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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里,夯土的御街有多么地破败,只有去过开封的人才知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仅御街是夯土的,就连皇宫里的地面也是夯土的,只有宫殿台阶前的一小块地方,用石头稍作硬化。
宫殿也很小,比之开封皇城里的大殿,连三分之一都不如。
更可悲的是,这一间大殿,是南宋临安皇城里唯一的一座大殿。
若是看南宋朝的文书,会觉得宫殿有很多,比如:大庆殿、集英殿、明堂殿、紫宸殿、文德殿、金銮殿,其实指的是同一座大殿。
它的本名叫“大庆殿”,是举行朝会时的正式场所。当科举殿试,进士唱名的时候,它叫“集英殿”;举行祭祀大典的时候,它叫“明堂殿”;当庆贺皇后和皇帝生日的时候,它叫“紫宸殿”;宣布重大人事任命的时候,它叫“文德殿”。
在民间,它的俗名,叫“金銮殿”。
大庆殿很窄,据说下雨的时候,有很多官员不得不站在泥泞的土地里,打着雨伞上朝。等到夏天湿热季节,殿内更是闷热难耐,所以赵构举行朝会的时间都很早,趁凉快。
好在已经到了冬季,天气凉爽。
在殿外遇到了赵士褭,还有赵瑗、魏良臣、赵不凡等人,他们将一同进殿受封。
头一次面临这么大的阵仗,李申之的心情很忐忑。
赵士褭看在眼里,安慰道:“今日你跟着我就行,别的不用管。”
赵瑗也朝着李申之投来鼓励的眼神。他参加大朝会,祭祀大典的次数很多,说道:“到时候会有礼仪官唱礼,你只需要跟着礼仪官的口令行事便好。再不济,你跟着我们,我们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李申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点了点头:“好的。”
他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朝堂上将会出现的变数。
秦桧既然已经出招了,说明他一定会对自己达成的和议条款出招。该如何应招,是个大难题。
秦桧身为帝国宰相,在朝堂上经营多年,势力早已发展成一个参天大树。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只有虚职的“处级”干部,在秦党面前不啻于一只蝼蚁。
好在这是封建时代,皇帝一人的态度就可以左右朝局。
只希望赵构的身体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血性,还有那么一点点的骨气吧。
在来之前,李申之大概盘算了一下朝堂上的形势。
现在的朝堂上,位列宰执的人员总共有六人,加上皇帝七个人,投票人数上倒是很合理。按照他们进入宰相班子的时间顺序,先后是:同签书枢密院事(军队副总)王伦,参知政事(政府副总)王次翁,枢密使(军队一总)张俊,参知政事(政府副总)范同,签书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军队副总兼政府副总)何铸,以及尚书右丞相、同平章事秦桧。
在北宋,丞相一般分左相和右相,学名叫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外加同平章事。
到了赵构时期,与金人达成了约定,只保留了尚书右丞相一职,由秦桧担任,形成了事实上的“独相”。而尚书左丞相一职,自从赵鼎被罢免之后,便一直闲职至今。
中国古代以左为尊,李申之的父亲李纲,曾担任尚书左仆射,当时的地位尤在今日的秦桧之上。
所谓同平章事,源于三省六部制。
三省为中央权力中枢,分为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其中门下省负责起草政令,中书省负责审核签发政令,尚书省率领六部负责执行。
同平章事,指的是可以介入主导中书省和门下省的运行。
将尚书右仆射和同平章事的职责集于一身之人,其内涵是将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省的权力集合在一个人身上,违背了三省制分权的初衷,在提高了行政效率的同时,也为权相的诞生铺设了土壤。
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
宰相团的六人里面,王伦出使金国被扣,现在还在金营回不来,只是一个摆设。宰相团事实上只有五个人,除去秦桧还有四人。
王次翁和范同两个人,紧紧跟随秦桧的脚步,心甘情愿当汉奸的走狗。
何铸是秦桧的老部下,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刚刚被提拔起来不到一个月,顶替了韩世忠的位置。这个人有点良知,有点骨气。只要不是太过于违背道德之事,他唯秦桧马首是瞻。韩世忠和岳飞在之前都以枢密使和枢密副使的身份位列宰执,却都先后去职。
以上三人都是秦桧的跟班,想让他们违逆秦桧,无异于策反他们叛变。
还剩下一个张俊,暂时跟秦桧好得穿一条裤子。
总的来说,敌众我寡,甚至是敌有我无。形势非常地差。
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之后,李申之懵懵懂懂地跟着礼仪官的口令,机械地做着动作,类似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之后,李申之终于进了大殿,与一班宰执侍立殿中。
官家赵构今天的心情不错,发自内心的喜悦挂在脸上,眉宇之间的英气又多了一分。
身旁的宦官发布了“噤声令”后,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赵构说道:“大宗正率众出使金国,一力促成和议之事,彰显我大宋国威。今日先议一议,该如何赏赐呢?”
一开口就先给出使定了调子:出使很成功,朕很满意,想好好赏赐一番,你们拿个具体章程出来。
话音刚落,枢密使张俊开口说道:“陛下,此番议和非同小可,一举索回应天府故地。臣以为,当重赏。大宗正赵士褭更是为国奔走多年,赤胆忠心,可封国公。”
李申之暗暗给张俊点了个赞。
张俊这家伙,除了能力差一些,人怂了一些,贪财了一些,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单凭“拿钱办事”这一点来说,在污浊不堪、做人没下限的南宋朝堂之上,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赵构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愈甚。但他却没有表态,等着别人发言。张俊的建议可谓诚意满满,一下子把赏赐拉到了顶峰。就算有人反对,把赏赐降一降,依然会很丰厚。
朝堂之事,有人赞同就有人反驳。尤其是这些宰执官里面,反驳往往是为了反驳而反驳,对人不对事。只要政见不同,你说屎是臭的,我都要反驳几句。
果不其然,王次翁率先发难,说道:“陛下,臣以为张相公所言不妥。这和议之事前前后后历经十数年,一波又一波的使者往返于宋金之间,功劳岂能归于一人?臣以为,按旧例赏赐一番便是。”
奸臣与杠精的却别就在于,奸臣反驳的时候,能把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觉得很有道理,一不留神还会给奸臣点个赞。
李申之闻言,冷笑一声,心道:这个王次翁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没吃透秦桧的意思呐。
若是秦桧只有这么点打算,也太对不起他千古第一大奸臣的名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