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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内,谭雄终于完全了解的村子的全部情况。
这个村子原本不存在,三十年前由于岛津家的扩张很多村子被战火烧毁。
众多逃难者见此处水土肥沃,于是自发聚集起来形成村落。
在谭雄快刀斩乱麻的一番操作下,现在村子其他方面不成问题,唯一的隐患就是粮草。
.在兵荒马乱的时代,粮食是唯一硬通货。
人可以没有衣服,可以没有房子,但不能没有粮食。
经历过海上航行中断粮,连船上老鼠都吃光的窘境,谭雄是深刻明白粮食的重要性。
而现在村子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
跟着村长检索了各家存粮情况,谭雄简直难以置信。
百十人的村子,各家各户集中在米仓的大米加起来不足一石,幸亏谭雄只是单枪匹马没带手下来,不然这点粮食真不够他们霍霍几天。
而上交完这些米,村民只能靠着一点小米,米糠和萝卜勉强糊口。
谭雄脸色阴沉:“就这点存粮?万一盗贼将村子包围,这点东西根本支撑不了几天!”
村长一脸难堪:“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点米还是我们从偷偷在山间种的……”
谭雄用脚踩了踩米仓地板,发出异样响声。
见此情形,村长立刻紧张起来:“大人!我可以召集大家多捕点鱼,制成鱼干……”
心生疑窦的谭雄没搭理他,转而来到一个角落,从地板上掀开暗门。
只见里面是满满的一袋袋大米,有的甚至蹭破米袋,雪白的大米流了一地。
“这是什么意思?”谭雄眼神冷峻:“我可是不计报酬来帮你们的!兵临城下还给我玩这种小心思?”
村长吓得连忙跪下:“大人!我不是有意要骗您的!但……但这可是……”
“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谭雄重重一拍,村长的肩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交给岛津家的地租吧。”
村长一脸难堪,轻轻点头。
斐后国跟东瀛其他地区一样,农民绝大多数土地,劳力和时间都用来种植水稻,但收获之后却无权食用大米,必须全部交公。
这里和东瀛大部分地区的农夫一样,只可以有小部分劣等田种植萝卜,牛蒡,小米等其他高产物果腹。
估计这不足一石,用来战备的大米,都是他们在山间隐蔽处偷偷种下的“私田”,这若是被检地的武士发现,又是天大的罪过。
东瀛虽然只是孤悬海外的小国,但有着森严的等级观念。
在以武士主导的各个州和各个地方国,农民是没资格食用大米的;只有作战时下级武士和足轻才有资格食用一般糙米做的饭团。
而口感味道更好的精米,只有上级武士和大名有条件享用。
作为农民梦寐以求的愿望,居然是吃上自己种出的大米……有出身农户的青年甚至为了吃上一口大米,铤而走险去当足轻。
大米在此地的意义不仅是一种主粮,还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还是最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有领地贫瘠的小大名为了战备,甚至会三五不时的自发绝食攒积军粮。
“这种时候,就不用考虑这么多了。”谭雄有些不耐烦:岛津家也真是,地租这么狠?
村长却还是患得患失:“岛津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差一颗米都会……”
提起这些事,谭雄皱了皱眉头。
新崛起的岛津家被称为九州暴发户,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出自名门旁支,但岛津家对于领地内民众的压榨和吝啬是出名的。
锱铢必较的作风和粗野行径,让很多人侧目。
但买起武器火器来,这些野蛮家伙却又十分豪爽大方。
为了扩张岛津家几十年来一直在对邻国用兵,火器弹药的耗费也是居高不下。
除了他们自己生产,很多一部分都要仰仗南蛮商人(西洋商人)和海贼处购置。
可以说谭雄这几年的生意大半都靠着岛津和龍造寺,其中岛津家占的比重越来越大。
“大不了我让岛津家免除你们今年地租,现在开始所有参与战斗者都可食米,保证两餐膳食!”谭雄说这句话时脑门嗡嗡的,但态度却十分坚定。
既然自己决定介入,那就一定要把事平了。
这些冒牌海贼不仅骚扰自己的大主顾,还败坏自己兄弟的名声,早晚都得死!
得知谭雄的命令后,所有参战村民都欣喜若狂早早将米仓团团围住,等待村长和八兵卫发米。
这些古铜色肤色的村民嘴唇干涸,手里拿着各种容器,眼巴巴的等待。
村长小心翼翼的用小勺一点点分发着大米,生怕掉落一颗。
领到米的人脚步都放慢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米,仿佛手里捧的不是普通的大米,而是佛像和某种信仰。
一位老者老泪纵横:“我这辈子就吃过两次大米,被征召为足轻的时候,娶妻的时候,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再吃一次……”
其他村民也都哭了起来,咽呜声一片。
在这个贫瘠又战火不断的国度,普通人只能勉强让自己活下去。谁能想到这种在中土南方的日常主食,在这里却比珍珠还珍贵!
村长苦笑:“大家不要哭了,得多谢谭雄大人……他会帮我们跟岛津家求情,免除我们今年的赋税!”
众人一听大喜过望,对着谭雄纳头便拜。
正端着碗吃饭的谭雄不耐烦的摆摆手:“好好吃饭,干嘛又哭又闹的?吃饱了还有正事要干呢!”
众人一听不说话了,欢天喜地的端着碗各自回家。
回到家中,面对仅有的一碗米饭。村长却舍不得下嘴,拨出一半到妻子碗中。
妻子直勾勾的盯了半天,最后又拨了一半给孩子。
欢声笑语第一次从破旧茅屋中传出,整个村子万家灯火也变得安详静谧。
众人都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中,八兵卫却闷闷不乐,一个人端着碗独自坐在月下。
这里的米饭一口没动,他的妻子被盗贼掠去,家已经没了。
没人跟他分享这有限的幸福,哪怕是这一碗米饭的小小幸福。
月光照在八兵卫刀砍斧凿般曲线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远处的山头篝火处,谭雄和阿部正凑在一起烤鱼吃。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国度,这几条巴掌宽的小鱼都是阿部穿着兜裆布手持木叉,在河里忙活一下午才捕到。
两人远远看着八兵卫的样子,很是感慨。
阿部轻轻摇头:“八兵卫太可怜了,他跟妻子沙代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很深。”
谭雄被村边的几株鬼火和坟包吸引:“那边的几个坟,是新的?”
阿部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
谭雄笑而不语,对于他这种刀尖舔血过活的剑客,这种事最明了。
他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经验,从鬼火明暗程度和大小判断坟里埋着的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孩子。
“沙代是这里的村医,没了她今年很多人因病而亡……”说到那些坟包,阿部脸色异常难看。
谭雄将一整只烤鱼塞进嘴里,他似乎明白阿部为什么会当逃兵了。
这种极富怜悯心和慈悲心的人,是绝对不适合军队的。
在骨骸遍地,尸山血海的乱世中,普通人甚至妇孺都已经习惯了生命的无常和悲惨。
麻木是保护自己不发疯的唯一保护。
在秽土之地,这种敏感和慈悲,毫无疑问是致命的。
谭雄凝视阿部片刻,扭头对着不远处打瞌睡的猪苗吹个唿哨。
猪苗心领神会,赶紧上前将行囊中的酒壶奉上。
谭雄却没有自己享用,而是将酒壶缓缓递给长吁短叹的阿部。
对谭雄如此举动,阿部有些难以置信。
他连忙将双手在衣服上擦拭赶紧,毕恭毕敬接过酒壶。
尽管谭雄不是武士阶层,但五峰船主的名号地位,是他这种身为逃兵的农夫无法企及的,更别说一个酒壶喝酒了。
谭雄语重心长:“小兄弟啊,跟你商量个事。”
“怎么了大人……咳!”阿部怯生生喝了口酒,炙热犹如岩浆的中土烈酒把他狠狠呛了一口。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绝对不是出生农家吧?”谭雄目光锋利直视对方。
阿部哆嗦一下,满脸堆笑:“大人,您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谭雄笑笑:“在这种时代,平民之家的孩子……早就对一切见怪不怪了。只有身在大户之家幼时深居简出,才有这般慈悲心肠吧!”
阿部慌忙起身:“您多想了!我,我只不过是天性如此……”
听了这话,谭雄笑的更厉害了:“你没必要骗我,我也不会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秘密,我尊重!”
阿部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
夜色渐深,酒壶也在两人轮番痛饮下很快见底。
“您说的对,”酩酊大醉的阿部舌头都有些打结:“其实,我是四国长宗家少主,长宗我部信親!”
这句话让谭雄也虎躯一震。
谁能想到,这破衣烂衫,隐姓埋名甘愿混在农夫中过活的少年,居然是四国霸主,长宗我部家的唯一继承人!
四国虽小,但名义上是整个东瀛的四分之一区域。那里四面环海易守难攻,且毗邻全国核心区域近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最高统治者不可忽视的要冲之地。
而几十年前一度被人几乎灭族的长宗家,已经根繁叶茂,实际控制了大半个四国。
“这不是胡闹吗?”这次轮到谭雄怒而起身了:“信親大人,你好好的少主不当,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谭雄的愤怒是有原因的,这半吊子少主不知道其中利害,万一他在意外中身亡,没准就会引得四国霸主参与九州的争霸战。
到时候,莫说此村这些村民,无数町和城池都会付之一炬。
“叫我阿部,千万不要泄露我身份。”阿部一脸落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秘密,这可是您说的。”
谭雄嘴角一撇:好小子,拿我的话来堵我?
还没等谭雄回应,阿部起身“噗通”跪了下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谭雄被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少主搞得莫名其妙。
阿部一脸认真:“此行脱离父亲庇护,就是为了最大限度的磨砺自己!看清如今天下真正的形势!我想拜一位真正的武士为师,但一路走来,发现这些武士不是迂腐守旧,就是贪婪市侩!我很失望!但在您身上,我看到锄强扶弱的精神!我仰慕您的为人,希望您能收我为弟子!”
这番话让谭雄不由得高看阿部一眼,这种行为虽然冒失加冒险,但可以让这种深居简出不谙世事的人快速成长。
信親不仅有胆魄,还有出乎常人的眼界。放眼整个东瀛的大名继承者中屈指可数。
谭雄喜欢这个少年,却又十分为难。
若是之前,他或许毫不犹豫就会答应下来。但如今自己微妙的处境……
见谭雄犹豫不决,阿部凑了过来:“其实您说的话都很富有哲理,我在想……您是否也有自己的秘密呢……”
谭雄眉宇一沉:“这……你小子还真会现学现卖啊!”
“您这种人物,我不相信会毫无目的做一件事。”阿部有些得意。
谭雄点头:“好!你若猜到我的目的,我就收你!”
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跃而起:“我发觉您闲暇时四处观察地质山岩,还用铁镐敲碎石块细细端详,一定是……中意此处铁砂矿藏吧!”
这句话瞬间让谭雄双目圆睁:“不错!你为人宅心仁厚,做事又胸有成竹!这个弟子,我收了!”
阿部表情肃穆,将随身太刀双手递上:“这把是长宗家斩鬼丸,作为拜师礼,万望您能收下!”
谭雄细细打量,虽然篝火光线微弱,但能看清刀锋发蓝,刀身螺纹细密,是把不可多得的利器!
一个剑客对于金银珠宝或许可以不动心,但对于神兵利器却毫无抵抗力。
谭雄缓缓将斩鬼丸接过,顺势将阿部拉起。
两人谈笑声惊动了下面思念妻子的八兵卫。
他收拢领口脚步迟缓,慢慢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