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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大明宫,车外跟着十个全副武装的将士,紧随其后。她是真的没想到,姜之齐居然会许她出宫去女君山祭拜婵姐。
金子自打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抱着她,都出城了还不撒手。
“怎么还像小孩似的。”苏妫扭过头,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她轻轻地抚摸儿子的肩,柔声笑道:“娘身上有病,万一传给你可怎么好。”
“你让我好好抱一下你,以后就没机会了。”金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苏妫摇头轻笑:“傻孩子,娘只是得病了,死不了的。”
金子一声不吭,却将他母亲的腰搂地更紧了。良久,男孩用袖子使劲儿揉了下眼睛,又擦了擦鼻子,他忽然从车的一角拿出个包裹来,当着苏妫的面慢慢打开,原来里面是条崭新的襦裙,整个裙面用金线绣了几近百朵的牡丹花。
“这裙子是我特意叫人赶制出来的,花瓣用金线绣,叶子是用翠玉打磨成形后缝上去的,万一你们以后没钱了,就把花叶拆下来,或当或卖,都很方便。”说完这话,金子又拉出个更大的包裹来,他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给他母亲看:“这件厚皮袍的针脚都藏了起来,穿上不会觉得难受。”
苏妫见儿子举止古怪,又是给她看金玉牡丹裙,又是看皮袍的,他今天是怎么了?
“金子,你难不成也发烧了?”苏妫忙将手附上金子的额头,可还没她的手热呢。
“我没事。”金子拉下苏妫的手,只见他这次将坐着小木箱给拉出来打开,从里面拿出好些精致点心,凄然笑道:“这些点心是我今早亲手出来的,底下的一层用油纸包好了,短时间放不坏,可以在路上慢慢吃。最上面一层是用鲜肉做的,这两天就得赶紧吃掉。”
“金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您还看不出来么。”金子忽然停下动作,神色黯然,沉声道:“其实那天晚上我根本没睡着,听见了您和父皇说的话。”
“你……”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金子掀开车帘子率先下车。他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笑着将苏妫扶下车。
只见金子忽然往后退了几步,恭敬地跪下,给他母亲连磕了三个响头。男孩尽量将头低垂,好不叫他母亲看见他伤心欲绝的脸:“儿子舍不得娘,可儿子更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娘。长安不是回塔县,这个地方让我在短时间里见识到什么是杀人于无形;也让我明白,所有的情在这里终将变味。娘看透了纷争要离去,儿子不该利用母子亲情来捆住您。过去都是您在为儿子付出,如今儿子势单力薄,也想为娘做点事。”
说罢这话,男孩的头无力地杵在泥地上,他早已泣不成声。
“孩子。”苏妫赶忙蹲下身子,她捧起儿子的脸,用丝绢揩去他脸上的泪头上的土,哽咽道:“你让我说什么好。”
“娘,您答应过我的,会回来看我。”
苏妫含泪点头。
“娘,你走吧。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苏妫拉起儿子,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今后就要天各一方,她也舍不得。女人拧过头,赫然发现他们正在女君山的脚下。
“金子,这里就是埋你生母的地方。”苏妫又咳嗽了几声,她仰头看着巖巖青松,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回长安这么久,还没来看你,婵姐,你在那个世界还好么?”
上山的路不好走,女人和男孩并排前行,脚下的石板被雨水冲刷了多年,蜿蜿蜒蜒一直延伸到了女君庙。离得老远,母子二人就看见个熟悉的男人身影,这个男人举止投足间玄风十足,正是消失多日的韩度。
韩度早知身后有人来,他也不回头,只是站在庙门口,一手拿着酒壶,另一手执笔,用字形优美宛曲的鸟篆在墙上题字。
金子凑上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转身问他母亲:“娘,韩叔叔他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苏妫淡淡一笑:“好像是春秋时一种流行于楚宋等国的篆书,因为加了鸟形虫形作文饰,所以也叫虫鸟书,我是认不得的。”
而就在此时,韩度正好将最后一笔收尾,他随手把笔掷开,痴愣了半天,终于叹道:“曾共婵娟影,未度画桥烟。小婵,师父要走了,这辈子估计不会回来了。”
金子听娘亲讲过,韩叔叔是他生母的师父,他们是真正的才子佳人,本该喜结连理,不料被世事无奈所拆散,最终天人永隔。生母死后,韩叔叔就在女君山种了千棵桃树,将曾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愿望全都寄托在每年漫山遍野的桃花上。
“韩叔叔,母亲大人在另一个世界肯定会知道,我们都想着她。希望叔叔今后莫要再神伤,沉湎于过去。听娘说您有个未婚妻姓陈,是个很好的女人。”
韩度转身,笑的温和:“小婵若是知道你这么聪明懂事,她一定会很高兴。”
“是啊,姐姐真的会高兴的。”苏妫走上前几步,她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凄然一笑:“他们都离开了,我以为你也走了。”
“还没有和小婵最后告别,我怎么会离开。”韩度忽然让出条道,他用眼神示意苏妫往庙里看,轻笑道:“有一个人也没走,你不进去看看他么?”
“什么?”
苏妫愕然,匆忙往里面跑去,她看见院中的一棵枫树下,站着个阳刚挺拔的英俊男人。
男人正在练剑,当他看见女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手中的剑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无情,你没走?”
“嗯。”纪无情笑着走向苏妫,他步履坚定,目光深情:“我都等了你十几年,还在乎区区两年吗?月,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自由地在一起。人是一直往前走的,过去的时光已经不会倒回去,所以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完余生。”
“我知道,我知道的。”
男人笑着拉起女人的手腕,忽然触到一片凉腻之物,他拉起苏妫的袖子,看着她腕子上戴着的黑玉手串,疑惑道:“这不是先帝的随身之物么。”
“你别碰它。”苏妫慌忙将手串取下,她神色慌张:“这东西有毒。”
“没有。”纪无情手指抚上黑玉串,低头对眼前的美人笑道:“十年前我重伤垂危,刘神医一直留在宫里照顾我。有一天先帝来看我,刘神医一眼就认出这串子有毒。先帝当时笑的很凄苦,只是让刘神医把有毒的串子销毁了,后来他悄悄叫人另做了串一模一样的戴上。先帝把这个事情压在心里,从来没对人提起过。七娘,你怎会知道黑玉串的秘密。”
苏妫愣住了,如果姜铄的毒发病重与这条黑玉手串没关系,那么……我明白了!还记得他临死前说了一番好奇怪的话,我一直不理解,原来是这样。
“七娘,姜之齐会放你走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妫抬眼看向外边正与韩度聊天的金子,笑道:“如果没有他的默许,金子不可能顺利带我出来长安城,看来他已经想通了,终究决定放开我。哎,这个男人比他老子更可怕,当日李默走的时候,曾得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他知道姜之齐的秘密,我现在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纪无情凑近女人,低声问道:“什么秘密?”
什么秘密?姜铄就算再狠再气,死前也不明说,想来全是为了以后的社稷江山着想。而小寒已经弃位,那么这个秘密从此就再无价值了。
“没什么。”苏妫忽然拦腰抱住纪无情,她将头贴在男人的胸膛,看着如霞似火的枫叶片片飘落,柔声笑道:“无情,咱们待会儿就把你的剑埋到枫树下。从此以后海阔天空,相守相伴。”
“不离不弃。”
*
荒唐人间,马踏残红别绿
薄烟孤影,何处惊鸿
仓皇,迷累
谁伴我醉?
夜深风残,灯上几点浊泪
眉梢轻绕,烦恼不睡
不睡,把酒
不醉不寐!
别去经年,谁伴轻舟重重山路。此生归处,繁华落幕,回首敬,潺潺流水不负。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