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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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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起来,你该去上早朝了。”祈舜闭着眼睛一脚踹了过去。

    玄澜腿被踹开,啪叽瞬间又粘了回来,抬了抬眼皮,哑着嗓音问帘外,“几时了?”

    帘外传来宫女清越的声音,“回陛下,丑时三刻。”

    “不急,寅时才上朝。”某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被子一盖,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祈舜不耐烦拍开他的手,一卷被子翻身道,“没本事在两刻钟内做完……就别给我点火!”

    玄澜的手僵在了半途,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一时尽兴认了这两刻钟,还是该维护自己维护自己总攻的尊严忍一忍。

    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祈舜已经迷迷糊糊又快睡着了。

    罢了罢了。

    见他睡的迷糊的样子,玄澜摇了摇头从被窝里起来。替祈舜掖好被子,轻声说,“等朕下朝,朕去送你。”

    祈舜意识迷糊着轻轻应了一声。

    济北的雪灾因拖的时间久了,有些民变的迹象。户部尚书梁舒一到达济北,初步预估了一下情况,就立即上了折子回来,言道这边京里至少还要再压十万两白银过去,并且特意提了提这十万两是要最后到达百姓手里的十万两,否则“恐则生变”。

    梁舒对于赈灾这回事也算是熟悉了,当初被玄澜扔到皖南去,就是去做安抚灾民的活计。然而初到济北,所见所闻依然触目惊心。

    雪灾不同于水灾,水灾是转瞬即逝的洪流,雪灾这是凝固的残酷——风雪没过脚踝,几乎是寸步难行,走几步便能看见路边被压塌的房屋,甚至偶尔还会踩中被大雪覆盖住的尸体。

    难得见到几个活人,身上的棉衣打了补丁破了洞,倚靠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好像脸已经被冻住了,眼神也被冻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热乎的温度。就像、就像……就像之前翻出来的,被埋在雪地中的僵尸!

    梁大人被吓得倒退两步,找到驿站安定下来后,立即提笔写折子,哆哆嗦嗦的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笔都拿不稳。

    八百里加急送往华京城,惊了一地朝臣,很明显,民情生变,若是处理不好,少不得一个民怨沸腾。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忖度着,要不要跑这一趟。几位尚书对对眼神,凭良心说,无论是从爵位实权还是从民间声望来看,翊亲王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就是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放人了。

    祈舜叹了口气摇摇头,出列,“臣请往济北。”

    满朝大臣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只有六部尚书又开始担心……这王爷,会不会招来陛下的忌惮啊?

    忌惮是没有的,不肯放人估计是有的,祈舜还特地补充了一句,“融雪送煤,整治官场,不日即回。”

    玄澜用手指敲着椅背,没有立时就应下来。一下一下叩叩的响着,也不知道在他想什么。最后他抬起头,环视这底下众生百相的朝臣——有人在低头相互交谈,有人端着玉笏面无表情,玄澜眯了眯眼睛,道,“朕准了。”

    他看向祈舜,祈舜朝他轻轻点了个头,玄澜下旨,“着翊亲王押送灾银前往济北,好生安抚民情。”

    启程的日子就是在今日,因此祈舜今日倒是不用上朝,小别在即,两人兴致都高,他配合着折腾到凌晨,今天索性就睡到日光高升。反正还是要等某人下朝来送他他才能走。

    宫城门口,玄澜替祈舜系好斗篷的系带,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唇角擦过他的脸颊,借机亲吻,“皇叔保重。”

    祈舜心里好笑,脸上就显出来,眉眼弯弯的,“臣定不负圣望。”

    后头一溜儿排开的六部尚书眼观鼻鼻观心,咱啥都没看见。

    马蹄轻扬,行人远去,雄伟的城门上那抹明黄的衣袍始终固守在那里,风吹起他的头发,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坚定。直到车队成为远山旁边微不可见的一点,玄澜才转过身,对着六位尚书说,“六位爱卿辛苦。”

    他身后的六位尚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道,“陛下严重了,此乃臣子本分。”

    一个时辰陪着站在风中是不足以让一个皇帝说出这样的话的,皇上感念他们辛苦,必然只能是因为他同王爷的事。

    皇帝第一次对着臣子吐出了自己的野心,“这世间,唯皇叔可与朕比肩。”

    玄澜转过身,目光凝在远处一点,俯视着偌大河山,道,“朕要教他光明正大站在朕身边。”

    何为光明正大?

    唯有一字并肩王。

    雪灾同旱灾一样,都是绵延长久的祸事,短时间内这场灾祸过不去。人力无法同天力抗衡,在雪灾还没过去的时候,唯有一字,“熬”。

    熬到雪停了,熬到冰融了,熬到春风吹过大地,气候暖和了。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区别只在熬不熬得过去而已。

    祈舜这一路过去,除了押送灾银,最主要的就是募集炭火和木柴。

    炭火每家发那么一点,熬不过去的时候点起来,指不定就能够渡过一劫。木柴最主要的还是用在清理官道。官道上一道道木板扑过去,至少要让车马能够行走,外头的东西才能够运进来,里头的人也才不会如围城般的困兽做濒死之斗。

    梁舒遥遥的就在济北城城门口等他,进了城一路就带他往府衙走去。府衙后头即是济北布政使的住所,目之所见,雕梁画栋、金雕玉砌,大堂里还放着熄灭的火炉。

    祈舜一脚踹翻炉子,漆黑的炭洒了一地,他冷笑问梁舒,“济北布政使人呢?”

    梁舒默默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带祈舜来到了府中的一处偏房之中。

    济北布政使整个人还算整洁,虽然看起来落魄了许多。祈舜进去的时候他还算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上养神,见有人推门进来,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祈舜的服制,跪下道,“罪臣见过王爷。”

    祈舜在他面前站定,也没有叫他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的确是罪臣。”

    济北布政使看在停在自己眼前的戎靴,听见头上传来声音道,“你知道现在哪句话最适合你吗?”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三日之后,济北刑场。

    刑场前默然无声的聚集了许多的人,无数的平民百姓从大街小巷从走来,站定,阴冷的目光盯着刑台上的人,看的人遍体生寒。

    梁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这一辈子起起伏伏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刑场,漫天只有踏碎细雪的声音,以及刑场上空呼啸的冷风。黑压压的一片人,俱皆沉默冷视,气氛压抑的人想要发狂。

    济北布政使被堵着嘴巴,呜呜挣扎着哀鸣,眼睛里是越来越深的恐慌。不知是在害怕一瞬一息越来越近的死亡,还是一道一道越来越冷如刀的眼神。

    “噗”的一声,是令箭射进雪地的声音,像是金铁交鸣。

    “行刑!”祈舜沉声道。

    刽子手得到示意,手起刀落之下,血色飞溅。

    人头咕噜噜的滚到地上,眼睛突兀大睁,神情惊恐,温热的血液融化了那一块的积雪,瞬间染红一片。

    围观的民众又沉默的看了会,随即渐渐的散开了。

    祈舜心里松了一口气,站在路旁等着下人收拾好,然后一同回去。他想如果这一汪鲜血真能少许融化他们眼中的坚冰,那便是值了……

    整个人还没全部放松下来,后颈的汗毛陡然乍起,祈舜来不及多想,急忙侧身一跃用以躲避。随同这箭支一同呼啸而来的还有侍从迟来的惊叫,“王爷!小心——”

    一个空翻之后站稳,祈舜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屋顶上刺客一身白衣,正扬弓举箭,呦!不错嘛,都学会因地制宜了——

    “天狼卫——”祈舜怒叫,“——本王要活的!”

    他要出京,自然是天狼卫跟着,玄澜巴不得天子二十四亲卫军全部一层层把他围起来。此时天狼卫的人已经奔腾着朝刺客跑去了,寒风送来几声应答的声音。

    “王爷!王爷!手臂——”梁舒惊吓着指他的左手臂,冷箭割开了衣袖,那里正缓慢的往外渗着血迹。

    祈舜看了一眼不耐烦的道,“这算个屁的伤!”旋即高高一跃,追刺客去了。

    白衣的刺客见势不妙,早就转身远遁了,一袭白衣很快就融在了茫茫的雪色中。

    留下梁舒一人在雪地上风中凌乱……完了,王爷受伤了,陛下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欲哭无泪的想,总不会又被扔到皖南这种地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