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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捧着的搪瓷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一个幅面的经纱,一下子全部崩断。
她呆住了,怔怔地站在仙女巷中。太阳出来了,穿过大槐树浓密的树梢,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可顾盼却感觉到全身冰凉。
她隐隐觉得,这些年来,自己就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中。她感到,自己的世界,那个如童话般美好的世界,正在一点一点地崩塌。
“顾厂长,你这是怎么啦?”旁边,不知是谁在关切地询问。
猛然间,顾盼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苦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弯腰捡起搪瓷碗,转身离开。
顾盼稍稍冷静了一些,一边走,一边细细回味刚才肖五的这段话,越发觉得这些话语里隐藏着很多信息,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顾盼记得,肖五说,今天上午,肖长庚办出院手续。现在应该还在医院,顾盼掉头朝着县医院跑去。
顾盼风风火火冲进病房,13号病床,一个护士正在换床单,桌子上,两份早点摆在上面,原封未动。
“护士,13号病床的病人呢?”顾盼问。
“刚刚出院了!”
“办了出院手续了?”
中年护士抬头看了顾盼一眼:“你跟病人什么关系?”
顾盼说:“我是他的儿媳。”
12号病床,躺着一个老太太,听见顾盼这番话,叹息道:“哎呀,都说人情冷暖,人情冷暖,连儿女都这样!现在的年轻人哟,这都是什么世道!”
14号病床一个大爷,咳嗽了半天,也帮腔说:“是啊,说是养儿防老,哪个儿女养老了?都快死的人了,儿子不来,媳妇也不来。就是几个女儿,时不时来看看,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这一唱一和的,把顾盼雷的外焦里嫩,让她百口难辩:“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护士惊讶地说:“啥?你在外地打工?刚刚赶回来的?”
顾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给大家解释,只好点点头。
护士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你们这些人啊,不要只是记得赚钱哟!”
“是是,老人得了啥病?”顾盼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
“肺癌,晚期的。”
顾盼吃惊道:“那怎么还出院了?”
护士说:“已经全身转移了。你呀,唉!剩下的时间不多,回去好好陪陪老人,想吃点啥,就吃啥;想喝点啥,就喝啥。孝顺孝顺,孝就是顺。”
“护士,护士,拔针头!”
“来了!”
12号病床的老太太,听了这番对话,也改变了一些态度:“闺女呀,别怪老婆子啊,刚才,对面床上的闺女回来,不晓得说了点啥,顿时就慌得不行,急急忙忙出院了。”
顾盼说:“没事啊,老人家,13号病人的手续办了没?”
“没呢,走的很匆忙呢。说是今天有急事,过两天再来办。”14号的老大爷说。
顾盼记得,肖五说是今天办完出院手续再回去的,这么急急忙忙的,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猜到自己会赶到医院来,特意躲着自己吗?
顾盼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阴谋。她越想就越觉得恐怖,越想越觉得心凉。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了?这个世界怎么啦?顾盼都感到信仰崩塌了!
在这绝望中,顾盼突然想到肖潇,她还在等着早餐呢!
顾盼发足狂奔,赶回仙女巷母子楼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肖潇赤脚坐在母子楼下台阶上哭泣,一见妈妈,更是觉得委屈,哭得更加厉害了!
顾盼心疼的把肖潇搂在怀里,肖潇的泪水沾湿了衣襟,顾盼这时候心情好些了,她有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肖潇估计哭了很长时间了,怎么没有人哄哄肖潇?
顾盼看了看周围,忽然想到,古朗和戴洁,现在不在家,他们也忙碌起来了。母子楼几乎没有人,云锦厂开工在即,大家都在做复产的准备。自从上次扫黄打非,楼下的发廊,也都关闭了,门上张贴着封条。
是啊,大家都在忙碌,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好多事情都在等着自己呢!
顾盼被掏空的心,又一点一点充满……
杨千帆从南城看守所的侧门出来,一手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放着一个脸盆,盆子里放着牙膏牙刷之类的洗嗽用品,一手拎着一个行李卷。
刚一出门,后面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这突然的响声把杨千帆吓了一跳。当确认自己站在围墙外面,这才真实的感到了自由,抬头看看高远的天空,太阳无遮无挡的扑下来,很是刺眼。
杨千帆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这里出来。他总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每次走进去,自己都觉得,搞不好这辈子就交代了,再也出不来了!可是,每次少则三五天,多则十来天,自己就安然从这个小门走出来。
这次,也不例外。
有时候,杨千帆也对自己的一帮小弟吹牛,说自己是天选之子,派出所的这道门,是关不住自己的。
印象最深的是十四岁那年,在电影院门口,为了一个女生,跟云山中学的学生打群架,一扳手砸在对方头上,似乎听到了脑袋像玻璃一般碎裂的声音。
肯定是挂了啊!
这下把杨千帆吓得不轻,在外面躲了十来天,不敢回家。饿了,就到垃圾桶捡食物充饥,渴了,就找个水龙头,猛灌一顿。后来,实在受不了,试探着跑回家。
回家后,才发现没有死,不过,头盖骨都破了,伤得不轻。
开始,杨千帆惴惴不安,人家三天两头跑到家里来闹,每次都是鸡飞狗跳的。家里也没钱赔给人家医药费,老头不管,只知道喝酒;老娘就只会抹眼泪。
可不久,不知道什么原因,人家忽然就不闹了。杨千帆当时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是有人补偿了他们家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杨千帆胆子就大了。慢慢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声,身边就聚集了一帮小兄弟,主要在西门一带活动,人称“西门太岁”。
西门原来有一帮人,是以朱桥为首的“桥头帮”。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警匪电影风靡大陆,他们这一代人大受影响。都是在西门一带混生活,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帮派难免有些纠纷。
杨千帆与朱桥一战,是杨千帆扬名立万的一战。
双方约定,在安济桥头。
朱桥带领二十多个小弟,学着香港电影中的装束,每人头上绑着一根黑丝带,浩浩荡荡而来。准备收拾刚刚崛起的“西门太岁”。
杨千帆手下只有七个,连自己才勉强凑够了“八大金刚”。
安济桥头,一东一西,隔河对望。
这天晚上,没有月光,星星也躲在云层里。安济桥上,两边的灯柱,没有几盏还是亮的,剩下的几盏灯,瞪着浑黄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安济桥东,是朱桥的“桥头帮”。不仅仅人数众多,而且,都是二十来岁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
安济桥西,是杨千帆的“西门太岁”。不仅仅人数少,而且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显得很单薄瘦弱。
这一战,早就放出了风声。街面上混的,都知道这件事。老实的,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担心溅了火星子。不过在安惠,还是有很多胆大的,想看看热闹。这些人聚集在安济桥四周,远远的瞅着,大家议论纷纷,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杨千帆。
杨千帆发了一声喊:“兄弟们,跟我来!”高举着一根钢管,从桥西头开始了冲锋。身后,七个小弟,呐喊着跟在后面。
朱桥看见对面发起了冲锋,也不甘示弱,大吼一声:“兄弟们,给我上!”也提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冲上来了。
这天,天太黑,安济桥上路灯也不亮,双方打斗太激烈,观战的观众不敢太靠近。所以,即使是最大胆的看客,也没有看清楚整个战况,只听见不断的呐喊声,惨叫声,击打声……
不过,大家都看清了这一战的结果,首先扛着钢管,满身是血地走出桥头的,是杨千帆!
从此,安惠县西门再无“桥头帮”。“帆哥”取代了“桥哥”,成为西门一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