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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长京府外城。
几声鱼跃,五道诡秘的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漆黑的暗巷中。
望着齐刷刷跪伏在面前的五人,一声冷厉轻语从黑暗中传来:“铁鹰,你们几个现在真是长本事了!”
“先生!真是先生!我们,我们还以为您当年———”听到熟悉的人声,北山七鹰的老大铁鹰,怔怔地看着手里久违十五年的“李”字流星镖,泪光闪烁激动不已。
李亥单臂垂于背后,缓缓从暗处走出,冷冷地开口道:“以为我死了是吗?”
仿佛又回到当年,暗卫营中师徒相授的场景,铁鹰不敢抬头直视,只是呼吸急促,怯怯地回答道:“在上阳宫里,我和老二亲眼看见了您的左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条手臂而已,不提也罢……”
“先生,这些年来,我们每天都懊悔不已!您和先帝对我们七个有再造大恩,可我们却眼睁睁——”铁鹰众人面色晦暗,痛心地摇着头。
冷风中,李亥深呼了一口浊气,语气平和地说道:“铁鹰,那晚的事情不怪你们!我们同在禁军,暗卫营的规矩我懂,况且先帝早有旨意,你们北山七鹰无令不得出……”
“先生,其实宫变那晚,我们接到了密旨!”
“什么密旨?”李亥瞬间睁圆了双眼发问道。
“是,是……”铁鹰开始有些迟疑,又将目光分别投向身旁同跪着的四位兄弟。
“老大,你就说了吧!这可是先生!”
“是啊,老大!”
“说吧,老大!都这么多年了,怕他做甚!”
……
瞧见众位兄弟都如此言语,铁鹰蓦然抬起头,嗫了嗫鼻头,咬牙说道:“既然兄弟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是掉脑袋也得向先生直言相告了!”
“先生,那晚我们七个在烟柳巷暗卫营的一间铺子里,因为没有任务,所以聚在一起喝酒。突然来了个宫里的内侍,自称是先帝身边的楚大监,并且说有一道密旨,让我们即刻去办。”
“具体内容记不太清了,但总体意思就是,张氏一族意图谋反,让我们马上带人秘密抄了相府,捉拿国丈张擎父子。”
听到此处,李亥身子似是有些发颤,闭上双眼,愤懑开口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张相是先皇后的父亲么?一代贤相,天下皆知!”
“先生,就算我们知道又有何用?既有旨意,那我们就必须遵从!这也是您以前教诲我们的……”
“不,先帝绝不可能给你们下达这样的命令!”
铁鹰轻叹了一口气,仍是保持着跪地拱手,低头黯然地说道:“其实我们当时也有点犹豫,但是查验了那大监的腰牌,还有密旨上的拓印,却是分毫不差!更何况,后来我们又看到了皇城里头,有几个地方已经火光冲天了!兄弟们就更加确信,定是有人谋反了!”
“唉!是那姓楚的阉宦勾结反贼,给你们假传了圣旨!谋反的,不是张相,是那——”
恐是有所顾虑,铁鹰挺直身子,生生打断了李亥之言:“先生,我们心里明白!您不必多说……其实对我们这种每天在刀尖上滚的人来说,只知道奉命行事。至于真相如何,谁对谁错,不管谁当皇帝,对兄弟们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是么?”目光寒意逼人,李亥渐渐收紧了眼瞳:“不管谁当皇帝,只要继续给你们提供银子,你们都无所谓是么?不管孰是孰非,哪怕你们现在这个主子,是弑君篡位、十恶不赦的恶贼,你们也无所谓是么?”
随即李亥仰头望着天上依稀的残月,脸上蒙着一道凄切的黑雾,字字戳心:“我明白了!呵呵,真是可笑!枉我李亥,纵横江湖几十年,一直自认为能慧眼识人!最终,却收了你们七个不忠不义之徒!”
“先生!”闻言,地上五人尽皆同声,纷纷紧闭着双眼,神色凝重。但如同他们当年的选择一般,已无法挽回,苍白无力。
“不必解释了!今日起,我们的师徒情义就此断绝!只希望,你们能够对得起自己的一身本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李亥背过身去,一边空空的袖管随着微风杂乱摆动,萧瑟不已。
想当年,铁鹰既是七人中最年长的,又最受李亥器重,此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曾经叱咤风云潇洒自在的燕北第一剑,如今身躯却残缺不全,内心一阵酸楚,低声啜泣道:“先生!我们实在是愧对您!”
“你们不止愧对我,你们更愧对先帝!当初如若不是先帝惜才,你们七个早就是冢中枯骨了!”
五人的脸上都凝着重重的悔意,他们何尝不知,如果没有仗义的李亥,没有宽仁的永宁皇帝,他们早就和那些乱民一同被斩于深山了!
“既已酿成大错,无法挽回,我们也只能来日到九泉之下向先帝谢罪了!”
夜渐凉,缄默了许久,李亥又缓缓地开口道:“其实,你们还有机会。”
闻言,铁鹰一阵怔忡,连忙问道:“您此话是何意?”
“我且问你们,近日你们是否接到旨意,去刺杀一个东平的世子?”
“您如何得知?这……”
“我怎么知道的,就没必要问了吧?”
事已至此,铁鹰决意不再犹豫,凝视着恩师的背影回答道:“是是!前几日我们确实接到了刺杀命令,目标是东平国的端王世子屈离。”
“呵呵,失手了吧?”语气带着戏谑,李亥嘴角微翘。
“那屈离分明只是个稚嫩的少年,却没想到年纪轻轻,内家功夫如此高深!不仅没得手,我亲眼看着老三老七折在他手里……”旋即想到那晚,自己眼睁睁看着两位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结义兄弟,竟死于少年的一双银箸,铁鹰的双眼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李亥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并无半分惊愕,只是淡淡地应声道:“你们北山七鹰可是号称燕国最精通刺杀之人,行事向来缜密周全。每次刺杀必定预先布置,计划好时机地点,目标详情了然于胸,这回怎会如此轻敌?竟然还折了两人?”
“唉!老三老七折在一东平小儿手里,如不是亲眼所见,我打死也不相信!那晚我们接到命令的时候,实在太过唐突,未曾准备便已出发!但听到目标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是东平人,便没有多想,因为这么多年来,东平习武之人屈指可数,只是万万没想到……”那晚屈离的凌厉的出手,就仿佛是一道厚重的阴霾,始终缠绕在铁鹰心头,只见他瞪直了双眼,不停地摇头。
“你们可知东平使团此行,是为了完成两国约定好的云州交接一事。这可是你们那位主子,和东平皇帝商量好的,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派你们去暗杀使团中人?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先生,您有所不知,我们现在其实是赵国公麾下……”铁鹰恐李亥心生误会,连忙回过神来解释道:“自从赵国公两年前兼领了禁军指挥使,陛下便召见了我们,把我们北山七鹰的指挥权交到赵国公手里。”
闻言,李亥突然转身,径直走到铁鹰面前,面容竟扭作一团,极其狰狞:“这是那赵徵的主意?还是赵俨?”
李亥面上本就带着触目惊心的刀疤,如今又添上如此可怖的神情,铁鹰不禁咽了咽口水,连忙坦诚回复:“这,这回倒不是他们……是郡主的命令……”
“郡主?”
“便是赵国公的小女儿,浔阳郡主赵欢欢!”
李亥挑了挑眉头,似乎不可置信:“哦?你们北山七鹰,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听命于一个女子?”
铁鹰眼神凝滞,似是心有余悸地回复道:“先生,您可别小瞧了这郡主!她是赵国公的掌上明珠,极受宠爱。行事也颇像她的父亲,极为大胆!国公府上人人皆知,她的命令几乎等同于赵徵的命令,我们不敢不从。”
“那按你这么说,是这赵欢欢,让你们刺杀的?她和屈离有什么仇怨?”
“这个,我们实在是不知道!我们也从来不问,素来奉命行事。”
李亥轻轻活动着五指,戏谑地说道:“哼!北山七鹰鼎鼎大名,可是从不失手,这回却在一少年身上折了两人,这命令可真是下得好!”
“你们兄弟七人可是义同生死,怎么不继续刺杀了?”
铁鹰屏着气息,低沉地说道:“自从加入了暗卫,我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那晚出乎意料折了两人,刺杀失败后,郡主便命令我们停止行动了。没有命令,我们断然不会为了私仇暴露自己。况且,以那屈离的手段,就凭我们几个,如何杀得了他……”
“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告诉你们,这屈离,是我的亲传弟子。别看他年纪小,如今一身内功可是比我当年还要更胜一筹!”
“原来如此!”想起那晚屈离的出手方式,相当果断凌厉,俨然与当年的李亥无异,铁鹰众人粗重地喘气,已经恍然大悟!
“还记得当年在望北山下,你们对我说的话么?”
“但凭先生有令,我们无有不遵!这句话,我们誓死不敢忘!”
“如果是与你们接到的命令相违背呢?”
“如不是先生,我们七个永远只是那望北山中的乱民,早丢了性命了!”铁鹰众人齐齐低头,同声低喝道:“如今先生归来,我们便只遵从先生的命令!”
“此话当真?”
“如有二心,天诛地灭!”字字铿锵,声势凛然。
李亥目光渐渐蔼然,点了点头说道:“好,记得你们说的话!”
“现在我第一道命令,便是自今日起,屈离就是你们的少主!不必多问,这一点你们必须牢牢记在心里,对他要像当年对先帝那般忠诚!至于其中缘由,时机成熟,我自会与你们解释。”
既已赌誓,此时李亥之言便等同上天之命,铁鹰立即带头回应道:“遵命,先生!我们发誓定当竭诚侍奉少主!少主如有失,我们万死难当!那先生,我们是否要离开燕国,到东平建宁府去?”
李亥轻轻摆了摆手,表情看似云淡风轻:“不必!我还需要你们留在燕国,不久你们的少主会到长京府来,你们暗中护着就是。哪怕他功夫再高,也得提防着一些下作手段……”
“遵命!”
渐而一阵杀意骤然弥漫开来:“还有,盯着那赵欢欢!有何动向随时来报!这件事儿,迟早我要找赵徵父子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