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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使团队伍一口气走了好远,确定安全之后,几个话事人才聚在一起碰头。
李申之钻进了赵士褭的马车,从怀里掏出了几个物件。
这是战斗结束后,梁兴领着人在泗州将领和士兵们身上搜出来的。
赵士褭接过去,只一眼便认了出来:“丞相的信物?”
李申之点头道:“秦桧想要破坏咱们的谈判,这下实锤了。”
赵士褭没计较“实锤”到底什么意思,却一丝不差地理解了李申之话里的内涵。
“秦桧太过分了!”赵士褭一拳狠狠地砸在马车的厢壁上。
李申之心中闪过一丝不屑:你们已经尽量夸张地想象了秦桧的无耻,却始终不及他无耻的万一。
“秦桧想要置我们于死地,此人必须除掉,不能再让他担任丞相了。”李申之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官方场合之下,说出“杀秦桧”的观点。
赵士褭将李申之提供的证物收入怀中,说道:“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办。老夫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要除掉那秦桧狗贼!”
自从北宋立国,整个两宋时期,对待文人始终都很温和。流放发配已经是政治斗争对敌人迫害的极限,最多通过合理合法的手段折腾死人,很要直接用刀子去杀人。
岳飞是个例外。
在此之前,秦桧还打算杀胡铨(就是那个上书请斩秦桧的,比李纲还刚的南宋四名臣之一),整套流程是先流放胡铨,然后买通山匪半路截杀。好在胡铨为人不错,朋友满天下。
等胡铨到了岭南之后,那里的人并不买秦桧的账。不仅没有杀胡铨,还派兵一路护送,保护胡铨安全抵达海南。
得知事不可为,秦桧也就暂时放弃了杀胡铨的阴谋。
按照秦桧原本的计划,将使团的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漏,那就谁也不知道他动用了泗州的官府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只需要上报说是使团遇到了劫匪便好。
到时候大家虽有怀疑,但也无从查证。秦桧再依靠自己“开无双”的超然身份,稍微运作一下,这事大概率也就不了了之了。
谁成想,半路竟然杀出了好几个程咬金,不仅没杀掉一个使者,自己还折损了不少人马。
这一次,秦桧派兵半路截杀赵士褭的使团,可谓是坏了这二百年来被大家默守的规矩,也彻底激怒了赵士褭。
因为他派出的,是泗州官府的人马。
如果之前赵士褭还仅仅把秦桧当成是政敌的话,那么现在便是死敌,不死不休的敌人。
李申之却伸出了手:“这些物证由大宗正来转交官家不妥,不仅斗不倒秦桧,还会让大宗正引火烧身。”
不是李申之信不过赵士褭的为人,而是信不过他的能力。
对付小人就要用卑鄙的办法,赵士褭为人太正直,太刚烈了。让他去斗秦桧,别到时候秦桧没事,反倒把自己给折进去。
李申之可以依靠的助力不多,能少牺牲一个就能多保一个,每多保一个日后便多一分胜算。
赵士褭犹犹豫豫地掏出信物,缓慢地递了过去:“那该由谁来转交?”
“冯益。”李申之说出了心中的人选。
冯益跟赵构的关系足够近,比赵士褭与官家的关系还近,不至于引起官家的猜忌。
赵士褭身为大宗正,想要斗倒丞相,根据谁作案谁受益的原则,官家的第一反应一定不是调查秦桧,而是调查赵士褭。
反观冯益就不同了,他掌管皇城司,密奏本就是他的职责之一。
赵士褭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将信物交还给了李申之。
……
使团最大的官赵士褭,和最强的大脑李申之,两人达成了一致,剩下的人自然没有反对意见。
就算反对也没用。
一路无话,使团来到了汴梁城。
这座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不知被黄河的泥沙埋了多少层的古城,终于出现在了李申之的视线之中。
那些被后世之人羡慕的宋代,其实绝大多数都仅限于这一城之内而已。城外的生活,他们一天都不想过。
这个地方原本就叫开封,北宋建都以后叫作开封府,后来改名叫东京,与西京洛阳遥相呼应。
之后流传甚广的名称“汴京”,是金人攻陷开封之后改的名字,是金人起的名字,而不是宋人原有的。
南宋对金称臣,自然用上了金人新命名的名称,从此以后只有汴京,没有开封和东京。
临近开封城,游人逐渐多了起来。虽不似往日繁华,却也比一路之上遇到的州县要热闹许多。
只不过行走城外的不再是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而是胡服骑射的北方新贵。
骤然崛起的女真人虽然极尽奢华,但其穿着打扮在老开封人眼里只有一个字:土。
金银首饰挂满身,恨不得把房产证也挂到脖子上,一点都不懂得雅致。
赵士褭只感觉鼻头发酸,眼帘升起了一丝迷雾,像极了一个老败家子重回祖宅。
这里是宋代的故都,更是他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现在成了别人作威作福的地盘。
金人接到使团要来的消息,早早派出了接待官员在城外等候。
负责接待的金人骑着马,用鞭子遥遥指着南宋使团的车队,有说有笑。
说是调侃地说,笑是嘲讽的笑。
等到使团走近,那金国接待使说道:“你们就是南边儿来的使团吧?可让我们等了大半天。”
赵士褭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他没有想到,南宋的使团到了金国,竟然是这样的待遇。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接待使,竟然可以对他这样的高级官员颐指气使。
若是换成临安城,他早一鞭子照脸抽过去了。
刚才看到开封城的时候,赵士褭心中已经有了一股悲凉,现在再被人小觑一番,更是一股屈辱之情涌上心头。
赵士褭一抬手,示意使团停止前进。
金国接待使感觉不对,回头不耐烦地说道:“你们知道去鸿胪寺有多远吗?再磨叽一会儿,就赶不上晚饭了。”
在自己家门口被人这么挤兑,赵士褭悲愤交加,却又无从发作。
“此去鸿胪寺还有一千五百丈,老夫不知走过了多少遍。”赵士褭黑着脸应道。
那金国接待使嘿地一笑,咧开嘲讽的嘴角,朝左右看了看,好像遇到了一件天大的稀罕事,看到了一个罕见的傻子一般,回头朝赵士褭说道:“你这老汉,说远近怎么还论丈?俺们都是论里哩。”
“论里?”赵士褭一摆手:“论理你得喊我大爷。”说罢,领着使团出发,走进了开封城的城门。
这是李申之在路上给他讲的一个笑话。刚开始觉得一点都不好笑,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给用上了。
痛快!
等使团走过,那接待使才反应过来,却已经接不上话头,算是输了这一阵。
“哼,别急着现在逞强,待会有你们难受的地方。”接待使恨恨地说了句狠话,跟在了使团后面。
赵士褭在开封城活了大半辈子,对开封城比金人还熟悉,不用带路就知道鸿胪寺在哪里。
鸿胪寺原本是宋国的外交部门,金国占领开封以后直接照搬原有的制度和办公场所,把这里当成了安置外国使节的地方,就连大门的牌匾都没换,还叫鸿胪寺。
进了鸿胪寺,就像进了一个集体宿舍,不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都要接受统一管理。
开封还是宋国都城的时候,鸿胪寺代表着奢华的享受。为了彰显国力,结交邻国,宋国这一强国反倒做出各种姿态讨好来使的小国。
轮到金国入主开封,鸿胪寺都快落魄成了贫民窟。
住宿条件有原有的底子在,硬件设施还算不错,没差到哪里去。但饮食这种软件,就一言难尽了。
供应的只有大锅饭,饭是蒸麦饭,菜是大烩菜,有大肉。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样的饭过年的时候都未必能吃得上。但对于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使者们来说,吃这样的饭就有些掉架子了。
想要吃好的,得加钱。
魏良臣多次出使金国,自然知道其中的规矩。趁赵士褭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给接待使塞了一锭银子。
那接待使只顾着跟赵士褭对线,刚才没注意到魏良臣。
收到银子后,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魏爷啊!您要是早出来,咱也不会没这些不痛快了。还是老规矩?”
金人喜欢尊称对方为“爷”,并不是自己要当孙子的意思,语气远没那么强烈。“爷”所代表的语气,大概相当于华夏人常说的“贤弟”“愚兄”之类的谦称。
难得这个接待使表现出了谦虚的态度,倒也不是他天生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下贱性格,实在是他们这些接待使也不容易。
他们原本都是汉人,在女真人中不受待见。当官就别想了,就连上阵打仗都很少能轮到他们。
好不容易谋了这么个差事,挣个零花钱并不容易。
在金国的等级体系里,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女真人,其次是契丹人和奚人(辽国其实是契丹人和奚人共同建立的国家,契丹人与奚人同宗同源,简单说来北面的叫契丹人,南面的叫奚人,“契丹”和“奚”的发音也很相似,大概相当于华夏人观念里黄帝与炎帝的关系),再之后才是汉人。
已经具备了元朝等级制度的雏形。
接待使有好多个,又不是他一个人,相互之间是竞争关系。他若是不收这个钱提供更好的服务,有的是接待使愿意放低价码。
有时候弱势的一方在谈判中并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关键在于是否抓住了对方的弱点。
魏良臣苦笑着拱了拱手:“有劳了。”
这项的PY交易正如火如荼,那边李申之忽然兴奋起来,就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野兽:
“安宁哈撒呦,我亲爱的思密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