压,处置贵妃?”秦愉皱起眉毛问道:“可是,贵妃已经早就把此计看透了。”
秦愉觉得梅瑾萱早有防范,这事成功的机率不大,很有可能只会让她家遭到陛下厌恶。
没成想,林嬷嬷摇了摇头。
“她看透了,我们就不做了吗?”
这话说得,让秦愉无语。
她眼中明明白白地写着:这不是废话!
林嬷嬷心中叹气,但表面还得恭恭敬敬极具耐心地教导秦愉:
“兵法有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
“朝堂,是我们的优势,是贵妃薄弱的劣势。在陛下没有定案之前,我们快速在贵妃难以触及的地方,给她定罪。就算她再清楚我们的心思,她又能怎么样呢?”
秦愉思索片刻:“陛下不会同意的。”
林嬷嬷摇头:“不,陛下会同意的。”
“您得记得,我们现在不是要把贵妃彻底击垮,只是要让您得到您该掌握的权力。”
秦愉:“这对于陛下,有什么不用。”
林嬷嬷:“当然不同。”
她自信地笑着:“主子还有别的安排。这天底下,并不是只有她梅瑾萱,了解龙椅上的那位。”
秦愉听着林嬷嬷的话,陷入长久的失神。
……
信是宫里落钥之前由文竹送回尚书府的。
第二天,陈道远的党羽之一,御史大夫裴逊便在早朝上提起叶盼儿一案。
说既然是谋杀,就应该由大理寺办理。希望陛下把人证物证从宫正司,移交给大理寺。
然后不等李惑回答,就有家中同样有女选秀的官员提出,齐家女齐岫玉有重大嫌疑,应该将齐岫玉和宫人一起,转移给大理寺。
皇帝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问礼部尚书:
“秦卿有何想法?”
秦尚书非常迟疑犹豫。看上去只是一个为女儿忧心的父亲。
然后,陈道远出声了:
“叶盼儿虽是县令之女,但进了宫更是秀女。后宫之事,若是交由朝堂在处理,岂不是让陛下、太妃都失了颜面。臣子插手宫闱,更是逾矩,臣以为裴大人所谏不妥。”
说着,他看了看秦尚书:
“不过,既然有传言贵妃与齐家女私交甚密,为了公正,臣认为叶家女死亡一案,贵妃娘娘应该避嫌。陛下宫中,除了贵妃,就属贤妃娘娘位份最高。可让贤妃协助太妃娘娘,查理此事。”
这帮人不光插手宫闱,还当着他的面,做戏、拉拢,好啊!当真是他的好臣子!
李惑坐在高台上,像是山壁上端坐的石头佛陀。
被人跪拜,被人仰望,却每一寸都被规束着。只是一尊——
好看精贵的摆件。
李惑心里杀意越盛,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他垂下眼睛,遮掩一下眼睛中的冷意。
幸好,这四年他也不是毫无收获,现在终究和之前不同了。
李惑抬眸和站在朝臣最前列的太傅对视。
在这老头浑浊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转瞬,太傅为表恭敬,主动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李惑嘴角带了点嘲讽,他转眼去看陈道远:
“陈卿说得不错。”
被认同,陈道远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他维持着文人不卑不亢地风骨,温文尔雅地躬身:
“谢陛下。”
然后,他就听到李惑接下来,虽然不严厉,但绝不是夸赞的一句——
“你们的确逾矩了。”
陈道远动作一僵。
李惑:“你们是在教朕如何管束后宫吗?”
金銮殿上,所有朝臣都低下了头。
李惑轻笑:“那朕这个位置,给爱卿来坐,如何?”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惊心动魄。
李惑话音一落,呼啦啦脚下就跪了一片。
所有人都叩头请罪,齐声呼喊:“臣不敢!”
李惑垂眼看着他们,脸上的嘲讽更深。
看,这就是他的臣子们。
一个个虚伪、自利,明明心里是对于他这个年轻帝王的轻视,可是表面上却装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但这,更有意思不是吗?
李惑深黑的瞳仁,倒映着下面大臣们扭曲的身影。
他心里畅快笑着:
不论心里是轻怠还是勉强,但是现在,所有人都只能匍匐在我的脚下!
……
在太傅一党在早朝上,与李惑交锋的同时。
宫正司里,所以说自己看到齐岫玉丑时走出房间的宫人都死了,包括荣国公府的婢女。
四人死状统一,都是被送过来的吃食毒死,被人灭了口。
很快,宫中兴起流言——是贵妃勾结宫正司,销毁罪证,包庇齐岫玉。
那婢女和荣国公府小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为此,荣国公府厉三小姐,在宫正司大闹了一场。
梅瑾萱接到消息后,没有慌乱,她瞬间作出决断。
所以,等到她人和齐岫玉一起跪在两仪殿里的时候,宫正司就又传来了消息——
伺候叶盼儿,也就是那个第一个怀疑齐岫玉的宫女玉蕊死了。
只是……
“陛下,玉蕊留下一封血书,说自己是受贵妃指使,杀死叶盼儿的。证据在此,请陛下过目。”
齐宁安呈上一方素帕,上面透着斑斑血痕。
刘宁海接过来,递到李惑面前。
李惑扫了素帕上的大字,没有说话。
梅瑾萱跪在地上,大呼:“臣妾冤枉!”
她冷静自证:“臣妾是在两人争执时,偏袒了齐岫玉。但正因如此,臣妾更不会对叶盼儿下毒手,那岂不生怕别人不会怀疑臣妾!而且,叶盼儿与齐岫玉之间也不过是小事,臣妾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就因为一丁点摩擦,就去报复杀人吗?”
她抬手抵额,狠狠叩拜下去:
“陛下,这就是赤裸裸的栽赃!请陛下明察。”
可这回,李惑并没有如他人预想般,偏私梅瑾萱。反而公事公办——
“下旨。贵妃禁足于承乾宫,齐岫玉即刻押至宫正司审问。朕要一个明明白白!”
从梅瑾萱因为“灭口”之事,进入两仪殿,到玉蕊死亡留下血书,再到梅瑾萱和齐岫玉收到处置,总共不超过两柱香的时间。
太快了……
有一点太快了!
贤妃坐在一侧,面对如此场景,却连落井下石都没做。
她死死盯着梅瑾萱,一言不发。
为什么贤妃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玉蕊的死,还有那张指证贵妃的血书,根本就不是她安排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事情进展不顺她很愤怒,但是结果超出预期也让她非常焦虑。
秦愉走在回启祥宫的路上,步履匆匆。
身边的文竹不解,几乎是小跑着跟在秦愉身后,她小声询问:
“娘娘,这是怎么了?”
秦愉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启祥宫,刚跨过门槛,她就反身抓住文竹的小臂:
“快!快去把今天的事告诉林嬷嬷!”
秦愉急需知道,玉蕊和血书到底是不是那位安排的。
”不是。“
林嬷嬷来得很快。
”并不是我们动的手。“
林嬷嬷话落,秦愉身体僵直,坐到椅子上。
一个在她心里思忖良久的想法,脱口而出:“是贵妃。她这是以退为进。”
他们把证人灭口,坐实了齐岫玉杀人,贵妃包庇。
梅瑾萱就将计就计,反手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然后她再自证,便能让齐岫玉一起脱罪。毕竟,说贵妃去杀一个没甚关系,不一定会被选中的秀女,的确太过牵强。完全没有理由。
可是,梅瑾萱会从什么地方,去推翻她自己伪造的证据呢?
显然,林嬷嬷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几乎是接着秦愉心中的声音说的:“玉蕊——您给了玉蕊的家人一百两银子。看来她会找到他们。”
秦愉声音艰涩:“他们?玉蕊的父母吗?”
“不。”林嬷嬷轻轻开口:“还有您派去送钱的人啊。”
秦愉闭上了眼睛。
她就知道。
光找到玉蕊的父母,证明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钱有什么用,这钱完全也可以扣到梅瑾萱身上。所以最关键的证据,是把钱交到玉蕊爹手里的那个人。
在秦府伺候了二十多年,深得秦家信任,尤其是深得秦愉信任的那个人——秦愉的奶娘。
是的,这件事她没有如之前帮孙家对付楚清怡那般,动用秦府的势力,准确来说是动用她父亲的势力。
每个人做了错事,都会下意识的在父母面前遮掩。秦愉也不例外。
她没有让秦家知道,是她害死了叶盼儿。所以,在给玉蕊父亲送钱时,她选择了和她更亲密,更会为她保守秘密的奶娘。
而现在……
秦愉心里苦涩,不忍。
她又要把待她如亲女儿一般的奶娘杀死吗?
似乎看出了秦愉的软弱,林嬷嬷叹息一声,俯身握住秦愉的两只手,双手捧起。
她浅棕色的眼睛,总是显得很温柔,看向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她是那样的理解你,为你着想。
用着最柔软的眼神看着秦愉的眼睛,林嬷嬷说着最无情的话:
“她会理解的,娘娘,一切都是为了您的愿望,为了二皇子的将来啊。”
秦愉眸光闪动,像是在挣扎。
林嬷嬷把秦愉的手握得更紧,她半跪在地上,仰望着秦愉,敬服又卑微:
“娘娘心善,顾念旧情。那就让我们,帮娘娘解决困扰吧。”
秦愉左右摇摆的眼神停了下来,肉眼可见地变得坚定。
她没有说话,但是林嬷嬷已经明白了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