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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潇生病以来,今天是顾盼最为高兴的一天——肖潇出院了!
肖潇戴着一顶凉帽,遮挡右边还没有长出的头发。顾盼抱着她走在前面,肖建国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这两年可是让顾盼有些心力交瘁了。
肖潇生病以后,顾盼的生活就彻底打乱了。四处求医问药,最后,京城的耳鼻喉科专家得出结论:从现有的医学技术上讲,肖潇的耳聋是不可逆的。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采取补救措施,尽快给孩子装上人工耳蜗,以免残存的听觉神经长时间得不到声音刺激而退化。
一打听,安装人工耳蜗需要一万六,即使只安装一个,也需要八千。这对于刚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不啻是一笔巨款!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在求医问药的过程中花得所剩无几。可偏偏这个时候,云锦厂已经进入了改制程序了,工厂所有的资金都已经冻结了,答应给肖潇看病的费用,也无法支取,而肖建国所在的安惠机械厂,已经改制一年多了!
没办法,只能等顾盼的下岗安置费。好容易等到顾盼的下岗安置费算下来了,每个职工基数是两千,每一年工龄一百,顾盼总共拿到三千元。肖建国更少,他们是省属企业,标准更低一些,只有两千四。顾盼的父亲顾震甫给了两千,加上家里原有的积蓄,凑了八千块。咨询医生的意见,给肖潇先装一个,免得孩子错过了最佳语言学习的年龄。另外一只,也需尽快给孩子装上。
当两口子把肖潇抱出省人民医院,街道上,车辆的鸣笛声、商店的叫卖声、录音机的音乐声、熙熙攘攘的人声……各种声响汇集在一起,如潮水般,涌进肖潇沉寂已久的世界,顿时,声响胀满脑海,让肖潇惊慌失措,她抱着小脑袋,“哇哇”哭起来。
孩子哭了,顾盼开心地笑了,肖潇对声音有反应了!
顾盼回头对肖建国兴奋地嚷道:“建国,你看,你看,肖潇听见了!肖潇听得见了!”
肖建国正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顾盼突然回头一嚷,肖建国被吓了一跳。他抬头咧嘴笑了笑,算是回应了顾盼。
顾盼没在意,轻轻拍打着肖潇的后背,安抚着孩子,高兴地对肖建国说:“别担心,医生说,突然听见声音,孩子会有些不适应,有些烦躁,这是正常的。”
肖潇终于听得见了!
顾盼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公、外婆,想告诉她的爷爷、奶奶,想告诉所有关心过肖潇的人。
“医生说,要尽量多跟孩子说话,让她尽快跟上同龄孩子的语言能力呢。”顾盼也没管肖建国是否回应,自顾自说着。
“来,肖潇,跟我来,叫爸爸!爸爸,爸爸——”
从出医院大门开始,顾盼就一直在教孩子说话。
“爸爸,爸爸——”
省人民医院斜对门的周记餐馆,肖建国去前台点餐,顾盼则抱着肖潇在座位上等餐,一边教孩子说话:“来,跟妈妈来。爸爸,爸爸!”
“爸——爸——”长时间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肖潇终于发出声音了!
顾盼狂喜,心中大叫:建国,建国,快,快来看!孩子叫了!孩子叫爸爸了!
她急切的想把喜悦与肖建国分享,可肖建国怎么还不来呢?
顾盼正要抱着孩子到前面去找,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碗热干面,一杯豆浆过来了,摆在桌上,说了声“慢用”。
服务员接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刚才点餐的那位男士,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盼不明就里,抬头看肖建国刚才离去的方向,没见到人影。心中疑惑不已,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托人递纸条?
心中好奇,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不要找我了,就让我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顾盼脑子“轰”的一声炸响,接着不间断的“嗡嗡”的耳鸣。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是真的吗?
字条上虽然没有落款,但单凭字迹,顾盼就知道,这是肖建国的。而且,这个字条写在烟盒上,这烟盒正是肖建国常抽的那个“常德牌”!
顾盼发疯似的冲出餐馆,可哪里还有肖建国的影子!
生活刚出现希望,肖建国,你一下子把我扔进黑暗之中了!
顾盼从震惊中稍稍清醒过来,回头找到那个服务员:“告诉我,那个男人走了多久?”
服务员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大概半个小时。”
“朝哪个方向?”
服务员朝右手方指了指。
顾盼一看,那个方向是中南路,再往前走,有一个洪山长途客运站,不远处还有江城火车站。他会到哪里呢?
不行,一定要拦住他,一定要问明白,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母女?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顾盼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跳上车,就对伺机喊:“快,洪山汽车站!”
正是下班高峰,出租车像蜗牛般在街上蠕动,顾盼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好容易来到汽车站候车大厅,抱着孩子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又跑到停车场,登上一辆辆还没有开动的客车,仍然没有。
顾盼不死心,又赶紧跑向江城火车站,电子显示屏上,正有一辆开往广州方向的火车已经进站上车了,估计快开车了,因为闸机口已经没有旅客,车站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了。
顾盼抱着肖潇冲过去。
“同志!同志!”
“现在进站已经来不及了!”车站工作人员拦住顾盼。
顾盼气喘吁吁解释说:“我,我不是上车,我是找人!找孩子他爸!”
看着顾盼满头是汗,十分焦急的样子,乘务员侧身让顾盼进去了!
顾盼飞跑着,上楼梯的时候,高跟鞋跑掉了一只,顾盼干脆蹬掉了另外一只,跑上了三号站台。站台上已经没有乘客了,工作人员摇着绿色的小旗子,吹响口哨。
这时候,顾盼远远看到站台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站台,模样很像肖建国,米黄色的夹克衫搭在肩头,正将嘴里的烟屁股用手指优雅地一弹,烟头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落入铁轨下,然后转身走向车门。
“建国!建国!”
正迈向车门的男子似乎停顿了一下。
“爸爸!”肖潇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建国,你听,孩子喊爸爸了!”
男人似乎想转过头,但终于没有转头,登上台阶,消失在列车门口。
“建国!,肖建国!”顾盼抱着孩子,冲向火车,这时车门已经关闭,工作人员拦住了顾盼。
“同志,列车马上就要开了,送行人员不要靠近列车,注意安全!”
火车缓缓的驶离站台,消失在视线里,顾盼心里一空,此时又累、又急、又饿,抱着肖潇,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倒在站台上……
等顾盼醒来,发现自己已是在乘警室,面前放着一杯糖水,肖潇正在一位女乘警怀里啃面包。
“你醒啦?”一位中年乘警关切的问。
“谢谢!”顾盼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了!”
“刚才挺吓人的。”女乘警说。
中年乘警端过来糖水:“把这个喝了吧?”
顾盼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下,顿时感到好受多了。
“谢谢,我走了!”顾盼挣扎着起身。
“你的鞋呢?”女乘警问。
顾盼苦笑:“刚才追孩子他爸,路上跑丢了!”
“你三十几码?”
顾盼随口答道:“三十七。”
“正好,跟我一样。我这里放着一双布鞋,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吧!”女乘警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双“北京牌”布鞋。
“这多不好意思!”
“我也是放在单位备用,巡逻累了,穿布鞋舒服一些。”女乘警说,“别说谢不谢的,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呢?”
顾盼上脚蹬了蹬:“谢谢,挺合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