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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京府驿馆中,屈离独自在房里盘桓了许久,随后便双腿盘坐在榻上,沉下心神吐纳周身。双手轻轻安放在膝上,由小腹中渐渐扩散至遍身经脉的磅礴气息,平抚着多日来的心绪不宁。
夕阳西下,斜射的红光透过窗前的树影,斑驳闪动。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行而来,须臾便轻盈地由窗而入,径直站立在紧闭双眼的屈离跟前。
“大皇子,大皇子......”
“谁?”耳垂微微拢动,屈离双手舒散着周身的气力,蓦然睁眼,接着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师傅!你终于出现了!你最近去了哪里,承嗣说自从到了长京府你们就分开了。”
久违的李亥仍然是那副惯有的站立姿势,胸膛挺起,单臂垂于身后,笑容可掬地说道:“我自是有要事要办......对了,上回北山七鹰那件事,大皇子不必再担心了,我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难道你把他们都......”屈离狐疑的目光投向李亥的小腹处,随即轻声说道:“也不对啊,师傅你如今的内力不是已经都——”
只见李亥轻轻摇头,露出不可名状的笑容,仰头说道:“大皇子,我虽然如今内力耗尽,但杀几个人还是能做到的。当然了,我并没有跟他们动手。”
“但我已查明,北山七鹰,与大皇子您并无仇怨,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受人蒙蔽罢了。况且他们先前也不知道您的身份......总之,这里头的事情有些复杂,大皇子您只要记住,如今他们已发下重誓,愿从此跟随您了!”
“等等,我有点糊涂了......”
一别数日,不想李亥竟然真的如他所言一般,不仅查明了真相,并且还成功收伏了北山七鹰这几位一等一的高手?!屈离忽而又想起那日师徒二人的争执,接着脸色潮红,尴尬地笑了笑,转念一想说道:“所以,下令的果真是赵家么?”
李亥脸色有些暗沉下来,淡淡地回道:“是赵家。”
“赵家父子不是一直想利用我这个前朝皇子么?到底为何要杀我?”
“大皇子,下令的不是赵家父子......是赵国公之女,赵俨的妹妹,郡主赵欢欢。”
“赵欢欢?”依稀记起,云州逍遥楼天字房中,那名刁钻娇蛮,出言处处与自己争锋相对的郡主......
屈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记起来了,在云州时我与岷王世子王珞起冲突时,那赵欢欢便在场。难道她是因为此事对我起了杀心?那也不合理,那已经是北山七鹰刺杀我之后的事情了。此前我并未见过此女。”
“大皇子,此事我之前也觉得蹊跷。后来,我命北山七鹰深夜潜入赵府,他们正巧亲耳听见赵欢欢与赵家父子的对话......”
李亥忽然眯起双眼,表情诡异地笑道:“赵欢欢刺杀您,是因为赵国公想把她许配给您!”
望着师傅意味深长的眼神,屈离连忙摆了摆手,偏头抗拒道:“这怎么行?且不说我与她素不相识,而且如今我已有了婚约了不是?”
接着摊开双手,略作愤懑地说道:“这郡主也太不讲理了,不想嫁人也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赵欢欢出身国公府这等贵胄门第,又备受其父兄宠爱,确实刁蛮任性了点......不过素不相识,我看不至于吧大皇子......”
“你是说云州那次?”见李亥的神色十分凛然,并非调侃之意,屈离沉下心神,脑海里思忖了一番,随即淡然一笑道:“呵呵,那次我看她和那王珞可是十分亲近,我得罪了王珞,等同于得罪了她。确实并非素不相识,恐怕已生仇怨了吧?”
李亥自顾拉过一把木椅坐下,接着身子前倾凑到屈离跟前,忙不迭轻声说道:“这倒未必!少女怀春嘛!按大皇子所言,想必赵欢欢可能十分倾慕那王珞,女子一时心气使然,这怎么能算仇怨呢?况且此二人确实走得近了些,这事儿在长京府也是有许多人知道。”
这师傅说了这么多,怎么话里话外有种替人牵线搭桥的意味?屈离眼神忽而闪烁,接着耸了耸肩膀,从容说道:“那不就得了?她是郡主,王珞是世子,门当户对正好!我说了,我与婚约在身,已经有了绮妹妹,我们也是两厢情愿。何必多生枝节?”
看见屈离谈及此事便是一副厌烦的神情,李亥轻叹了一口气,抬手不断把攥着胡须遍布的下颚,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皇子,恕我多嘴一句!先帝早有遗命,如今赵家可谓是您复位的最大助力,赵欢欢是赵国公的掌上明珠,这其中的意思想必您也清楚。他无非是想把女儿嫁给您之后,加深两家的羁绊,将来起事成功后,赵家的地位能够继续巩固下去。至于赵欢欢刺杀您一事,您也不必多想。只是此女一时冲动,北山七鹰已经归诚,今后——”
未及李亥说完,屈离抬起手,沉声打断道:“师傅,我怎么听你的意思,你倒是一直在为这个赵欢欢排解啊?她刺杀的可是你的徒弟!难道你还真想让我娶她?”
“大皇子,娶不娶当然要看您的心意。我只是觉得,与赵家联姻,未尝不可。对了,那赵欢欢长得也不错......”
屈离目光平静如水,盯着李亥的面容,直言道:“不娶。师傅你要是喜欢的话,你娶了吧。”
“我这......”
“唉!师傅,你说的我都明白。你一直都是为了我好。”屈离轻轻低下了头,接着眼神透露出炽热,冷冷地说道:“说实话,这赵欢欢刺杀我的事情,既然没有得手,也没有伤及无辜,我早已不计较了。但是赵家人,尤其是赵俨,昔日他在东平的所作所为,包括他杀害了承嗣的父亲,桩桩恶行,我难以忘记!”
“师傅,我知道你一直想着,让我联合赵家,去扳倒那个燕国皇帝。我也知道这是你最大的愿望,你当年将我救下,又把我送到东平,让我能无忧长大,此番忠诚恩义,我永生铭记!你又教我学武,教我练剑,还把一身内力给了我,这也足以让我感激一生。我也早已把师傅你,当做最亲近的人!”
言语愈发激动,引得李亥在旁也不禁周身一颤,屈离忽而眉头一紧,犹豫了片刻,这才脸色有些难堪地继续说道:“可从我记事起,身旁的养父母、妹妹,还有相府里的一切,对我而言,才是我的生活。可能我说出这番话十分自私,会让你很失望,其实我并不想去复仇,更不想复位当什么皇帝,师傅说的,当年我生父母的往事,我不敢忘记。但如今,我过得很幸福,我的养父母对我极好,建宁府还有个绮妹妹在等着我回去成婚,我实在下不了决心,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是惧怕死亡,只是不想让他们经历任何变故......”
此言一出,屈离便有些追悔了。恨自己言语不够婉转,又恨自己为何会在心心念念忠诚大义、并且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傅面前,说出这等有些忘恩负义的话......
许久无声,李亥端详着低头不语的屈离,心里一种复杂矛盾的情绪浓烈地交错着,不管如何,眼前这个少年,到底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大皇子,是我让您为难了吧......”
“也许您说得是对的,您被屈羽夫妇收养之后,本来生活得无忧无虑,他们也确实对您极好。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您应该也会安稳得这么过下去......先皇后临终之前曾对我说过,要让您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哪怕生长于寻常百姓家。”
屈离始终不敢抬眼,只是黯然地说道:“师傅......”
“其实原来,我在那铁匠铺中,也是成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一个落荒而逃的残缺之人,眼睁睁看着先帝被贼子谋害,只身滞留异国他乡,不过行尸走肉而已!那时我唯一的寄托,便是想在建宁府默默看着您平安长大,看到您成家立业的一天,此生足矣!后来如若不是赵俨找到了我,提及复位一事,先帝的遗命我早已不抱希望,恐怕到死我都无法完成!我又怎么敢贸然出现,去打扰您的生活......”李亥缓缓起身,脑海里或许曲折、或许温暖的记忆片段似的袭来,幽幽地低声道。
师傅此等重情重义的血肉男儿,我确实令他失望透顶了吧!屈离内心五味杂陈,怔怔地看着眼前缺了一臂、却仍旧仰起胸膛为自己独挡一切的男人,眼眶乍湿,有些嗫嚅地说道:“师傅,怎能说是打扰?你救了我的性命,又传授我武艺,更把几十年的功力全数给了我!这天大的恩情,我此生难报!”
瞧着屈离下榻朝自己躬身执礼,此时李亥却不像平日那般连忙过去扶起,而是坦然地挺立着、接受着,忽而咬牙转身,只留给屈离一道坚毅的背影:“大皇子,您是先帝的遗子,自从在上阳宫将您抱走那一刻开始,我的下半生便是为您而活着!您不要再说什么恩情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也是理所应当。”
脚步渐渐朝房门挪去,李亥沧桑的声音显得略微嘶哑起来:“大皇子,这复位的事情,我不会再强求您了!以后,您要好好活着,也必须好好活着!”
突然明白了此番言语的深意,屈离赶忙抬头追赶,却发现李亥的身影已然飘远不见!他悔意丛生,大声呼喊道:“师傅!师傅!”
片刻,一道低沉的传声蓦然折而复返,惊得屈离沮丧的面庞忽而扬起。
“先帝遗命,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