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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江南,秦淮河岸,十里烟云。
艄公慢悠悠的划着浆,嘴里悠然自得的吹着口哨,两边民居和青石板路随着荡起的波流退去。河岸边有妇人在洗衣,木槌击打在衣服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清脆的一如雨水低落,檐铃轻响。
小河不宽,最多也不过并排容纳四艘小船通过。小河两岸排着紧密错落的民居,建筑都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高高的马头墙,以及墙上爬着的翠绿的爬山虎。
青石板路上有小孩追逐着跑闹而过,一路奔跑一路留下石板被踩动的“格格”声,路边的小茶馆里有人在三三两两的谈话,深深的巷子里隐约还传来悠长的二胡声。
河面上立着一座小小的拱桥,桥洞满如圆月,之间艄公口中的小曲儿调子立刻就变了,声音拔高,船桨划过水面,整艘小船如落叶般轻盈,轻易就滑过了桥洞。
艄公回头一看,拱桥上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他笑着高喊了几声,用的大概是本地的方言,那几个孩子哄叫一声就跑开了。
船内,祈舜和玄澜面对面的坐着。祈舜的脸色有点轻不可见的微妙——如果说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有什么是他不可能学的会的话,江浙一带的方言绝对排第一。
这绝对是天底下所有搞情/报的人最难以攻克的难关——他一直非常奇怪,吴越这地方,邪门到出一个村就有一种方言,一条河流过来,途经的村落语音发音也要拐个九转十八弯,河首村与河尾村那发音方式简直就像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分明就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
……偏偏这些村子的人天生的就能听懂这一片的所有方言,并且彼此能够毫无障碍两个人用两种不同的方言进行沟通。
譬如说,艄公刚才喊的那几句话,在祈舜听来只听出了一个语气词“呗”,其他的……那是什么乱码?
祈舜瞥一眼对面坐着的人,有点恨得牙痒痒,……装的好像你能够听懂的样子。
玄澜当然听不懂。他们两个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当然听不懂南方的方言。
虽然听不懂,但是玄澜很淡定……非常淡定。
祈舜一挑眉:“你觉得艄公说的是什么意思?”
案几上放着一个茶壶,边上倒扣着五个茶杯,玄澜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那是民间最普通的泥陶的茶壶和泥陶的杯子,和宫里头景德镇烧制出来的顶级瓷器有着云泥之别,是那么粗陋不堪,然而那一双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手搭在上头,手指轻轻的弯着,像是手执琉璃杯一样从容。
船舱内的两个人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祈舜也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那水真的只是单纯的白水,没有泡着任何的茶叶,入口清凉,隐约还有一丝丝的甜意,想必甘泉,也不过如此。
玄澜看着他被清水滋润过的双唇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勾起嘴角笑了笑,“反正肯定不是让那几个孩子要小心别溺水的意思。”
祈舜皱起眉头,他还真就觉得就是这个意思了,放下杯子,双手撑着桌子往前倾,道:“赌一把?”
这个姿势一般情况下是非常具有侵略性和压迫性的,祈舜的气势也绝对镇得住场子,但是他面前的人明显不受影响,八风不动单手执杯,挑眉,“赌注?”
祈舜龇了一下牙,觉得后槽牙有点酸,后腰也有点酸——身为站在权力最顶端的两个男人,物质上的一切都已经不足以成为他们的赌注,两个人拿情/趣当乐趣,南巡的这半个月小日子过得十分肆意。
“老规矩?”
“老规矩。”
玄澜微微的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的容颜简直要晃花祈舜的眼——他已过了三十,青年的那一点锋芒棱角都被岁月磨去,独留下属于男人的成熟。曾经那精致的五官可以说是艳丽到有些戾气了,稍一怒目便有一种刀锋般的艳丽肃杀扑面而来,如今那种艳色不减反增,只是被长年的养气浸染的内敛温润了许多,如同牡丹的花瓣一样,层层叠叠,此刻一笑,就像是浓墨滴入清水,稍一晃神眼里便再容不得其他了。
祈舜呼吸微微一滞,他简直不敢相信,他都快要四十的人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玄澜一笑他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幸好这家伙是皇帝,长年冷着一张脸,也只在他面前笑……恍惚间祈舜还想到。
玄澜倾过身去在祈舜耳侧说了一句话,便起身去船头和艄公交谈了。
祈舜咳了两声,两人在一起都十年了,一些荤话他都不会脸红了,只是还是忍不住有些羞耻,他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根。
马车什么的……车/震啊。
艄公的官话说的不错,虽然带着一股子吴侬软语的口音,但还是可以听清的。玄澜走过去与他交谈,艄公自知面前这位必然是贵客,态度也是敬着的。
“客人说笑了,这水乡的孩子哪有不会水的……嗨,那是说他们在外头闹,跑个一身灰,又出一身汗,回去还不得被自家娘亲一顿揍啊!”
祈舜:“……”
乘着小船游过了江南的水街,两人最后是一路逛回去,走回总督府上的。这一回他俩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只有应盛和楚楼在暗地里跟着,说的好听叫微服私访,其实就是两个老男人恋爱谈了十几年,还没约过会。
回去的路上路过街市,两人引起一路的骚动,大姑娘小媳妇儿都探头朝着这边看,没办法,玄澜这相貌,魅力值的确太大,还有一个气度丝毫不逊于他的祈舜站在他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养眼了。不过他俩的通身的贵气还是震慑住了不少人,那气场等闲人不敢凑上来。
一个五岁的小丫头扑腾着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朵刚买来的花,直接就抱住了玄澜的大腿,小丫头有点胖,圆润的很可爱,她抬起头一看,玄澜刚好也低头去看自己小腿上的不明生物,面无表情。
小丫头愣了一会,挪了几步又抱到了祈舜的大腿上,祈舜蹲下身,小丫头又愣愣的看了他几眼,把花塞他怀里就跑了——边跑还边哭,一只手去抹眼泪:“娘,娘……好凶……”
祈舜实在忍不住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玄澜,玄澜……更加面无表情了,只直直地盯着他拿在手上,跟着他一抖一抖的那朵花……
祈舜把花塞他手里,忍住笑道:“嗯,收好了……人家小妹妹本来是要送给你的。”
最后回到总督府的时候,祈舜都还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一路上的侍卫都很好奇,王爷今日心情怎么这么好……不过陛下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虽然打赌输了下一回的姿势由玄澜来定……不过,啊,能够有机会嘲笑一下他,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伍什听到两人回来的消息后跌跌撞撞从前院跑出来,匆忙到根本来不及揣测两位主子的心情,结结巴巴地说:“陛下……大、大事!”
伍什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御前首席大太监,能够让他大惊失色慌慌张张的事情已经很少了,祈舜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只听得伍什道:“泰山、泰山顶上云雾散——现五色、五色祭坛!”
“……五色祭坛?!”祈舜首先被震惊了,嘴唇都激动的有些颤抖:“……你再说一遍!”
玄澜也极其严肃的盯着他,神情严峻。
伍什道:“京里传来消息,道是有樵夫上山砍柴,发现泰山顶上终年不散的云雾散了,后守军派人上山核实,登天台上确现五色祭坛!。”
五色祭坛——设在泰山顶,整座祭坛以五色玉石铺就,又称作登天台。传闻是人族先祖所设立,唯有文治武功尽皆浩大,开创了盛世皇朝的青史之帝,才能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告天地。
史载人族先祖征战了无数部落,一统中原后才建立了史上第一个皇朝,后世载之为人皇。人皇在泰山顶设立五色玉石祭坛,登之以祭告天地,自称为皇帝。人皇陨落后五色祭坛便隐于云端,唯有千古之帝现世,祭坛才会重现人间。
历史上除人皇之外有幸登上登天台祭天的皇帝两只手都数的过来,个个不是缔造了一个皇朝,就是创造了一个盛世。
登天台祭天,那也不叫祭天,那叫封禅。
五色祭坛现世,那确确实实是可以轰动整个朝野的大事。
京都确认过后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来了南巡的仪驾,伍什将消息禀告给两位正主后,玄澜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南巡的仪驾直接转往泰山,由京都礼部配合,进行封禅大典。
五色祭坛现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民间,家家户户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几乎每个人都与有荣焉,仪架出扬州府那一日,万民相送,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扬州府的上空。
在万民的欢送下帝王的仪架缓缓的驶出了扬州府,仪架中央是八匹骏马拉着的帝车,马蹄轻扬,车轱辘一轮轮的转着,黄花梨木的车身发出吱呀的轻响。帝王出巡所用的制式马车是工部特制,四角纯金的龙首,龙首下有风铃轻响,车门与车窗都紧紧的扣着,垂下的纱幔随着风铃一起轻轻的摇晃。
车厢内的龙椅上,祈舜跨坐在玄澜的身上,死死的咬着玄澜的肩膀,只偶尔溢出一两声压抑到极点的呻/吟,额头上密布细汗,眼神迷乱,细看又有些凶戾的意味。
玄澜似乎特别钟意他的后颈,犬齿毫不留情的刺进去,直到舌尖品尝到丝丝的血腥味才转而亲吻舔/舐。快/感和痛/感混杂着传进祈舜的心脏,恍惚中他甚至看到心室里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新输送出来的血液带着细细密密的战/栗奔腾着涌向全身。
“嘎吱”一声,车轮碾过石子,整个车身都是一震,车内祈舜咬住玄澜的右肩,一只手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一只手搭在他另一边肩膀上,此时一用力便留下了一道道红色的抓/痕。
“朕够凶了吗阿舜……”玄澜舔舔舌尖的血腥味,咧嘴一笑,贴着祈舜的耳朵飙了荤/话,用力往上一挺,“……操不死你!”
“嗯——!”唇齿间溢出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濒临崩溃的呻/吟,带着情/事中的沙/哑,性感的让人发狂。
死死扣住他肩膀的人眉峰紧紧的蹙着,长睫一颤一颤,密布泪珠。
待体内这一拨余韵过后,祈舜缓过一口气,抬头舔了下他的耳垂,然后在他耳边轻声挑衅:“要叫皇叔——乖侄子。”
玄澜毫不示弱的回应,将舌头伸进他的耳蜗:“皇叔可还——舒坦?”
车身发出的“嘎吱”声是更加细密频繁了。
约莫半旬后,仪驾到达泰山脚下。
泰山脚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驻扎了整整一个军营,甚至原本应该在京城监国的年幼太子都亲自赶了过来,亲自坐镇。封禅这样的大事,用多大的诚意来准备都不过分,礼部早已准备好封禅大典所需要的一切,黄道吉日也已算好,万事俱备,只待帝王亲临。
帝与并肩王一同焚香斋戒九日,九日后,泰山脚下,登山封禅。
泰山上有人皇留下的九百九十九级玉石长阶,第一级石阶前,玄澜着明黄九龙袍,朝着一身玄金蟒袍的祈舜伸出了手。
祈舜难得的有些迟疑:“我……我何德何能……”
玄澜直接抓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每一丝指缝都无比契合。
“皇叔犹疑什么……朕的天下,本就有你一半。”
旋即牵起他的手,转身,踏上了那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的封禅之路。
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步伐坚定不可逆。
他们说这九百九十九级玉石长阶是封禅路,也是长生路,登顶可得长生。
可是,若没有你,所谓长生,也不过是漫无止境的孤独。
这三十年来的风风雨雨都在脑海中迅速掠过,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纯挚的孩童,在汹涌的人流中陡然就升起了豪情万丈,拉着自己最亲的皇叔的手,要他一直陪着自己,陪自己看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哪里是你何德何能呢,玄澜想。
分明是我三生有幸。
长阶尽头,五色祭坛,登天台上。
玄澜扣紧祈舜的手,却不起看那偌大浩浩山河,只看着身边的人,这一副眉眼明明已经镌刻在了心上,却仍旧怎么看都看不够。
祈舜心底已经释然,此刻轻轻笑起来,“念祭文吧。”
一卷祭文,两人各执一边,共同念诵,清越的声音仿佛响彻天地。
承庆二十一年七月初九,帝携并肩王共上长阶,于登天台封禅。——《夏史·承庆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