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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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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醒后楼台(一)

    段云琅抱着殷染奔到麟德殿后殿漆黑一片的耳房中,突然将她放了下来。殷染扶着梁柱大口喘气,而段云琅则将耳房的门拉上,只露出一点门缝,自己朝外看去。

    果然……麟德殿的丹墀之下,不知何时,也已布满了兵戈整齐的武士。

    自己方才若是一意往外闯,就真是自投罗网了。

    他合上了门,转身,黑暗之中,感觉到女人沉默的眼神正凝视着自己。

    他摸索着去找椅子坐下,脚却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突然钻心地发疼,疼得他踉跄着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大约是听见声响,她开口发问。

    “无事。”反正一团黑黢黢的,他也不怕她瞧见自己龇牙咧嘴的狼狈,更不怕被她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半湿不干的衣袍黏在身上无比地难受,酒气弥散出来,倒催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

    殷染听见他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喘气声,猜测他是腿伤复发,抑或酒气上头,关切的话语到了喉咙口,却怎么也问不出来了。

    “她叫什么?”她慢慢道。

    段云琅转过头,疑惑:“谁?”

    “秘书省正字,颜粲的妹妹。”

    段云琅顿了顿,“忘了。”

    殷染的目光投来,纵是黑暗之中,也带着十足的压迫力。若在往常,段云琅恐怕立刻就怂了,会一叠声地跟她解释这是个何其严重的误会,可在今晚,他恰恰没有这个心情。

    刚才他差点要被自己的亲兄弟害死,而现在危险还未过去,他就要被一个女人盘问纠缠?

    “我还忽然看明白了一件事。”殷染悠悠地道,“我阿姊,她喜欢你。”

    段云琅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殷染怔了一瞬,而后明白过来,他这一哼的意思是:他知道。

    他知道殷画喜欢他。

    真是个无耻的男人。

    两人一时又陷入尴尬的沉寂,听着外边那沉稳有力震撼着地面的脚步声响,而后,前殿的乐舞歌吹之声又悠悠然响了起来。

    “殿下?”刘垂文在门外压低了声音呼唤,“没事儿了,奴来接您回去。”

    “腿还疼吗?”殷染侧首问他。

    他没有答话,自己撑着另一边的桌子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蹬上了靴,险些又是一个趔趄。她也就闭了嘴。

    走到门边,轻轻敲了门框三下。刘垂文立刻附耳过来:“殿下?”

    段云琅倚着门道:“淮阳王走了?”

    “走了,殿下。兵也撤了。我阿耶留了五十个人在等您。”

    段云琅慢慢道:“给我找车来,从左门出去。”

    “左门?”刘垂文微微一怔。

    “右门和北门都会惊动高仲甫。”段云琅罕见地有耐心,“阿公是从右羽林调的兵,高仲甫马上就会知道了,这样时候,我不能和他碰上。”

    刘垂文去后,段云琅一瘸一拐地坐了回来,手在腰间摸了摸,那把剑还在。殷染靠着壁柱,一动不动地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对不对?”

    段云琅笑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殷染淡淡地道,“淮阳王布置得很好。”

    段云琅眼中笑意愈深:“但我已再不相信任何人了。我进门的时候就已带了五百人,你也没看出来吧?”

    殷染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没有看见。

    她想,或许自己已经老了也说不定。反应变得迟钝,体力变得衰弱,可能是被他捧在手心里养了太久,被驯化了。

    可是他,却好像才刚刚尝到这游戏的乐趣,刀口舐蜜,他好像觉得很刺激。

    她走过来,低下身子,柔软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脚踝。他浑身一激灵,而那双手已脱下了他的靴子,在他足底的穴位按了一下,就攀援而上,手指曲起,轻轻悄悄地敲打着他的胫骨。

    他惊讶地笑出来:“你跟谁学的?”

    “看了几本书。”她慢慢地道,声音很轻,还有些懒散,“可惜黑灯瞎火,我认不准……阳辅、漏谷……在哪儿呢?”

    那一双手从他的小腿一路往上揉揉按按,盲人摸象一般,摸得他心火几近燎原,却又不得不在迷茫混乱中拼死按捺着。这毕竟也是一种肌肤相亲吧?他望梅止渴地想着。

    不知何时,她的脸容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两个人的呼吸都叠在了一处。

    她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眼睫忽闪到他的脸颊,痒了他一下,他才蓦然惊觉,“你……”

    她的手已经按到他的大腿上,她轻声问:“这里疼么?”

    “不,不疼。”他下意识回答,眼神却渐渐地镇定了下来,不复方才的迷乱。

    她的手挪开了。

    这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一日比一日地冷静强大,一日比一日地令人猜之不透;而她,却一日比一日地枯萎下去。

    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成功,而她就将被抛弃了。

    这两个月来,听着他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事迹,她总是忍不住要想起九年前秘书省窗下的那个小男孩,连“阍弑吴子余祭”都还未曾读到过的年纪。

    未得多时,刘垂文回来了。段云琅将殷染推了出去,刘垂文只讶异了一瞬,立刻拽着殷染上了车。

    殷染仓促回头:“你不走吗?”

    段云琅看她一眼,眼神里光芒跃动,旋而归于寂静。他没有回答她,而刘垂文已即刻扬鞭起行。

    ***

    殷染坐了片刻,意识渐渐回笼,她才发觉这马车不可能是陈留王家的。亲王的马车,怎可能驶入内宫?

    明黄的装饰,车壁中嵌着番邦供上的夜明珠,车帘上绣着龙凤呈祥……这竟是圣人平日用的小辇!

    刘垂文驾车极快,不知是挑了一条怎样荒瘠的道路,颠簸不停。殷染不得不抓紧了窗棂,指甲都抠进了金漆的木缝里。突然“咻”地一阵风过——

    一枝铁箭扎在了车壁!

    那铁箭镞离殷染的手掌只有半寸之距——

    如果她方才的位置再靠前一点……这铁箭已经穿透了她的掌心!

    她听见杂乱的马蹄声和刘垂文的喝骂声,而后是躯体抵在了马车的外壁上,铁甲与木壁沉闷的撞响。片刻之前刘垂文和段云琅的对话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我阿耶留了五十个人在等您。”

    “给我找车来,从左门出去。”

    “高仲甫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个时候,我不能和他碰上。”

    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段云琅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

    高仲甫的注意力全在这乘辇车上了——他却不知道车上坐的根本不是段云琅!

    刘垂文低沉的声音传来:“殷娘子,受伤了吗?”

    “没有。”殷染咬牙回答。

    “不怕。”刘垂文简短地道,“殿下给我们留了五十人。”

    怕?她当然不怕。

    段云琅让她给他当肉盾。一个肉盾,哪里会晓得害怕?

    五十个人一拥而上,将小小马车团团包围,暗处的弓箭手不能靠近,只有接二连三的强力铁箭不断“笃笃笃”地射落,几乎要将马车扎成个刺猬。殷染整个身子蜷在了车座前方,姿态很狼狈,眼神却没有动过。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根本来不及哀怨什么。蓦然听见一声长长的马嘶,刘垂文骂了一句,想是那马匹也中了箭,反而一吃痛跑得飞快,车厢一时摇晃得几乎能颠散人的骨架。直到抢出了左银台门,殷染才听见刘垂文沉重地出了一口气。

    光线因颠簸而摇晃不定,殷染盯着那冒出车壁的铁箭镞,突然伸出手去,狠狠将它拔了下来。

    尖锐的箭镞立刻划破了她的手指,殷红的鲜血一股一股地渗出来。她拿出手帕,将铁箭镞包好,收入了怀中。

    ***

    马车在陈留王宅前停下。殷染钻出车厢,看见那宅门前的大红灯笼,怔住了。

    刘垂文笑道:“今晚可算有惊无险,殷娘子请随奴婢来吧。”

    殷染站在地心,并不迈步:“我不进去。”

    刘垂文顿了顿,“掖庭宫已经不能待了,今日淮阳王妃已经发现……”

    “可淮阳王就是你们的邻居。”殷染冷冷道。

    “殿下能护您周全。”

    殷染冷笑一声,抬手指向那被无数长箭刺得残破不堪的车厢:“他就是这样护我周全的?”

    刘垂文沉默了。

    殷染转身便走,几个武士却拦住了她的道路。她抬起头,发现方才保护着自己的五十名铁甲森然的宫卫,此刻已将自己围困在狭小的街道上。属于男人的血腥而沉闷的气息逼上鼻端,令她几欲作呕。

    她转过头,“殿下何时回来?”

    刘垂文看着她,低声道:“殿下……他若能回来,明日中午也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