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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与薛家太太闲扯了会儿家常,便端茶送了客。
薛家人告辞没一会儿,林海也返回内宅。这时贾敏正端着养胎汤药,皱着眉头酝酿情绪。
林海见状便要了个小勺子过来,笑眯眯道,“我喂你?”
汤药这么苦,谁喂她都是跟她有仇,贾敏狠狠瞪了丈夫一眼,一个仰脖就把半碗药喝了个干净。
又灌了半盏蜜水,含着蜜饯,她似乎恢复了几分,扑过来对着丈夫一顿猛掐。
就算是注定要挨着,不意味着林海一点都不躲闪。不过屋里地方不小,无奈家什不少,贾敏一脚伸出去,林海也就只能任妻子施为。
夫妻俩打打闹闹,贾敏额头见汗,她手腕一翻,扶住丈夫的胳膊就坐下了。
林海见状赶忙找了扇子给妻子扇上了,“如何?”
贾敏眯眼道:“畅快!”
按道理妻子应该保胎,少胡乱活动,可前面那一胎就是窝在床上保下来的,生下的儿子也没站住。
这回他要换招了:夫妻俩打闹之后彼此心情都极好,身体好还是心情好之间,林海选择了后者,
落一落汗,又吃了点心喝了茶,贾敏只觉得精力恢复大半,有心跟丈夫说说话。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自然指的是薛家大老爷薛桓。
林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扬州开了几个铺子,说是这些日子一家子都得住在扬州。”
总而言之就是拜山头,套近乎呗。他已然在到任时被无数盐商这般奉承过,早就驾轻就熟了。
贾敏一怔,“不对啊。他家太太跟我说她娘家哥哥跟了太子啊!”
林海也挺意外,“啊?何至于此?”
不管他是来探口风的,还是就直接上门招揽,都太不讲究了吧?!大家虽然都是亲戚,但关系真谈不上如何亲厚,
而且身份……不是林海自矜,身份差得太多了。太子想招募个有点功名的读书人,都能请出像样身份像样名望的亲信才成。以林海的前科探花加巡盐御史的身份,太子亲自分说都不为过!
丈夫无意隐瞒,因此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贾敏一瞧就了然了:丈夫不信太子会这么不讲究,但她在水镜里瞧见的前世情景,太子他做得荒唐事数不过来……他真地不大讲究啊!
本地盐商多是太子的人,丈夫在此为官三四年,并没遇到太多阻碍……
贾敏小声道:“你这御史做得顺当,人家兴许你本就有意靠近贵人呢。兴许他们以为到了这个时候,随便找个人说说,大家默契一下不也就是了?”
林海越听神情越凝重,“江南太子本就势大,看来真得谋求调职外任了。”
太子生母孙皇后就是江南人,太子的外公便是阁老,虽已致仕,却仍旧坐镇京城说一不二,圣上见了他老人家还不是得礼让一二?
因此针锋相对绝对不成,为了绕开太子的势力避开他的招揽,转而寻求另一个靠山又绝非林海所愿。那就只能惹不起躲得起了。
眼见丈夫下定决心,贾敏心里也安生不少:前世就是因为丈夫留任,自家的立场才万分尴尬。
夫妻俩虽是对坐无言,贾敏却是一直拉着丈夫的手。片刻后林海神色稍缓,“总归还是我品级低了些,资历也浅了些。”
将林海点为探花的是圣上,派他南下做御史的还是圣上,他一心忠于圣上便是。无奈他倒是“简在帝心”,还没要紧到让圣上时时关注。
贾敏劝道:“老爷莫急,且瞧着吧。对了,”她该想法子让人送香菱回家,“老爷可还记得甄家有哪位族人丢了女儿?”
“记得。”林海问道,“怎么了?”
平民百姓丢孩子不鲜见,但家中富庶且身有功名之人没了女儿,却是能闹得远近官员都能听上一耳朵。
“我找到了他女儿。老爷想法子给送回去吧。”
林海好奇道:“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找到了?又如何确定是他家的孩子?”
贾敏一拍丈夫的胳膊,“你且说你能不能办成,哪里来得这么多问题。”
林海正色道:“你啊……从大明寺回来之后就有点……不一样。”
她也不觉得自家的变化真能瞒住丈夫。贾敏皱了眉头,说了一半但也藏了另一半,“我父亲托梦,说咱们多做些好事,与儿女上越是顺遂。”
神佛之类林海自然是不信的。
但若是出点力气换来妻子心安,他还是挺乐意的,“我先打发人打听打听去。”既然答应了,他立时写了封信,让人给甄士隐送去。
却说甄士隐宅子遭了火灾,但家中地契仍在,金银也没毁于这场灾祸……简而言之家底依旧不少,只是因为丢了夫妻俩唯一的骨血,夫妻俩都活得有些失魂落魄。
这会儿甄士隐的妻子封氏多年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又染了风寒,颇有点一病不起的模样。甄士隐看着瘦弱不胜衣的妻子,也有些万念俱灰……心想若是妻子去了,他干脆……出嫁一了百了吧。
就在此时,他收到了扬州巡盐御史的书信。甄士隐十分意外:他跟这位大人几无往来,只是在几次诗会上打过照面罢了。
展开信笺一瞧……只不过看了几行字,甄士隐几乎跳了起来!他就完全没想过空欢喜一场,或是这位大人找错了人!
甄士隐拿信的手都在颤抖,一路小跑着冲进自家卧房,站到妻子床前大声地念起信来。
封氏听到一半已然激动地猛然起身,数日卧床再坐起身子,她可不又晕得倒了下去,旋即又干呕起来……吓得家里又是一团乱。
反正第二天午后,贾敏正给黛玉和香菱讲故事,大丫头来报:甄家夫妇前来拜访。
甄家……贾敏转念一想,是甄士隐夫妇俩吧?昨天老爷送信出去,今天人就到了。万幸苏州离扬州不远。
正好林海也在家,贾敏更不会煞风景,耽误人家父女团聚。她连寒暄都没,直接让红纹把香菱,也就是甄英莲领了出来。
纵然将近十年过去,甄家夫妇仍是一眼便认出了女儿。
一来,小英莲额头的朱砂痣太有特点。
二来,女儿肖父这话真不是白说的。纵然甄士隐这些年过得十分不好,面色亦是憔悴不已,可就算林海与贾敏站得稍远些,都能一眼看出……绝对是亲父女俩,无误!
封氏见到女儿先是忍不住痛哭不止,甄士隐忍了又忍也扶着老妻,揽着女儿老泪纵横。
小英莲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可大着胆子抬头直视甄士隐的相貌:她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着这一家三口相拥大哭,贾敏忽然小腹一热……很舒服的那种热乎。
她一舒坦,脸上便露了行迹,“哎呀,虽然他们在哭,可我开心坏了。”
这本就是喜极而泣,林海却低声道,“你也能得着好处不成?”
贾敏侧头卖起了关子,“也有你的好处,你以后就知道了。”
林海迟疑了一下,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贾敏的小腹上。
贾敏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两家人都皆大欢喜。
唯独黛玉……刚认识了几天的朋友居然就要分别,她分外舍不得:她觉得这位姐姐比薛家姐姐更可亲更说得来。
英莲也瞄见了黛玉微红的眼圈儿,等父母松开她,她便跑向黛玉,两个小姑娘手拉手颇为依依不舍……甄应嘉和封氏夫妇都看在眼里,封氏连忙向着英莲开口,只是声音还有些哽咽,“以后你也邀请林家妹妹到家里聚一聚啊。”
英莲做了好几年小丫头,惯于瞧人眼色,虽然知道说话的是生母,却还仔细瞧了半天才小声道,“真的吗?”
甄应嘉与封氏夫妇顿时心疼坏了。
贾敏立即道:“她们姐妹两个投缘,干脆一起作伴读书吧。”
英莲的出身可是胜过宝钗的——甄士隐身有功名,家有恒产,与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做手帕交可是一点都不辱没。贾敏冷眼瞧着,以这夫妇俩疼爱女儿的模样,英莲是要招婿的。反正找个什么样的夫婿都比薛蟠强就是。
封氏闻言深深福了下去,“多谢太太成全。”
甄应嘉也是一揖到地,“如此恩德必不敢忘!”
贾敏心说我成全你们,也是为了我们一家子。她不大会安抚人,便直接把丈夫推了出去。
送走这一家子,当晚贾敏睡得异常香甜。
第二日张大夫定期上门,诊过脉便直接听了安胎药,“太太这一胎已是稳了。”当晚,便是林海睡得极为香甜,甚至还微微起了鼾声——贾敏踹了几脚都没踹醒,反倒因为踹累了没过多久自己也睡了过去。
却说半个月之后,甄应嘉递了帖子,再次全家前来拜访——带着满满一车的谢礼。
封氏上回见还面色青白,走路都要人搀扶,这会儿脸上已经红润了起来,整个人更是胖了一圈儿。英莲也正经打扮了起来,无论头面还是身上衣料都不比她家黛玉差上多少。
关键是英莲通身富贵打扮,竟也完全撑得起来。
两位母亲寒暄了几句,封氏先道,“我们老爷在扬州置办了处宅子,又添了几个铺子,跟金陵的本家也打了招呼。”
这些日子她也打听了一番,知道薛家大少爷薛蟠为了买下女儿还惹出了人命官司。甄家虽不算什么世家,但麻烦找到门前,自家也是不惧的。
不过贾夫人一句话便把自家女儿从薛家要了出来,这份恩情也是必谢的。
封氏继续道:“省得冒出谁来胡乱牵扯一番,没得心烦。”
贾敏心道真是够果断,有这样的母亲在,英莲将来差不了。于是她笑道:“正好。咱们走动更方便了。”
她又略微回忆了一番,薛蟠这案子还是贾雨村判的?这贾雨村还给黛玉开过蒙呢。她顿感恶心,“说起来,那县令还是我们老爷举荐的……”
封氏连忙安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想到此人会如此……糊涂。”
贾敏又琢磨了一回:前世这个时候薛桓已死,这辈子倒是依然活得挺好。横竖英莲的娘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劝了。“的确糊涂。”
这话的意思十分明白:我们老爷可不会护着贾雨村。
二人太太不过喝着茶闲聊了几句,贾雨村哪里知道自己便因此丢了官。吏部的文书下来,贾雨村愣了许久的神,离了衙门便去寻薛家,问了门子才知道薛家全家去了扬州。
他回了家,直奔书房,第二天便打发人往京城荣府送了信。
贾雨村如何贾敏并不放在心上,这时她侄儿贾珠到了,带了一大车的礼物——九成都是母亲给她送来的各色吃食和药材。
贾敏看在眼里,心中感动不已:母亲真是一如既往的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