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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黄的树叶打着卷儿从半空飘落,悠悠然落到了庭院中的石板地上,伴着极慢的“唰——唰——”声,一点点被扫帚归拢成堆。
屋檐回廊朱漆深红,雕梁画栋,院中的木兰花开得娇艳,几个小厮在忙前忙后地张罗着打扫布置,一派热闹欢腾的场景。
乐遥垂着头,将自己隐在人群之外,双手五指都缠着纱布,动作迟缓地默默扫着庭院。
苍家待下人倒是比龙宫好多了,至少没有昼夜相继的苦力驱使,衣服和食水虽不怎么好,但也足了分量不曾短缺。
受伤生病什么的还有药,没把人丢在废弃角落自生自灭。
只是每天做些扫洒庭除的粗使活计,比浣洗粗纱幔帐轻松多了。
乐遥木然动着胳膊,想着龙宫,想着龙……君,想得精神恍惚自我封闭,如死灰一般的心还是被扎得鲜血淋漓,不住往外淌着血。
不远处的几个小厮勾肩搭背地凑到了一块,冲着乐遥的方向挤眉弄眼。
“那人是谁?”
“不知道,新买进来的吧?”
“来了好几天了,都不搭理人,还喝药呢。”
“长得真漂亮。”
“招财,你老毛病又犯了?”一个浓眉的健壮小厮胳膊搭上身旁灰衣小厮。
那小厮生着一双眼窝凹陷的鹰目,脸颊瘦削得有如被刀直直割去了肉,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阴鸷。
一旁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年轻小厮,看起来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笑起来却有着久于世故的成年人的老成狡黠:“财哥,带我一个呗。”
“毛都没长齐还上瘾了?裤裆痒了自己挠,”面相阴鸷的招财说话也刻薄粗俗,“呸”地啐了口唾沫,开口便骂,“前两天才带了你去过窑子,你小子生得水灵,本该做躺下面的那个。”
“那怎么可能,人家可是个男人,”娃娃脸笑嘻嘻地眨着圆眼,“哪有男人肯给人当女人干的。”
最后一个生得相貌平平,只是一双眼睛常斜觑着人,不安分地上下打转,流出獐头鼠目的下流气来的。
这小厮斜着眼上下瞧着乐遥,品头论足似的:“这人好看。”
浓眉小厮不大理解地甩了甩胳膊:“你们怎么就喜欢和男人睡?男人硬邦邦的,哪有女人摸起来舒服。”
“吉祥哥,你和我们一起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娃娃脸笑嘻嘻地说道。
“这一个,睡起来肯定舒服。”斜眼小厮用力觑着远处的乐遥,舔了舔嘴唇。
“如意别看他,长个嘴歪眼斜的丑样,人都给你吓跑了,”招财瞪了一眼斜眼小厮,而后推了娃娃脸一把,“小宝你去探探他的底,把人钓到手了,哥带你一块儿。”
娃娃脸元宝的看着乐遥的目光兴奋摄人,“哎”了一声,丢了抹布理了理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
再抬起头时面上已是一张稚嫩可爱的天真脸庞,带着股孩童新鲜活力的好奇劲儿跑到了乐遥身边,挡在了他面前,眨着忽闪大眼仰头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乐遥看都不看他一眼,持着扫帚不急不缓地从他身边扫了过去,好似身前一个大活人压根儿就是空气。
“喂!你怎么不理人!”元宝双手叉腰,不高兴地跺脚又挡到乐遥跟前,嘟起嘴来生气地看着人,活脱脱一个任性活泼的孩子。
乐遥还是没有反应,垂着眼移开方向。元宝一跺脚,直接跳上前踩住了扫帚,直直凑到了乐遥面前脸对着脸:“干嘛不看我?”
乐遥漠然看进了这孩子笑意飞扬的脸庞一眼,风流妩媚的眼睛里,是一片惨淡和枯寂,带着摄人心魄的幽深流转过滟滟水波,叫人一瞬间都忘了呼吸。
元宝看得呆了,嘴巴张成了圆形,叉着腰的双手不自觉松开,痴痴愣愣地被这如精似魅的一眼勾去了魂儿。
远处坐在石椅上张望偷窥的如意和招财在乐遥抬起脸庞的那一刻齐齐站起来身,直勾勾地望了过来,着迷似的不自觉上前朝这走了一步。
就连吉祥都站直了身子,傻了一般咧着嘴痴笑。
乐遥只看了他一眼,松手丢了扫帚转身就走。
余下的四人却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乐遥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这个人我要定了!”回过神的招财重重一拳砸到了石桌上。
“我想睡他。”如意眯着斜眼,一直看着乐遥消失离去的地方,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口水。
“我也要!”元宝踮着脚尖跑过来高呼。
最结实健壮的大个儿吉祥憋红了脸:“他……他的话……试试就试试!”
吉祥如意,招财元宝这四人,原是从同一个人牙子手里同一批被卖入苍府。
只是长相不讨主子欢喜,没人肯要了贴身服侍,就被分去做了最低等的下人,干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服侍的也都是不受待见的庶子旁支的主子。
就如这回,被打发来拾掇个不知空置了多少年的荒院子等着一个旁支子弟回主家探亲入住。
这四人从一处来的,又都过得不得意,倒也因此抱成了团,好事没遇上多少,坏事都是一起商量了干,连逛窑子这种事都一块去,可知这感情是多么怪异的好。
这四人一起望着乐遥消失的方向,聚在一块,又是摸着下巴挤着怪脸,一阵阵的怪笑议论。
饭点到了,乐遥顺着人流到下人的膳房里领了饭食,找了个角落独自坐下来默默吃着。
旁的小厮都是三五个围成一圈,一边扒拉着饭碗一边谈笑搭肩,乐遥这副生人勿近独来独往的冷漠模样,引得不少人偷偷窥伺议论。
只是乐遥都没放在心上,在被最爱的人亲手背叛送人,那种整个世界都顷刻坍陷的绝望和悲哀面前,陌生人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着实比羽毛挠痒还不如。
最爱的人……
乐遥又是一瞬恍惚,巨大的悲哀和恸意翻涌上心头,心口又是一阵阵的抽痛,分不清是伤口未愈还是心如刀绞。
眼前模糊,看不清手中的饭碗,思绪浑浑噩噩地飘到了别庄和东海的场景。
想到别庄中手把手地教导修炼,火山鼎中生死亡命,想到深海中背对着朝阳许下的承诺。
想到……最后那一天,他吐出只为修炼的刻薄词句,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脚踢开,转身揽着句修乐的腰身深情款款。
僵硬的手指动了动,乐遥赶忙垂下头扒开干硬的饭粒,寻着法子转移思绪,再想下去,他怕是会直接在这群不相干的陌生人的面前落泪。
一、二、三、四、五……乐遥挑着筷子,一根根地数着菜叶,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手上握着一个馒头。
抬起头,是一个脸颊瘦如刀割的小厮,极力挤出几分亲切的的笑来,却不知做在面目凹陷阴鸷脸上说不出的扭曲怪异。
招财自以为满脸亲切和善,把手中的馒头塞过去:“吃不惯饭菜,这个馒头给你垫垫肚子。”
乐遥没接,眉目冷淡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随后端着饭碗起身就要换个位置。
招财急忙拉住了他:“别走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来。”
如意也在此刻斜着眼堵到乐遥面前,把自己吃剩的半个黄馍在衣上蹭蹭,伸手递了过去:“给你这个。”眼睛不安分地在乐遥身上滴溜溜打转。
乐遥看都没看如意黑泥手上那半个还沾着口水的黄馍,拉回衣袖径直走了。
招财的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朝着乐遥的背影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少爷!还不就是个给人使唤的奴才!”
第二日,招财和如意端着饭碗一边一个坐到了乐遥身边。招财把自己碗里的几块肉给乐遥夹过去,极力挤出亲切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抢到的肉,分你尝尝。”
如意吸溜着口水,连连点头:“尝尝,尝尝!”沾着泥灰的手却直接摸上乐遥的胳膊。
乐遥放下碗筷甩开如意的手,站起身就要走。
招财也怒了,“嘭”地一声把碗砸了,饭菜四溅,直接伸手抓住乐遥的胳膊:“啥意思?瞧不起我是吧?”
招财抓得太紧,乐遥一时没挣开,如意也已经跑过来抓住乐遥另一只胳膊上下摸着,名为钳制,实为揩油,眼睛放着亮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乐遥扭着胳膊抽回,却被招财猛地一推,猝然后退被逼到了墙上,近旁的小厮都消了声,捧着饭碗朝着这边望来。
招财刻意提高了声音:“长得这一张漂亮脸蛋,你究竟是男人女人?”
有人哄笑,窃窃私语交头嬉笑的声音嘈杂起来。
乐遥厌恶地蹙眉,招财却抓上乐遥的衣服:“我招财今儿非叫大伙儿看看,这人是男是女?”
哄堂大笑。
有人不嫌事大地起哄,有人双目放光地看过来,都是整日苦累劳作的下等杂役,难得有这等乐子,也难得有机会触碰这男女之事,还是个漂亮得不得了的人,众目睽睽下扒光了衣服叫大伙儿一饱眼福,没准还能占些便宜,谁不痛快?
于是哄笑声越大,跃跃欲试的目光越发强烈,越来越多的人蠢蠢欲动地想挤上来动手。
乐遥略感意外地环视四周,只觉得心寒齿冷,愤恨交加,眉目冷淡厌恶地喝了一声:“滚开!”
招财那张刀割瘦脸凑到眼前,一只手已经伸向乐遥胸口,不怀好意地咧着嘴笑。
如意伸进乐遥的袖子里摸上光滑的肌肤,口水滴到手背上。
乐遥恶心地一甩胳膊,没有挣脱,却有旁的手从别处伸了过来抓住他的衣服用力撕扯。
书房中,苍牧提起笔来,在公文上写了几个字,慢慢地停了下来,双目游移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目光落到纸上,又捏着笔继续写了几个字,慢慢地又放空了表情停了动作。
侍候在一旁的曲藏看在眼里,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守着随从的本分没有多嘴。
只是眼看着一张文书批了半个时辰都没批完,曲藏犹豫一瞬,还是出声提醒了:“主子,今日的文书还有二十多份未批完。”
苍牧醒过神来,愣了愣,漫声应了一声,看看手上这张,提笔三两下写完了最后一行字,盖了家主印放在一边。
又拿起一份文书,看了半刻钟,什么字都没看进眼里,苍牧“啪”地拍到桌上,烦躁地把毛笔丢开。
曲藏眼观鼻,鼻观心,等了一会儿,苍牧还是那副想问又拉不下脸来的样子,犹豫一下,曲藏轻轻问道:“主子可是想问白小郎君?”
苍牧黑了脸,瞅着这个不知委婉变通的死脑筋随从,僵着脖子“哼”了一声。
曲藏了解主子的性子,便老实回答了:“白小郎君这几日都安分守己地干活,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敢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曲藏张了张嘴,斟酌着词句:“小郎君生得美貌……有几个下人刻意接近……小郎君不从,便要当众扒了他的衣服,人多势众……”
“嘭”地一声,苍牧拍碎了桌面冲了出去,满脸的铁青怒色,有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曲藏慌慌张张地追赶大喊:“主子留步!话还未完!小郎君……”
倒塌的文书打着卷儿悠悠飘下,还未等曲藏追出门,苍牧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