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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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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遥最终还是没死成。

    他还是万念俱灰,只等着什么时候就死了,彻底解脱了。

    年轻男人,也就是胡九箫,却把乐遥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每日都换上新鲜药草,输入妖力梳理几近焚毁的经脉。

    就连食水,都是尽力将能讨到或找到的最好的让给乐遥。

    乐遥漠然由着胡九箫给他上药给他输妖力,看他尽心尽力精心照料的样子,总是淡淡地说:“不用治了。”

    这个生了一双风流桃花眼的年轻男人,就会注视着乐遥淡漠灰寂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你会好起来的。”

    那双多情含笑的桃花眼,在这个时候弯眉流转,总是给人含了几缕情丝的错觉。

    也不知是九箫的赤脚医术起了作用,还是那些每日不断的妖力修复了焚伤,亦或是乐遥本身还残存着那么一点春神血脉,残破不堪的身体竟拖过了一天又一天。

    狰狞的刀口结了痂,胡九箫也带着乐遥走出了乱葬岗外的倒塌得只剩两堵墙的破屋。

    厚厚的痂口脱落了,留下歪歪曲曲的针脚和蜈蚣似的疤痕,纵横交错布满了胸腹和胳膊,破旧的烂衣裳一裹,被掩盖在一层又一层的污垢下。

    那的确是一段很苦的日子。

    两个人身无分文,一无所有,还带着一个重伤濒死的病号,只能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丧家之犬般被人驱逐呵斥,被顽童和醉汉扔石头吐唾沫,有时候一整天都讨不来一文钱,饿极了只能挖草根抓野鼠充饥。

    乐遥和胡九箫成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无处可居只能露宿街头,往茅草堆里一钻,相互依偎着取暖就捱过一夜,若是雨天,只能躲在人家的屋檐下,淋着雨捱过漫长的时间。

    乐遥对自己的身体并不在意,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但这般居无定所饥一顿饱一顿连药草都是野生摘下的日子,这样布满尘灰虮虱泥垢污秽的流浪,竟也没让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死去。

    或许是当作老天的安排,漆黑封闭的心里隐隐有了松动,或许是破罐破摔对世间万事都无所谓都不在意了。

    乐遥只是沉默地由着胡九箫带他走街串巷,看着他逐渐熟练地混迹于市井中,练出油嘴滑舌的口齿和炉火纯青的看人本事,带着熟练的讨喜笑容拦住看准的行人,亦或是一家一户地敲开门打躬作揖说尽吉祥话讨来,讨来越来越多的铜板碎银、馒头肉饼,甚至是上好的伤药。

    乐遥好起来了,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都到了这般田地,老天爷怎么就不收他这条贱命?

    他自嘲地想着,是肮脏恶心到老天都不屑要了吗?

    最高兴的,莫过于胡九箫了,看到乐遥的一天比一天好,渐渐地能站起来,能走动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把当天讨来的半个肉馍全都给了乐遥,一个劲地催促着逼着他吃下去。

    乐遥虽好了,但还是形销骨立,沉默寡言,就像没了魂魄精气的行尸走肉,被人硬留在人世间行走,却看不到一丝活气。

    在这地方乞讨得久了,乐遥渐渐知道了这里离竟州不远,混迹于三教九流中,也能听到形形色色的消息。

    比如,东海龙王的未婚君后,句氏家主失踪了;比如,句家主的痴心追求者苍氏家主苍牧和龙王大打出手,几乎毁了半个苍府。

    各种版本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众说纷纭津津乐道,一时间这三人的痴恋缠绵爱恨纠缠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时蓬头垢面的乐遥缩在茶馆摊子边的墙角,漠然看着地上坑坑洼洼的泥灰地。

    茶馆中鱼龙混杂人声嘈杂,入耳的却是一桌脚夫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戏笑谈说,将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精彩迭出,吸引了整个茶馆的人都渐渐静了竖起耳朵听着。

    乐遥漠然听着东海龙王云集六界的盛大订婚宴,听着苍氏家主痴情的种种行迹,心内一片荒芜,什么感觉都没有。

    或许是痛到麻木了,或许是,没有心可痛了。

    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一伙儿人气势昂扬地闯进茶馆,四散开抓到人就拿着画像询问:“画上这人,见没见过?”

    语气间颇为倨傲,分明也是领命做事的奴才,却比谁都威风凛凛。

    近日城里倒是多了不少这些四处找人的,连出入城门都要盘查。

    乐遥离脚夫那桌近,瞥见了展开的画像。

    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像是小头目的,举高画像环顾四周扬声道:“家主有令,但凡见过画中人,能提供准确消息的,不论此人死活,皆赏万金!”

    乐遥的目光掠过那人绣着苍氏家徽的护卫制服,随即就移开了,又靠回污泥的墙面。

    怎么可能呢?苍牧派人来找他?找句修乐还差不多。

    “这位爷,这画上的是谁啊?”果然有人问了。

    小头目举起画像抖了抖,高声道:“还能有谁值得家主这般挂心?自然是家主的心上人,句氏家主句修乐了!”

    茶馆中“哄”地又起了一阵热议,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几乎人人都在双目放光地兴奋拍案谈论。

    小头目扯着嗓子又高喊了几句,见热浪始终压不下来,也没问出什么消息来,又举着画像高喊了几句什么,带着人去下一家了。

    沸腾嘈杂的人群里,乐遥静静地靠在墙上,蓬乱虬结的发丝垂下,遮住了沾满泥灰的脸庞。

    有人看到坐在墙角的小乞儿,用鞋尖抬起乐遥的下巴,打量几眼笑着和同伴说:“你们看,这乞丐长得和句修乐还挺像的!”

    那人收回黑色的靴子,乐遥垂下脖颈,脸色没什么变化。

    几个人哄堂大笑,一个粗野汉子吐了口浓痰,笑骂道:“想钱想疯了!拿这乞丐去跟苍牧换钱?给人打出府去!”

    众人大笑,黑靴子抛下两枚油乎乎的铜板,一行人大笑着说话远去。

    铜板打到了脸上,蹭掉了一道泥灰,露出一条白生生的肌肤,乐遥漠然抬起脏兮兮的手抹掉,把两枚弹到地上清脆作响的铜板捡起来握在手里。

    胡九箫猫着腰从巷子里蹿出来,一路小跑凑到了乐遥身边,看着乐遥的脸色低声道:“城里到处在找人,盘查得紧。”

    乐遥不言不语,胡九箫推了推他,乐遥才抬起头看他一眼,把骨瘦如柴的胳膊伸到他面前,皮包骨头的拳头一松,两枚铜板就落到了胡九箫怀里。

    九箫哭笑不得,把铜板捡起来塞进乐遥的破衣裳里:“你自己收着……我的意思是,那画上的人,是不是你?”眼角一瞟过往行人,声音越压越低。

    乐遥垂着眸子,沉默地摇摇头。

    那双明亮流转的桃花眼安静下来了,静静地注视着乐遥。

    乐遥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即便感觉到了也没放在心上,两只灰寂无光的眸子虚茫地盯着地面上两只蚂蚁,转都不曾转动过。

    胡九箫脸上的挂着的笑容消失了,去掉了维持生计所需的面具,这种英俊风流的脸庞看起来竟也让人觉出严肃。

    他包住乐遥脏污枯瘦的一只手,注视着乐遥的侧脸低声道:“是苍氏家主,苍牧,对不对?”

    乐遥不为所动,胡九箫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纤细浓密的睫羽,低声自语:“当时你就说过什么苍氏,没想到都这样了还不肯放过你。”

    看着乐遥无动于衷的冷漠脸庞,胡九箫忍不住抱住了他,将整个枯瘦的人儿轻拥进怀里,用尽力气压住内心的激荡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带你走,咱们躲得远远的,我不会让你再落到他手里。”

    乐遥漠然看着地面,两只蚂蚁已经爬远了,眼底还是不曾波动过分毫。

    胡九箫却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直接拉着乐遥起身往城门走去。

    纤细的脖颈抬起来,灰寂的眼底总算有了一丝不耐烦的波动,但还是任由胡九箫牵着他的手,慢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

    城门口有些拥挤,乐遥漠然望着拿着画像盘查比对的官兵,面无表情地跟着胡九箫,心内疲惫不堪。

    躲什么?跑什么?又不是找他的。早点被抓死掉,也用不着受罪了。

    胡九箫却带着乐遥堂而皇之顺顺当当地从城门口出去了。

    盘查的官兵一看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满是泥灰虮虱的乞丐,连画像都没看,晦气地啐了口唾沫,一脚踢在胡九箫小腿上:“快滚!”

    胡九箫赔着笑,带着乐遥飞快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