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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墓确实很简易甚至寒酸。
甚至都不能算作一座墓,只能算是新翻出来的一块土堆,土堆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块枯木临时削成的木板,插入土中,直直立着,上面用墨写着:故武当门人清尘之墓。
孙尚儒看着叹了口气,不禁感叹一声:“呵,想不到这墓碑居然是这样写的!”
孙尚俍向他解释:“小儒,其实这也不算武当弟子故意折辱师叔,只是因为他做过的一些事情,武当宗门掌录自会记载在册,只是名录、道号、职位这些恐怕很难再像先前一样称呼,你,你别介意?”
孙尚儒知道这一层含义,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明白。”接着便俯下身子,捡一些大小不差的石块,将坟堆用石块围了一圈,其他人也纷纷帮忙,捡石块,清理周边的杂草,再在坟堆上覆上一些土。
因为大家是临时起意来的,并未带蜡烛黄纸之类的祭奠之物,孙尚俍在周边采集了一些黄白色的花,放于墓牌之前,恭恭敬敬跪下,行了三拜三叩之礼。
其余人因为与清尘道长并无同门和师徒之分,所以就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到他墓前简单地进行鞠躬之礼,以示敬重。
轮到孙尚儒鞠躬之后,他在清尘道长墓前伫立了许久。
孙尚琂呼唤了他一声:“小儒。”
孙尚儒会意,默默站至一旁。
此时,一直在旁边的凌虚道长持着拂尘向众人行礼:“几位小友,有心了,老道想与清尘师弟单独待一会儿,念一段道经送送他,几位若是烦闷,可在武当随意游走。”
众人会意,纷纷向凌虚道长行礼,由孙尚俍走在最前,走到林子外围等候。
凌虚道长伫立在清尘墓前,单手抚摸着墓牌,缓缓闭目,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
那日黄昏,凌虚道长本在房中打坐,清尘道长来到他门前。
凌虚打开房门,一见是他,问道:“师弟,此刻不去用晚膳,你找我有何事啊?”
清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兄,我近日来有些思虑,心中不解和烦闷,故而想请向师兄叙谈叙谈,请教一二。”
凌虚闻听此话,并无任何防备,示意他进来坐下。
两人坐下后,凌虚给清尘倒了一杯茶,笑着问道:“师弟已修道数十载,红尘白云都应已看尽千般变化,想不到你还有烦忧之事,我倒有些好奇,说来一听,为兄或可解忧。”
清尘道长先是委婉地说:“师兄,我近日来总是想到一些前尘往事,想起年少之时浑然懵懂,连累父母,又想起落魄之时,在街边饥寒交迫,被当地恶霸欺凌,唉。”
凌虚安慰道:“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师弟还执泥于这些过往吗,往事已矣,你何苦多思累心呢?”
清尘再说道:“师兄与我相交数十载,自然知我秉性的,师父仙游之后,我向来也就在你面前可以随意说些心里话,悟道再高之人,只怕也无法忘尘脱俗,人生之中总有一些抹不去的记忆,年老之后反而会记得更加清晰。”
凌虚道长笑了笑:“师弟既然动了凡心,便在我这处诉说一二,为兄听着。”
清尘喝了一口茶,再说道:“师兄,我还想起了我的故友,当年,那位姓朱的公子。”
凌虚一听这话,看了清尘一眼,脸色凝重了不少,但未打断清尘,默不作声聆听。
清尘道长说道:“我当初被恶霸欺凌之时,幸得这位公子所救,后来因为他与武当关系密切,便帮我入了武当,我这才拜入师父门下,修道,习武,再世为人。”
凌虚听到此处未曾做声,继续沉默。
清尘见状,继续说道:“那位公子并未嫌弃我的出身,偶有几次上武当休息,每每考究我功课,参悟道理,故而我对这位公子极尽尊崇。”
凌虚沉默一下,还是说出了一句:“师弟,有些前尘往事,皆已随风飘散,何必如此执着,多思多累。”
清尘辩道:“呵呵,师兄方才既然容我向你随意倾吐,那我多说几句又何妨呢?”接着继续说道:“师兄,那位公子于你也很是敬重,难道你也不愿想起他来了吗?”
凌虚叹气,低下了头,接着正视着清尘:“我自然不会忘记先帝!”
“先帝?先帝——”清尘听他这样称呼那位贵人,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问他:“师兄竟然称呼他为先帝?难道不知,建文四年之时,惊天之变时,这位贵人仅是失踪,并未崩逝吗?”
凌虚严厉地吼了一句:“师弟,慎言!”
清尘不愿住口,反而脸色轻松了许多,淡淡地对凌虚说:“师兄素来稳重,执掌门派数十年间,我甚少听闻师兄说过重话,怎么今日聊些往事,师兄便急躁了起来?”
凌虚回复道:“师弟,在我房中便也罢了,如是出了此门,有些话,为兄望你慎言。”
清尘冷笑了一声,说道:“师兄修道早我数年,又是师父座下最钟爱的弟子,师弟我心中有些疑惑,自然要向师兄请教一二。”
凌虚脸色已经不悦,将冷脸转了过去。
清尘继续说道:“昔年那位公子,不,直接称呼他建文帝吧,建文帝喜好儒学,做皇太孙之时便四处探访民情,登基之后,广施仁政,勤俭尚约,对武当,对师父,对师兄也是极尽恩宠,这一份荣耀当属不易,可我就是不解,为何,为何那逆贼朱棣窃取天下之后,师兄这般轻松便受了朱棣的敕封,改弦易帜竟无半分犹疑,请问师兄置建文帝于何地,置仁侠道义于何地?”
凌虚道长回过头,反问道:“师弟当真不解吗?师弟年岁并不比我小几岁,入门也不过稍晚我两年,为何想来还是孩子气?”
看着清尘怒视的眼神,凌虚心下坦然,说道:“师弟虽非掌门,但也明白,为兄身为一派之长,肩负的不仅仅是武当的荣光,还有数千弟子的性命,武当是有殊荣,可是这不仅仅是武当的武技绝学和武当数代先辈行侠仗义所创下的名望,自太祖朝以来,皇室崇尚道学,武当幸有此契机,得沐天恩,可是帝王终究是帝王,天下四海皆是其掌中之物,武当只不过一座道观,若是当时,我有丝毫迟疑或疏慢,难道师弟真的要拿武当数十年的基业和数千弟子的性命逞一时之气吗?”
清尘继续反问:“若是如此,那武当仅仅当一座普通的道观又有何不可,何须受他什么皇家敕封?”
凌虚苦口婆心道:“师弟,我方才所言你应已听得清楚明白,为何还要说此孩子气话?”
清尘被他这话一顿,冷静了些许,说道:“师兄,对于你的想法和作为,我可以理解,但无法认同。”
凌虚道长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师弟,我并非无情之人,对于建文帝的钦慕和交往并不比你浅,建文帝的事亦是我此生愧恨。”
清尘听到这话,手有些微微发抖,喝下了杯中最后一口茶,终究做了决定,说道:“师兄,既然如此,那我便向师兄讨要一样东西,师兄若有为难,那事情便由我来做!”
凌虚没听没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突然只觉一阵眩晕。
清尘说道:“师兄,你房中的蜡烛被我涂了一层迷药,你方才心情起伏激动,未曾留意,此刻,你应该提不起半口真气了吧?”
凌虚大怒,伸手欲要还击,可奈何内力运行阻滞,四肢酸软,勉强让自己脑中清醒罢了。
清尘看着师兄这般模样,也是不忍心,闭上眼犹豫片刻之后,眼一睁,果断点了凌虚的穴道。
凌虚还是不解,颤颤巍巍问道:“清尘——师弟,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清尘不言语,又点了他的昏睡穴,凌虚中招后立时倒地不起。
清尘从怀中掏出一个大黑套带,将凌虚装了进去,微微打开房门,此刻已入夜,此处掌灯弟子还未点灯,大部分弟子们都在膳堂吃晚膳,清尘见四下无人,扛着凌虚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走过各处屋舍,直入山道,飞奔到了后山那片密林。
到得林中,清尘将凌虚放了下来,给他解了昏睡穴。
这时,凌虚此刻虽然还是浑身无力,但清醒了些,再次问道:“清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清尘说道:“师兄,今日我要借你武当掌门之位一用,但希望你别误会,我并非贪图名利之重,我原本不想如此,只是你我同门不同道,昔日我初入武当,你对我多番照顾,我不愿取你性命,就此只看天意。”
凌虚对着清尘劝解道:“师弟,你如何对我,我并不在意,若你心中仍有怨恨,甚至可取我性命,但你当真执泥与红尘往事,将武当置于毁山灭派的险地,我必不能答应,天道循环,你自三思!”
听罢这话,清尘未再言语,就此离去。
月明星稀,夜风袭扰林中枝叶流动。
此地,只留下穴道未解封,四肢酸软无力的凌虚,艰难而吃力地看着清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