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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安全起见,苏妫带韩度父子三人住进了离县衙极近的笑林客栈车里的东西不少,主要就是两个孩子的衣裳玩具,再就是韩度这些年到处搜集的孤本、善本。
将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后,正好掌柜的亲自端上来了饭菜,回塔县到了初冬,人们桌上大都是肉食,蔬菜过来过去就那几样,好在这家店里的厨子手艺好,羊羔肉有烤的,也有和萝卜白菜一起炖的,闻上去倒蛮香。
“多吃点肉,看你们俩瘦的。”
苏妫一个劲儿地给不语和千寒夹肉,自己碗里的饭一口没动过。她轻轻地摸着千寒的小脑袋,温柔地笑,寒儿比寻常六岁的男孩都要高些,眉毛有些稀疏,眼珠又黑又亮,小嘴粉嘟嘟的,是个十分秀气的孩子。
这边看了会儿儿子,苏妫又转头看右手边的女儿。语儿她穿红衣裳的样子可真漂亮,长长的睫毛,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子,垂在双肩。苏妫从小口袋里掏出把梳子,她起身站在女儿身后,慢慢地解开她的头发,弯腰亲了亲不语的小脸,笑道:“姨娘给你梳个公主头,好不好。”
“当然好了。”不语被收养时只有三岁,三岁前懵懂低智,自从被苏妫韩度收养后,忽然开窍,在她的记忆力,只有父亲韩度,母亲苏妫。她扭头看向母亲,她嘴里含着饭,含糊不清道:“爹爹好笨的,只会教我和弟弟读书,都快把我养成个男孩啦。”只见不语翻了一眼韩度,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人家明明是女孩。”
不语这话一说,逗得韩度和苏妫都笑了。
“读书不好么。”韩度故意板着脸,入鬓剑眉一挑,抬起下巴骄矜道:“我教出的女儿,她不会调脂弄粉没关系,可若不会读书,连寻常酸儒都不如的话,那就是丢我的脸。”
谁知不语轻哼了声,她仰头看苏妫,扁着小嘴委屈道:“姨娘,你看爹爹他多蛮横。”
苏妫从自己头上拔下枚蝴蝶形状的银簪,替女儿插到发里,她坐回长凳上,歪着头柔声笑问:“那你告诉姨娘,你有没有丢爹爹的脸呢?”
不语做出跟韩度一模一样的表情,亦抬着下巴,十分得意道:“我可比爹爹聪明多了,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将《说文》默写出来了,爹爹他十岁才能哦。”
“真的呀,语儿真聪明。”苏妫是越来越喜欢她的小不语,现在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选择,她就算死也不会丢下孩子。苏妫见一旁的千寒只是扒饭,并不怎么理睬她,她有些心慌,忙低声问韩度:“寒儿是不是不喜欢我,进屋这么久,他一眼都不看我。”
韩度摇摇头,他用筷子给千寒夹了块烧茄子,柔声笑道:“我家的灵气全给了姐姐,弟弟稍微有些木讷
。”说罢这话,韩度手指轻轻划过千寒的左边眼角,道:“你瞧,寒儿眼角是不是有条小疤。”
就着烛火,苏妫头往前探了下,果然瞧见儿子眼角有疤,她心疼道:“怎么回事,这么漂亮的男孩子怎么会有疤。”
“是因为我。”不语眼圈有点红,她低头搓着衣角,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有关孩子们的一切,苏妫都想知道。
与不语不同,韩度哈哈大笑,他自豪道:“去年我带了他们姐弟去渝州,与经学大师马慎切磋。我在马家读书,他们两个在府里玩。谁知马慎的孙儿欺负不语,寒儿去年才五岁,他硬是将十岁的大孩子揍的鼻青脸肿,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眼角受伤了。原本我以为这孩子不开窍,笨笨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内秀于心,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听韩度讲孩子们的故事,苏妫仿佛如亲眼所见般。近六年的时光,如果没有韩度,她真的不知道两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苏妫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拿起,慢慢打开,哽咽道:“千言万语,感激不尽。这双鞋是我亲手做的,你一定要收下。”
韩度大手覆上苏妫的手,眼前的女孩变了好多,不会像以前那样瞪着眼睛叫嚣,一副全天下都欠她的表情,她变得很温柔,说话慢慢的,她真的长大了,举手投足像极了当年的郭太后。
“我这就试试。”韩度拿起鞋慌忙起身,背转过苏妫时,他将眼中的泪拂去,他等她长大,已经等了好久了,已经辜负了另一个女人好多年了。韩度坐在床边换鞋,鞋帮上左右各镶了颗小拇指般大小的珍珠,针脚细致,鞋垫十分软和,可见做鞋人的心思。韩度穿好后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对苏妫粲然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尺寸,不大不小,正好。”
他的笑,真的好久不见,还是那么温柔,可以包容一切。泪滑进嘴里,有点咸,却不苦,苏妫笑颜如花:“我都记得,我怎么能忘记,你给孤女李月华一个有桃树李树的家。”在长安的时,每当撑不下去时,我就想你们,想家,所以就算身子再脏,我都觉得心里有方净土。
正在此时,苏妫怀里忽然钻进个小小的身子,原来是吃完饭的千寒,不知是不是母子天生的血脉相连,只见千寒踮起脚尖,搂着苏妫的脖子,大大地亲了他母亲一口,他眨着眼睛,挠着头傻笑道:“姨娘,我很喜欢你。”
“好孩子。”苏妫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多年的思念,终于在一瞬间崩塌,她一遍遍地吻着儿子的头发,哭道:“姨娘也喜欢你,姨娘想你都快想疯了。”对不起儿子,你的身份特殊,娘不能认你,原谅娘。
“走开走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妫放开儿子,却发现金子正举着木头玩具打千寒。原来这小子头先一直坐在地上玩哥哥姐姐的小玩意,忽然瞧见娘亲抱着别的小孩,他也顾不上玩小木马了,忙过来往开拉抢他娘亲的臭小孩,金子个儿矮,只能打到千寒的肚子。“臭小孩,你走开。”
“宝宝你做什么,怎么能打哥哥。”苏妫一把将金子手中的小木马夺过,她板着脸,教训这个自私的小孩:“娘抱一下哥哥不行吗?”
“不行。”金子放声大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赖,见娘亲不理他,索性睡在地上,打着滚儿哭。
“起来。”苏妫脸色不悦,她装作要往外走:“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要宝宝!要宝宝
!”金子哭嚎的更大声了,双条小短腿蹬的欢腾,他一扭身子抓住母亲的裙角,使劲儿地撒娇。
门忽然咚地一声被人踹开,随着冷风一起进来的,还有脸拉的老长的姜之齐。他淡淡地扫了圈屋内的人和物,目光忽然停留在韩度脚上蹬的鞋,只见这喊人提着剑阔步进屋,冷笑道:“韩度。”
韩度面色不善,似乎比姜之齐更凶狠,他昂着头,用下巴看对面站着的男人,咬牙切齿:“姜之齐。”
空气里散发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姜之齐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甚至能听见咯咯声,他用眼角看韩度,冷声道:“我来接她回家。”
“不用了。”苏妫将金子抱起,她也不看姜之齐,淡淡道:“我以后就不回樽山了。”
剑仓啷一声出鞘,姜之齐手执剑柄往苏妫那儿走,剑尖划过地板,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男人的脸阴沉的可怕,仿佛随时都会挥剑下杀手。
谁知正在此时,一旁站着的不语忽然挡在苏妫身前,她仰着头冷冷地看姜之齐,那天生骄傲的样子与她的父亲韩度如出一辙,根本不怕面前提剑的男人,不屑道:“你别太放肆了。”
姜之齐根本不将不语放在眼里,他连看都懒得看小女孩,不耐烦地喝道:“小丫头片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滚一边去。”
许是姜之齐太凶,将不语给吓到了,不语眼中含泪看向跟前站的父亲,只见韩度嘴角含着笑,用眼神鼓励不语,不要怕。
“我父亲韩度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楚王,你不过区区草民,竟敢如此无礼。”不语高昂起下巴,丝毫不退缩,因为父亲曾教过她,武威不能屈,练就一身傲骨,绝不低头!
听了这话,姜之齐这才愿意看不语,这小丫头果然俊美异常,神态语气像足了韩度,小小年纪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姜之齐白了一眼不语,恨恨地看韩度,越看越自卑,他从前一向自负少有人能及,可一瞧见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
论身份,他虽是皇子,可不受皇帝待见。而韩度呢?人家可是前朝太后的亲儿子,当朝上将军郭正义最宠爱的外甥,更是父皇尊崇的楚王;
论才学,那就更比不上了,他有的只是一肚子争权夺势的阳谋阴谋,而韩度呢?是天下皆知的大儒,才高八斗,满腹经纶;
论样貌,他虽英俊,可跟韩度站在一起,高下立马见晓。一个是美玉,一个是顽石。
“客栈外有我的亲兵,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会立刻冲进来,血洗此地。”姜之齐歪着头,态度相当嚣张:“我只要带走我老婆孩子,并不想与你动手。”
“哼。”韩度转身从装书的箱子里拿出长剑,他早都想教训姜之齐,不止是为了月儿,更为了可怜的小婵。“你以为我会怕?”
姜之齐见惯了奉承、畏惧自己的人,敢拔剑指向自己的,韩度绝对是第一个,不知为何,姜之齐有些怕了,不是怕韩度,而是怕他再也带不走七娘。
“你当然不会怕,可是她会。”姜之齐冷笑一声,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只见这男人斜倚在门框上,对苏妫坏笑道:“七娘,我只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跟我回家,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纪无情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