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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苟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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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白雪纷纷,映衬着点点的红梅,像极了溅洒在白绫上的殷红鲜血,刺得眼生疼。皙儿已经去了一月有余了,永巷上下每日仍是匆忙的来来往往,然而因着接二连三的死亡,永巷的上空阴翳的罩着乌云,每个宫人都低眉敛目,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行色匆匆做着自己的本分,生怕触着什么。

    然而昨日夜深时分,一道尖厉的惊呼声却又打破了永巷的死寂,六宫上下人心惶惶,听子衿回,是东六宫这边昨日出了刺客,一道黑影从秦顺常的椒风殿掠过,将守在廊下的宫女袭眉吓得晕倒在地,因着常宁殿就隔在昭阳宫不远处,原因批改朝务过晚,直接歇在宣政殿的皇上听了此事,只披了件儿大氅,急色匆匆的就赶来昭阳宫,见我无事方放了心,将调查的事交给了皇后,顺道就留在了昭阳宫陪我。

    我披了件儿雪狐披风,静静坐在廊下,伸手择了枝红梅,凛风呼呼的吹着,我却丝毫不觉得冷。子衿在一旁担忧道:“主子,咱们进去吧,天儿冷,您身子刚好,若是再染了寒,可怎生是好?”

    “皙儿从前,最喜欢的便是这红梅了,每次择在瓶中,皙儿便伸手要去拿,一放到他手中,他便咯咯的笑个不停……”说着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笑意,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的敲落在红梅花瓣上,心里就像是拿着一把尖刀,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插进我的心口,鲜血四溢,殷红带着温热的血液染红了白刃,就像这眼前的白雪红梅……

    “主子,您别想了……”饶是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子衿,却也捂了嘴,偏了头不忍的劝慰着我。

    “皙儿是我的命啊。没了命可怎生活……”我苦涩的一笑,缓缓转着手中的红梅,仿佛又看到了皙儿嬉闹的小脸。

    这时一道急促的步伐渐渐走近,我没有回头。只听得李朝恩沉声道:“主子,椒房殿的安奉过来了。”

    “可有什么事?”子衿在一旁问道。

    李朝恩似是迟疑了片刻,然后不由地压低声音肃然道:“奴才问了,安公公没有说,只说有急事召见,说主子您去了就明白了……奴才瞧着。”李朝恩语中微顿,似是在思索:“安公公的脸色不好,还带了好些人来,怕是……”后面的话李朝恩没敢再说下去,而我却听明白了。只怕赴的就是鸿门宴。

    我缓缓起身,抚平了褶皱的衣裙,扶了子衿平声道:“走吧。”

    “主子?”子衿有些忧惶的看着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日皇后既是请了,就是下刀子。咱们也不得不去。”子衿黯然垂首,不再说话,扶着我朝前殿走去。

    待到了殿门口,果见安奉携着一众内侍前来,那气势倒像极了抓犯人一般。待我走到近前,安奉扬起三分笑意,恭敬地给我躬身行礼道:“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愿娘娘长乐无极。”

    我嘴角微扬道:“是什么风儿把安公公吹来了?还劳得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本宫这儿抓刺客的。”我抬眼睨了那后面敛眉肃穆的宫人。

    安奉眉间微挑,然后含着笑道:“娘娘这是说的哪的话,只是因着昨日刺客一事,皇后娘娘请娘娘前往椒房殿问话罢了。”

    “问话?”我眼尾微挑,然后语中微凉道:“还烦安公公带路吧。本宫倒好奇皇后娘娘能从本宫这儿问个什么话。”

    安奉没再说话,恭敬地弯腰请我先行,我眼也不瞥的扶了子衿的手提步而去。

    待到了椒房殿,恍然又回到了凝华殁的那一日,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主角,或许便是我了。我没有丝毫犹豫,扶了子衿的手傲然走了进去,到了圣驾前,我躬身行了礼,待皇上叫起,我方转而走向右首坐下。

    “妹妹也来了,六宫姐妹都来了,只等你了。”皇后温声道。

    我嘴角微漾,看着皇后道:“安公公对臣妾说,皇后娘娘要召臣妾问话,臣妾一听,衣衫也未更换,便直接赶来了,未想到还是来晚了,臣妾有罪,还请皇后恕罪。”

    我语中着重了“问话”二字,皇上一听,果然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冷眼射向安奉,皇后一见此,面色微滞,但很快便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道:“瞧安奉那个蠢奴才,本宫只是请了妹妹来一起说昨日刺客一事,何来问话一说,安奉,还不掌嘴?”说着皇后的语中不禁一凛,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吓得安奉忙跪地左右开弓的掌掴自己。

    果然是安坐凤位已久,平日里温和贤德示人,到了该狠的时候,丝毫不逊于郑兰。我嘴角扯起一丝冷笑,并不说话,只端了案上的热茶啜饮着。

    皇后原以为我会如平日一般替安奉求情,如今反见我坐在那黯然饮茶,当着皇上和六宫的面,自然得把面子功夫做足了,不敢随意说停,看着安奉双颊已肿的极高,抽的血丝也渗出来,皇后眉间微蹙,却强压着不能说话,我嘴角不露痕迹的牵起一丝笑意。

    “好了!狗奴才,还不滚下去,杵在这儿没得添晦气。”皇上凛眉一吼,安奉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今日召各位姐妹们来,也没得别的事,只是因着昨夜宫里除了刺客,闹得六宫人心惶惶,因此陛下将此事交予本宫调查,本宫自是放在了心上,昨儿一出事,本宫便派人一一搜查外庭,这会子还在查着,避免刺客掩藏,今儿也不得不搜查内廷和东西六宫,倒非本宫怀疑有人窝藏刺客,而是担心有人受伤,因此看看总是好的,不知各位妹妹可有异议?”说完皇后温然的睨眼看向众人,在座嫔妃自然不能反对,都诺诺的应了。皇后满意的一笑,目光一瞥墨兰,墨兰便领悟地带人去搜查。

    过了半柱香的时刻,在座的嫔妃都如坐针毡,生怕自己染着什么事一般。脸上无疑不是担忧焦切。就在这时,突然见墨兰神情肃然的走了进来。皇后睨眼问道:“可是查出了什么?”

    墨兰看了皇后一眼,然后垂首道:“回娘娘,方才有人来报。说外庭武台殿查出了可疑之物。”

    武台殿,原是历代皇子习武之地,因着先帝喜爱舞文弄墨,不喜刀枪,因此对皇子的文赋和音律修养要求极高,武艺反倒是不甚要求,如此武台殿便日渐搁置下来。而本朝,武台殿则成了侍卫值夜守卫之地。

    皇后探寻的看向皇上,皇上唯一颔首,皇后便道:“呈上来。”

    墨兰垂首将一个小布包呈到圣驾前。布包中隐隐发着幽蓝的光芒,待打开后,只见皇上眼神一震,不可置信的直直盯着那布包中,脸色阴郁而又伤痛。然后抬眼静静地瞥了我,我的心下一沉,压沉着不祥的预感。

    待皇上将布包中的物事取出,我险些惊得站起来,只见那是一支看似寻常的玉珠芙蓉簪,然而只有我知道,此簪是由绿松石嵌悬黎所制。“悬黎”是夜明珠中最珍贵的一种,犹如牡丹之中“魏紫”最属珍品一般,世间仅此一颗。《战国策》曾云,“古有四明玉,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便镶在这绿松石中,遥相辉映。

    这是曾经皇上秘密命人去全国搜找,最后做成此簪,于七夕乞巧夜送与我。此簪只放于室中,夜晚便能散发幽幽蓝光,照亮整个寝殿,我一向珍贵,特命子衿警妥保管,今日怎会出现在这儿,又怎么会掉在武台殿……想到此,我只觉得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着自己。

    “来人,拉帘摆屏!”皇上沉声掷地。立刻便有内侍利索寻了厚重的帘布和巨大的屏风拉开,瞬时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而那玉簪却幽然发着蓝光,照亮了整个椒房殿,也照亮了皇上愈发阴沉森寒的脸。殿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而我的心却一点一点的下沉。

    “撤!”皇上闷声而道,瞬间又恢复了明亮,而皇上的面色却是一黑,手中握拳紧紧攥着那跟簪子。

    “这可是什么宝物,臣妾等竟从未见过?”秦顺常眼中好奇的惊叹道。

    只见皇后温和笑道:“本宫听闻《战国策》曾云,‘古有四明玉,周有砥厄,宋有结绿,梁有悬黎,楚有和璞。’方才瞧着,想必梁有悬黎,便是此物了吧。”

    四周传来吸气之声,秦媛惊呼道:“此簪如此珍贵,如何会丢在武台殿?这一看分明是女子之物啊。”

    “墨兰,此物从何而来?”皇后也疑惑地看向墨兰。

    墨兰垂首道:“是从武台殿一个内侍的包裹里翻出的,人已经在外面了。”

    “那便宣上来好好问一番,说不定是盗窃所得。”皇后沉声道。

    墨兰很快引了个侍卫进来,星眉寒目,倒也算得俊朗,两边的许多宫女都不由红了脸垂了头偷瞄着。

    “北宫卫士秦宇参加陛下!皇后娘娘!”

    “起来吧。”皇后出声道。

    “这簪子你是从何而来?”皇上忽然沉声问道。

    那侍卫一听,脸色一变,连忙跪地道:“微臣昨夜巡查温泉宫旁边的御苑时,在假山下发现的,周围花草相掩,但微臣却隐约在其中看到了亮光,一时好奇便去看了,才见着此簪子,微臣一时起了私心,方捡了回去藏着,谁知很快便传来六宫出了刺客一事,方才来了人四处搜查,微臣一时心虚,就被瞧了出来,微臣一时糊涂,求陛下恕罪。”

    “刺客出现在内廷,吓坏了臣妾宫中的袭眉,如今又在温泉宫找到了这枚独一无二的玉簪,难不成……”秦顺常猛地一变脸色,紧张的拿绢子捂了嘴,戏做的极好。虽然后话未说完,但点到即止,在座的人无疑不是讳莫如深的脸色,顿时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谁说不是呢?有人敢做就不怕有东窗事发的一天,那刺客出现在秦顺常的殿中,说不定是刚成了事儿,在你那儿撒个脚,谁知被袭眉逮了个着儿。”林柔娆瞥起一抹玩味的笑,语中污秽不堪,一些嫔妃都拿绢子捂了嘴不说话。

    皇上的脸色已极为阴沉,林柔娆却毫不察觉,继续似笑非笑道:“如此联想着,许就是椒风殿周边儿哪宫里的红杏探头出墙了,前儿王婕妤的事儿不就是最鲜活的例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