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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后世的学者来说,承庆十一年,是不一样的一年。
很多学者都将它作为承庆朝正式步入盛世的一个标志点。
何谓盛世?政治清平,纵有*天灾,然亦可抑之;经济繁盛,南来北往,亦有异国番邦来朝贸易;而民众之思想更是开放,言论自由无政治枷锁。
承庆十一年这年,庄王叛乱,翊亲王平乱过后,在此后将近六十年的时间里,无外患无内忧。
这一年,民间舆论之势初显,针砭时弊,评论朝堂,硬生生将翊亲王推上了一字并肩王之位。
虽说这其中不乏有承庆帝插手的缘故,然,依然可见万民之威。
祈舜坐镇在军营里头,这场战役并不向他想象的那么艰难,甚至某些时候,他能感觉到他那个五哥,内心是悲哀的。两军对峙,主帅的视线隔着两方的阵营在空中交汇——即便隔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箭术射程,但是两兄弟似乎就是能够看见,看见对方眼睛里的心知肚明。
最大的敌人,最大的坦诚,他们似乎都明白彼此孤注一掷的赌局。
祈舜听到外面那些风声的时候,正在想着怎么处理那些降后的百姓,或者说曾经的灾民。
他的左手边放着云贵两地百年来的州纪,右手边是两州大大小小的水利点的建设图纸,正前方挂着的是一整个夏朝西南板块的山河分布图——具体到每一座山,每一条河的那种。
雁江与明都之间被他用烫金的笔描了一条线——大约是在前朝末年的时候,那时候太/祖应该也不过才刚刚出生,为解决云贵之地常有旱灾的窘迫境况,前朝覆灭前的最后一位宰相就有提议,在雁江与明都之间挖一条河渠,不绕过绵延的杔(同“拖”)山,直接在山体中开凿河道。河道贯穿山体,这边连接到明都的丽河上,另一头直接连接在雁江上游。雁江一年四季水量丰沛,途径之地被称为“西江南”,这样,适逢春夏旱季的时候,云贵之地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前朝最后一点的生机大概都在这一次的“修渠通山”事件里爆发完了,相爷不顾王公贵族的层层阻挠一力推行,但一个衰败王朝的国力显然不足以支撑,徭役的征发也惹得民间怨声载道,最后在山洞凿到了一米深的时候,末帝一杯鸩酒,赐死了当时的宰相。
祈舜在犹豫。
这事儿的动静太大了,甚至牵扯到了夏朝的国本。
他在犹豫,以夏朝如今的国力,撑不撑的起一回这样的大手笔。
做得好,功在千秋,利在当代。做的不好,夏朝开国七十年攒下来的底子,都有可能被他一笔葬送掉。
离开营帐,也没有换衣服,就这么穿着主帅的便服大大咧咧的出来了,身边跟着四个亲兵,闲步走在明都的大街小巷。人群被寂静的分开,几个天府卫的人静静的缀在他身后,暗呈三角拱卫之势。楚楼则神出鬼没的不知道走在他身边的哪片阴影里。
“卖花饼喽!丽河水蒸出来的花饼喽!”路口有阿公在叫卖。
祈舜的敏感神经被丽河两个字触动了,鬼使神差走过去,要了两个花饼,问,“丽河水蒸的花饼不一样吗?”
阿公对他笑笑,又弯下腰从竹筐里拿出四个花饼,一个个拿油纸包好,塞到他身后的四个亲兵怀里,四个亲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见祈舜点头了才郑重的把花饼包好放进怀里。阿公示意祈舜吃,然后对他说,“不一样的喏,花饼花饼……杔山的花,丽河的水,黎族的婆子,才好吃呐!”(请自行脑补老爷爷口音==)
说着阿公呵呵的笑起来,很自豪的说,“俺家那个就是黎族的婆子!”
云州的地纪上有记载过,杔山底下有暗河,河那头就是雁江,雁江水从源头留下来,中途分支,流入杔山暗河,最后汇入丽河。然丽江虽然流程挺长,但是丰水期太短了,每年春夏旱季,丽江几乎都是干涸的。
祈舜要给钱,阿公拒绝了,指了指他的衣袍,笑呵呵的说,“王爷,不收钱。”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好。”
祈舜楞了一下,之间阿公挠了挠头又补充了一句,“俺婆子说的!”
祈舜:“……”他的名声什么时候连做花饼卖花饼的阿公阿婆都知道了?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留心之下,环顾四周,但凡是大爷大妈的年纪往上的,看他的眼神都是慈祥和蔼的;云贵之地民风开放,大街上有不少的少女少妇,偷偷瞟他一眼,又满脸通红的转过身去,满脸娇羞;甚至那些大爷的年纪往下,小屁孩的年纪往上的汉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钦佩敬慕的。
祈舜:……我干什么了吗?
少女们:……好英俊!好迷人!好帅!好想嫁!果然和传言中的一样!
楚楼一脚踢在温玦屁股上,幸灾乐祸,“快去,快去请罪!”
温玦:……我日!这么蠢的事情又不是我干的!
温玦硬着头皮走进去,一张脸酱成了猪肝色,吞吞吐吐硬是憋不出来半个字——太丢脸了,这事说不出口。
楚楼坐在门外的青石栏杆上,翘着二郎腿憋着一口气还没笑完,就听见祈舜蕴含怒气的声音,“楚楼!你也给本王滚进来!”
楚楼咳嗽一声,一口气差点没岔过来,瞬间恢复那副云淡风轻的高手模样,快速闪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祈舜说,“听说前几日应盛来了一趟?”
他正要起哄说是的是的,来向我们取经的,然而徒弟太笨,陛下要求是让王爷在民间的声望够“嫁”他就好,但是某人一不小心折腾成了王爷在民间人人想嫁。
不知道回去是会被陛下发配边疆呢还是发配边疆呢。
祈舜一个眼刀子飞过去,火力对准楚楼,“听说前几日应盛来的时候,你还同他打了一架?”
楚楼萎了,不情愿的从鼻孔中飘出一个“恩”字,有气无力,敷衍极了。
祈舜冷笑,“那你还有脸在后头偷笑!”
“本王不说话,你们俩就当这事儿和你们没关系。”祈舜眉毛一挑,第一次从属下这里看见了针对他和玄澜的阻力。
“本王知道你们是替我想。”祈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在他这些属下眼里,从最开始到现如今,都是他在死心塌地的辅佐小皇帝,辅佐着辅佐着,还辅佐到龙床上去了。
——约莫是替他委屈,替他不平的。
就算知道他是心甘情愿,也难免觉得,皇帝喜怒莫测阴晴不定,他得有自己站得住脚的东西才好。官场上的资本能大一些便大一些,民间的声望能高一些便高一些,所以这么故意放着应龙卫“闯祸”,说不得还在暗地里引导了一下。
祈舜叹了一口气道,“温玦,十一年前,在西山居的时候,还记得你问了什么吗?又可否记得本王当时如何回答?”
时光回溯,十一年前,他问,“若有朝一日,王爷可愿自己登位?”
那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声音坚定且从容,“舜为翊王,绝无二心。”
祈舜低头看着手里那封写了一半的折子,低低笑起来,嘴角的弧度温柔无奈,道:“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总不会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