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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摇曳之间,问天阁三层内室中,屈离盘坐在床榻之上,眼眸紧闭,双手微合,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有力起来。
半晌过后,隐约感到一股温热的能量,悄而缓缓地透过皮肤,在屈离身体表面徘徊了片刻,逐渐蔓延至四肢,最终汇聚向小腹。那股和暖舒畅的感觉,令屈离不禁长长吸了一口气。
“呼……”轻吐了一口长气,屈离揉了揉有些发烫的小腹,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时间过得也太快了……这天元诀确实不好练啊!难道真是师傅所说的那般,我底子太差了么?”
“才多久,你就想要练成?你当学武是喝水吗?”
屈离被这声猝不及防的沉声惊醒,忐忑张望着,一道身影凭空落下,稳稳地站在自己跟前。
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屈离双眼幽怨:“师傅啊!我能提一个建议么?你能不能别总这么突然出现啊?!迟早有一天,我得被你吓晕过去……”
只见李亥和善地咧嘴一笑:“大皇子,什么叫突然出现?臣可一直在这儿……”随即指了指房顶的横梁。
“我……”屈离随之抬头看了看,颇为无奈地摊手:“罢了……对了师傅,??以后你还是别总换称呼了,就一直叫我大公子好了,??也别自称臣!我总是担心你说漏嘴……”
“行,??大公子!那您今天感觉如何?整整一个月了,??这天元诀练着,身体感觉有何异样么?”
言归正传,??李亥拉过一把古朴的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下,接着盘腿询问。
屈离微微皱了皱眉头,??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不适……只是这几日感觉小腹越来越胀,发烫得厉害!唉,还是我底子太差了吧……”
“发烫?”一丝惊讶蜷上了李亥的神眸。忽然起身,双指猛的按压住屈离所指的发烫处,双眼紧闭,??仿佛在无声地感受着、思量着。
“师傅……这是……”
“别说话!”李亥沉声道。
片刻,??骤然眼瞳一缩,??李亥双指收回,??又朝屈离身上奇怪地审视了一番,随即略微迟疑地摇了摇头:“这不对啊……”
屈离听得好生紧张,连忙询问道:“师傅,我这这,哪不对?”
“也不是说不对。我之前说过,这天元诀是燕国天元门不传的内家功法,??门道高深诡异得很。常人练习,哪怕天赋异禀,这筑筋塑骨,凝出气力,??非得一年半载,??日夜修炼,才有起色……”
李亥接着脸上又泛起一丝焦虑:“大公子,??我方才探了探,??您这有些……”
“有些什么……”屈离神色有些不安,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有些快了……不是,??是太快了!”咂了咂舌头,李亥眼里竟然浮现出一丝惊喜。
屈离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薄怒道:“师傅,??我能再提一个建议么?你以后说话能不能别老卖关子啊!我还以为我是哪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李亥嘿嘿黠笑着。随即又挪到一旁,手指着屈离身前:“大公子,??您现在试试,看到那个花瓶没?把它击碎!”
“不就一个花瓶吗?好叻!”屈离说着翻身下床,撸起衣袖就要上前。
“回去回去!”李亥白眼一翻,不耐烦地将屈离推回榻上:“我没让您用手击碎!”
“隔空?”屈离暗暗发苦,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让自己隔空碎花瓶这不是天方夜谭……
反正也无外人,按着天元诀里所学,沉下心神,一道道涟漪似乎自小腹四周开始扩散到全身,又灌注至微微抬起的手掌。
“喝!”屈离凭空向前猛推一掌,涨红了脸吼出。之后又终于是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使劲地咽着唾沫滋润着有些火辣的嗓子。
“哐当!轰!”一声脆响过后紧接着巨响,花瓶骤然化为碎片,连同下方的方桌崩裂在地!
看着屈离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模样,随后又欣喜若狂的神情,李亥不屑又怜惜地嗔怪着:“我说打那花瓶,没让您打那桌子,使那么大力做什么……”
李亥摸了摸后脑,微微赞许道:“不错!你这天元诀练得比我当初好多了!”
“你不是还说我底子差么?”戏谑的声音回击道。
“大公子,您可别得意!这只是刚有起色,都说不上小成……就击碎个花瓶,再带上张方桌,您这去我那铁匠铺,我还不乐意要……”李亥负手而立,淡漠地说道。
屈离并未反声,凝着一丝认真:“师傅,我这这么差的底子,为什么就能,就像你说的,??这么快有了起色?”
“这……”正困惑着,??李亥闻言怔了一会儿,??随即眼神中又抹过一丝光芒,呢喃道:“大公子,也许这真是血脉遗传吧……”
“血脉遗传?”屈离不可置否,但心里还是不明就里,发问道:“你是说我亲生的爹,还是我娘?”
“您要称父皇,母后。”李亥拧着厉色正经道。
“行行行,父皇,母后,您说的是哪一位?”早就见惯了李亥对于永宁皇帝夫妇的敬畏之心,那也是自己早逝的未曾谋面的至亲,屈离只能顺从着。
“天元门开山立派数百年,将天元诀修炼到登峰造极的,便是先帝了!”瞬时噙着热泪,李亥缓缓道来。
“您是说,我亲爹,不是,父皇修炼过天元诀?难不成他还是高手?那怎么当年还……”
“您说的是为何当年却束手就擒,让那康王篡了皇位,对吧?”
“对。”疑惑又好奇,屈离咽了咽口水。
李亥干咳了一声,当年难以忘怀的记忆飞旋,引出了尘封的往事:“因为先帝在登基时,就已经自废武功了……说来话长啊!当年先帝少年时还是皇子的时候,一心只在府邸静心读书,长京府那些王公子弟的纨绔做派,他从来不参与,一直闭门不出。”
“直到一日,当时的天元门门主沈离潇带着弟子们到了长京府,参加三年一次的论道大典。先帝作为皇子,奉旨到场主持。每逢到大典时,长京府都挤满了名士高手,文坛武道大家学子,从四方云集而来!也不知为何,大典结束后,沈离潇到先帝那时居住的景王府拜访,两人足足谈了两日,之后先帝出乎意料地跟随着他,离开了长京府,上了凌烟峰。”
屈离睁圆了双眼,有些讶异:“他们谈了什么?这是习武去了?不对,父皇可是皇子,贸然离开都城,我那皇爷爷怎么想?”连珠炮一般的口齿清晰。
“我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李亥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娓娓说道:“只知道那时起,先帝便成了天元门沈离潇的亲传弟子。要知道,沈离潇可是世间罕见的武学宗师,一柄可斩苍穹的长剑,和一身深不可测的功法,曾经在凌烟峰上,一人面对千名高手的挑战,接连数月,无一败绩。随后一手创立了这燕国甚至是天下第一宗门,天元门!这可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连诸国君主都不得不交好的存在!所以,先帝成了他的亲传弟子这件事,对燕国来说,一名皇子有望成为武道大家,那简直求之不得!”
“先帝的底子就跟你一样。因为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因此身子骨略微单薄了点,所以当年刚拜入天元门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的关注。直到三年之后,先帝破关而出,这短短的时间内,跟脱胎换骨一般,身形大变,天元诀竟然被他修炼到大成!抬手似乎能翻云覆雨!此后的论道大典上,先帝的剑法那叫一个飘逸华丽,接连击败无数宗门高徒,一鸣惊人!震慑了天下无数人,令当年长京府里头多少女子倾心不已啊!”
这又是什么奇经轶典?说得屈离内心如同猫爪一般好奇的痒痒,吞了吞口水:“那后来呢?”
“后来,燕国见到先帝武艺如此惊人,您的皇爷爷便想让他留在长京府,准备挂帅出征卫国。但是,先帝抗旨了。当时他的身手哪里是禁军拦得住的?自己潜回了天元门去。燕国皇室认为先帝误入歧途,已经遗忘了自己的身份,于是召集了大军来到凌烟峰下,沈离潇毕竟也是燕人,也许是碍于一门之主的名望,或是不想与皇室有裂痕,并未出手。”
屈离听到此处,忍不住有些愤慨地开口:“这局面要父皇怎么收拾?说到底都是自家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沈离潇好歹是他的师傅,也不出来解围?”
李亥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也许有难言之隐吧!先帝那时年少,桀骜不驯得很,凌烟峰上,皇室多次派遣大臣交涉,他誓死就是不回去,这一战,最终还是打起来了!”
“先帝的武学造诣实在是卓绝,他一人鏖战了数千禁军精锐,却不占下风!但单枪匹马总会有些闪失,渐渐体力不支。突然一名女子出现在他身边,持剑相助,两人一拆一合,一攻一守,简直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自如!”
“但悲剧很快便发生了,有人在军中射出了一支毒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女子的心口,那名女子不久就倒地不起了。先帝大怒,原本和禁军战斗的时候,他一直在留手,并未出杀招。看到女子中箭倒地,先帝终于使出了离情剑,和离恨剑,两招下来,禁军瞬间伤亡了数百人!”
“随后,天元门主沈离潇终于出现了。他看到女子倒地也是表现得十分愤怒,随后便出面和皇室派来的使臣沟通了一番,很快禁军就撤走了。这事儿也就慢慢平息了。”
眼眶有些湿润,屈离不禁想象着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父皇,到底是一位威严肃穆的君王,还是一位铁骨柔情的侠客呢?
“那女子中的毒太过剧烈,又伤在心口,沈离潇拼尽了全力灌输真气都没能救回来,后来就离世了。先帝自那日起,原来爽朗的他开始变得缄默起来,一直守着那女子的坟墓,日日疯狂地在墓前练剑,并且几乎不与任何人亲近,就连他的师傅沈离潇都不理睬。”
“再后来,又过了三年吧,楚国发兵西陵府,朝中又来人了,这回先帝却出人意料地接旨了。但他下山之前,竟然当众废去了自己一身绝世武学,所有人都被震惊了!你想想,一个有希望跟沈离潇一样成为最顶尖的武道宗师,多少人羡慕嫉妒着!就这么自己放弃了,谁不惋惜?”
“接着后面的事情,世人基本都知道了。先帝自废修为后不仅失去了一身武艺,并且身体受到了不可修复的重伤!如何能再带兵打仗?主帅之位便被他那狼子野心的弟弟康王夺去了。先帝回了王府之后,又开始闭门不出,再过两年奉旨娶了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就是您的母后了。”
“呼……”屈离眼瞳一直紧随着,听罢长长舒了一口气,不曾想自己亲生父亲的经历太过于震撼精彩了!
细细揣摩了一会儿,屈离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师傅,我有点不明白。你刚刚说,我父皇使出了离情和离恨?那不就是你教我的吗?难不成……”
“这离情、离恨,就是天元门主沈离潇所创。所以,我同时教您剑法和天元诀的缘故,就是因为这两门可以相辅相成,又能内外兼修。天下武学中,剑法第一,同时又是功法第一的,百年以来,只有沈离潇一人!我,也是天元门弟子。”
屈离心中所想简直要被颠覆了:“那父皇和您便是同门师兄弟了?”
“正是。但是我当年的天赋,可远远没有先帝那么出色,我也不是门主的亲传弟子,只是凭着自己的悟性,每日拼命练剑。学成之后,我也去了论道大典……”
“那这回肯定轮到你出风头了!”屈离捂着嘴嬉笑着。
李亥一脸漠然地摇摇头:“没有,我输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那什么,燕北第一剑吗?”屈离以为只是自谦,戏谑地说道。
“真是输了!不过我就输给了一个人,西南扶竹国的云千尘。他的剑道,也是无与伦比啊!太阴剑法使的是出神入化,我稍一分神,轻敌了,输了半招!”
“扶竹国?云千尘?就半招?”屈离端起手臂又要发问。
“半招也是输,跟您说了也不懂……当时只知道这人是扶竹国白雾门的,其他一概不知。这么多年了,他的境界到哪一步了我更不知道!切磋武学嘛,各有来路,打就是了,何必问出处呢!”
“那你输了,你还说自己是燕北第一剑?”屈离突然嫌弃的目光惹得李亥老脸一红。
“这称号可不是我自封的!再说了,我要是赢了,就是天下第一剑了,怎么会只是燕北第一剑?”
“这解释,本公子服气!”敷衍地拱了拱手,看着李亥急头白脸地解释,屈离会心一笑。
“那师傅,那你输了之后呢?”
“别总说我输了输了!一提就来气……后来就因为那半招,我当时年轻,难免心高气傲嘛,觉得羞愧难当,就没有回师门。在江湖上历练了好几年,直到一日,师尊,也就是沈离潇派人找到我,说要追究我忤逆师门多年不回的罪过。我便赶紧上山跟他解释,于是他便让我将功赎罪,到长京景王府去,为一位师兄效命,也就是先帝了。先帝从见到我那一日起,便将他当年师尊赠予他的名剑龙渊赐给了我,视作兄弟一般,待我恩重如山啊!后来我就下定决心跟随他了……”说着李亥仰头,已然忍不住泪目。
感伤了许久,李亥蓦然牵起屈离的手掌,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公子,其实那一日您说要跟我学武,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传您这三离剑……”
“为何犹豫?”
只见李亥有些迟疑,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尊沈离潇亲口说过,他自身无父无母,这剑法是他当年孑然一身漂泊江湖,目睹多少悲欢离合人间苦痛才悟出来的!而使先帝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位女子,正是师尊的义女,也就是我的师姐——沈心。”
“沈心师姐离世之后,先帝整整守灵三年。也许是懊悔在凌烟峰上未能保护至爱之人吧,最后自己也悟出了剑意,那便是三离剑中最为凌厉绝决的第三剑——离心。”
闻言,屈离心中惊叹,自己的父皇当年果真是至情之人啊!离心!离别沈心!看来对那沈心真是一往情深,以至陷入痴狂了……但确实天赋卓绝惊人,竟然还能自创武学……
“所以离心,加上原来的离情、离恨,便是三离剑了吧!那师傅,你怎么也会?”
“不是我会,是如今天下,只有我会!就连师尊也只会前两剑。最后一剑,是先帝亲自传授给我的,因为那时他在为师姐守灵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每月都前去祭奠,顺便偷偷地看望他……”
终是恍然大悟!难怪父皇一见面就赠名剑,厚恩不断,原来两人果然是早有渊源啊!屈离忽然想到方才的迷惑仍未解答,继续追问道:“师傅,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你犹豫要不要教我三离剑呢?”
“其实前两剑倒无妨,只不过杀气重了些!只是最后一剑,就像打开了绝境之门,太过凄切凌厉!我此生也只不过用了一次,还差点收不住……先帝曾经告诫过我,学成之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轻易动用。因为离心,是他当年在心境处于极度绝望的时刻所悟,一剑破出,可毁千军万马,太过狠辣凶险了!大公子,太多的杀孽,会造成太多的苦痛别离!这是先帝的原话。”
“所以我犹豫,如此精妙绝伦的武学,我是生怕您会迷失了自己!但我又很快变了主意,我相信您一定能坚持住本心,纵然再凶险之物,良善也能化之……”
屈离拿起身旁一把的长剑,放在大腿上轻轻摩挲着剑鞘,低头直言:“师傅,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有一日,我不能坚持本心呢?”
“你一定能!”李亥的目光坚定又有些狂热。
“为什么这么笃定?”
伸手一把夺过,拔剑出鞘,李亥猝不及防将手掌轻轻抵在锋利的剑刃上!
“嘀嗒~”几滴鲜血立马掌破而出,垂垂落下!
“师傅!”屈离下意识地连忙夺过剑,看着李亥如此不寻常的自伤举动,目光哀怨,又有些心疼地拿起绢布裹住着他的伤口。
“哈哈看吧!就一个小口子,无妨无妨!”李亥却毫无征兆地发出爽朗的笑声。
随即,又慈爱地看着眼前正专注为自己包扎的少年,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是因为你是他的唯一血脉!三离剑,还有离心,只有你,最为适合,无人可比!”
脑海里相继浮现出屈羽夫妇、屈瑶、秦春绮甚至古承嗣、和身旁的李亥等所爱之人的熟悉笑脸,屈离呢喃道:“苦痛别离?万万不可……”之后便陷入了许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