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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身吧,爱卿。”就在图南跪在那里许久后,心底已经惴惴不安之际,楚璇才终于冷漠地开口。
“谢摄政王殿下。”图南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敢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了楚璇面前。
“我本不想见你的。”楚璇不做任何迂回,直接开门见山,“你应该明白,我并非先帝那般钟爱棋道,也不觉得所谓的棋运便是国运。”
听到这里图南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楚璇冷冽的眼神后,就只是张了张嘴,便又沉默下来。
“所以今日见你,并不是我觉得这场国运之争对于大楚来说能有多么重要,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输可以,但却不能输的难看。”
图南在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杵在了原地。
他的大脑中传出一阵阵的嗡鸣声,一声声如同天雷般的怒吼在他心底回荡。
“我拼尽全力坐上棋圣之位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大楚而战吗?现在却告诉我大楚没有人会在意这场国运之争的输赢,那我算什么?那我之前所做的努力算什么?”
一声声质问在他心底回荡,却终究没有付诸于现实。他的眼神忽然间变得绝望又平静,接着他抬起头注视着楚璇的眼睛。
“殿下,臣斗胆问一句。”图南此刻感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倘若您不认同棋运即国运,是不是也就是说明历代棋圣与先帝所行之事都是无意义的?“图南无法接受这个自小便认定的道理,居然被楚璇一句话就给否定的这种感觉,他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明白。
“从各位先帝的立场来看,他们所想要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所以不能说他们都是在做无用之功。”楚璇看着图南的眼神是满满地同情,“可我不一样,我所想要达成的目标,不是能够靠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能完成的。”
随后楚璇叹息一声,摇头道∶“图南,怪就怪你与我生在了一个时代吧,哪怕你正在正德帝在位的时候,或者未来楚相印极为后的扶帝,我都不会为你而惋惜。”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大楚掌权的人是我,而你们心心念念的国运之争却也在此刻打响。但我绝不会允许这个谎言再这么继续下去。”楚璇语气虽然缓慢,但却坚定且不容置疑。
“这场国运之争我不会阻止,并且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论这场国运之争最终是输是赢,我都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废掉这所谓的棋运即国运。”楚璇最后对图南说道∶“至于最后几盘棋,我建议你放弃吧,给大楚棋坛留点念想。”
“放弃?”图南闻言惊异地抬起了头。
“对!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如果你选择继续,并且输了的话,你活不了。”楚璇的声音冷漠,面无表情,“而且我决不允许之后的几盘棋你再以大楚国运的名头去下,也就是说之后你只能代表你自己,这场棋的输赢仅仅对你而言有意义。”
图南听明白了,楚璇从一开始就没觉得他是在为大楚而战,就像昔日师兄所说的那句话一样,“下棋救不了大楚。”
图南沉默了许久,最后他看着楚璇喃喃道∶“神明正扶直,何处可安身?”
别的人也许会被图南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诗,搞得一头雾水,但楚璇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前半句的“神明正扶直”,正是最近五代以内大楚帝王的帝号,神帝、明帝、正德帝正是楚璇的爷爷辈与父亲,而扶光帝便是如今尚且年幼的楚相印,而未来的直帝,大概率就是楚相印的子辈。
后半句的“何处可安身”,恰恰就是此刻图南心里的迷茫。
神明正扶直,赋予了棋道犹如神明一般的魔力,历代棋圣都以守护棋运为己任。可此刻偏偏就有一位不在五帝之中的人,残忍的夺去了这道神力,又叫我向何处寻找安身之所呢?
虽然听懂了图南话里的意思,楚璇却不肯有丝毫回应,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图南,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
“摄政王殿下,抛去大楚棋圣的名头,我同样也是棋道一途里的求道者。”图南终于恢复了自幼的那股子沉稳,这些日子以来的忐忑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他给释放掉了。
“我们这种人,输可以,死可以,但却不能怕。”图南的声音缓慢且坚决,“剩下的棋我会以自己的名义去下完,哪怕输,哪怕死。”
说完这句话后的图南缓缓直起身来,随后轻声告退。
看着图南离去的身影,楚璇的眼神有着很浓的失望,他从心底里不愿意这场国运之争再继续下去,因为以他的目标来讲,这场国运之争最后是输是赢对他来说都会很不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有这么一场国运之争啊。”长舒一口气后,楚璇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
图南失魂落魄地回到望岳棋馆,他呆呆地站在望岳棋馆的门前。空荡荡的棋馆已经不复往日的热闹,此刻的图南有一肚子的委屈,居然没有人可以供他诉说。
两番对决下来,图南一局未胜。也许正如楚璇所说的那样,直接放弃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但对图南而言,倘若他放弃了,那么不仅仅是放弃了这么一局胜负这么简单。同样被他放弃的,还有那个自幼进京,寒暑不移青云之志的那个自己。
带带站在那里的图南忽然感到眼角一阵湿润,随后就听到身后有大门打开的吱呀声,而后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是图南吗?”
图南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慌忙回过头去,便看到望岳棋馆对门的大爷此刻正在他的家门口前看着他。
“是,是我。”虽说俩家人是很长时间的邻居,但昔日走动的一直都是师娘与那位老大娘两位已经过世的人,而对于这位大爷,图南与余生一样,以前从来没有机会多说上两句话。
“你师兄呢?怎么好些天不见他了?”大爷走出大门,来到图南的身边。
“他被调去临海任职了,现在那边正乱,脱不开身也就一直没有回来。”图南老实回答道。
走近了的大爷似乎察觉了什么,看着图南微微皱了皱眉,随后接着说道:“这些天的事我都知道了,面对那位瀛洲名人压力很大吧?”
图南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来,跟我进来,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大爷见状拉着图南进了他的房子,这是图南第一次走进这位近邻的房屋。
房子占地不算很大,小巧却整洁,天井处有一处水井,客厅两侧共有两间卧房,右边卧房的一侧则是一处书房。
大爷将图南带到了书房这边,随后看着图南说道:“我本来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但是从你师父输给瀛洲名人的那天起,我的心里便憋着一肚子的气。”
说到这里大爷叹了口气,看着书房书架上的书说道:“你知道吗?图南。这书房中虽然没有一本关于围棋的书籍,但我却确实是一名十分钟爱围棋的人。”
图南随着大爷的目光看去,的确可以看到书架上有着许多的书,杂文小说都有,唯不见棋经。
不过他并不明白大爷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只能静静听着,等待着大爷的下文。
“很难理解我话里的意思是吧?”大爷此刻笑了笑,随后给了图南一个十分震惊的解释。
“我是初代棋圣第九代孙,我叫林克。”
听到此话的图南瞳孔顿时一阵收缩,他震惊地看着林克,不可思议地说道:“初代棋圣?那位传说中的入神棋圣?”
“入神?”林克露出个嘲讽的笑容,“算是吧。”随后他模棱两可的解释。
“不管是不是真的入神,但我的确是初代棋圣的子孙。”林克继续说着,“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虽然钟爱围棋,但却自始至终未曾与人对局过,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与我今天叫你来此的事情没有关系,索性就不提了。”
林克怅然地摇了摇头,随后撇下图南,走向书房的一角,过了一会儿后他将一件用牛皮密封的袋子带了过来。
“这是初代棋圣留下的东西,他在遗言中说这东西里藏着他毕生的棋道精粹,非必要不要打开。”林克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苦笑道:“后来这么些年,历任林家家主都没有选择打开这个遗物,直至我们林家落寞也没有。”
“可我觉得现在这个时机,已经是初代棋圣所说的必要时刻了。”林克看向图南时,却发现图南的脸色惨白,于是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图南勉强抬起头看着林克,艰难地问道:“您说这是初代棋圣的遗物?”
“对,怎么了?”林克不解地问道。
图南惨笑一声,又问:“入神,也会死吗?不都说初代棋圣已经羽化飞升了吗?难道这也是个谎言吗?”
林克似乎没想到图南所关注的点居然在这方面,于是回答道:“虽然相传初代棋圣登上了一品入神,但是谁也没有见到过,反而是我从小就听祖父们讲起初代棋圣遗物一事,初代棋圣具体是生是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也许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品入神”。”
“没有入神…”图南的脸色愈发苍白了,这个答案与楚璇的答案是那么的相似。
没有入神,更没有所谓的棋运即国运,那棋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图南在这一瞬间感到十分的迷茫。
“没有入神,那我们下棋的意义是什么?”图南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看向林克,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意义?”林克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说道:“为什么要去追究意义?有些事去做是不需要去赋予什么意义的。比如吃饭,比如睡觉,它们的意义应该是为了活着,那活着的意义呢?是为了吃饭和睡觉吗?”
“如果你非要给自己找寻一个意义的话,那么你此刻下棋的意义就是战胜那位瀛洲名人,完成你师父未曾完成的事情。”林克想了想后,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的话,那么还可以再加一条。那位瀛洲名人不是自称半步入神,一生不败吗?那你可以为自己赋予一个新的意义,那就是击败他以后,你就是新的入神,这样行吗?”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人来指定的?而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图南在这一刻明白了,所谓的棋运即国运也许是前人随口的一句戏言,所谓的入神也许不过是前人一时的想象,可就是这样的戏言与想象,却影响了那么多前仆后继为之努力的后人。
林克叹了口气,“这正是我们林家后代再也不愿意插手棋道一事的根本原因。”
林克没有说是,更没有说否,但图南却找到了答案。
“是了,那就对了。”图南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是恢复了平静。
随后他指了指林克手里的棋圣遗物,问道:“我可以打开吗?”
林克闻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图南,并说道:“打开吧,我也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子嗣,人也行将朽木活不久了,我想看看这里面藏的到底是什么。”
图南接过那牛皮纸袋,犹豫了一下后开始揭开纸袋上的封蜡,封蜡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异味从里面传出。
随后二人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羊皮卷轴,两人小心翼翼地揭开卷轴,瞩目望去。
卷轴上的字迹历经了这许多岁月后,已经逐渐地有些不再清晰。
于是两人走出书房,在阳光下仔细地看着羊皮卷上的字迹。
字迹并不多,只有十列,每列也仅仅只有四个字。
图南一一辨认着每一列的文字,他模糊的看到了∶
不贪、攻、入等熟悉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