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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敬心系唐门安危,才刚换上干净的衣裳,就迫不及待地拉上封胜和李放,马不停蹄地赶往德阳。他们走得太急,以致于封胜都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对钟世诚产生的异样心情究竟是什么。
三人都是好手,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半的路,终于来到了德阳城外。要进德阳,一是从城门通过,二是绕远路从西南方向进入。选择前者,需要通过有人把守的城门,选择后者的话,会多浪费一日的时间,宋子敬三人都不想浪费时间,只能选择前者。
宋子敬虽然心急,但是有钟世诚严厉的警告在先,他总算没有冲动行事。他们在城外弃马之后,没有立刻进入德阳,而是去乔装打扮一番。宋子敬乔装成四十有余下巴留着长髯的赤脚大夫,李放乔装成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封胜无需乔装,他在李放的帮助下简单地修饰了下眉眼,一家三口便新鲜出炉了。
他们排队入城的时候,发现钟世诚猜得没错,德阳的城门被严密地监控起来,无论是在城门盘查的卫兵,还是在暗中盯梢的武林人士,都半点也不放松地监视着进出德阳的人。他们防范的对象,无疑是为寻回功法而来的魔教,在城门被拦停盘查的,都是一些会武之人。
区分习武之人和普通人,最简单的方法便是观察其步调和气息,常年习武之人,下盘沉稳,步履轻盈,气息浑厚绵长,很容易从普通人中区分出来。宋子敬他们三人全是会武的高手,若不想被卫兵拦下盘问,这是他们必须要克服的问题。
气息容易调整,步态却是难题。李放自我摸索千面乔装时,曾专门练习过多种步态,转换步态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但宋子敬和封胜就不行了,他们突然改变步态的话,肯定很容易被眼尖的人看出别扭之处。
好在他们此次入城带上了李放,李放在乔装方面的修行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高度,只用一个小技巧便解决了宋子敬和封胜的难题。李放给他们寻来两双新鞋,这两双鞋比他们常穿的鞋子要大,穿到脚上后,用习惯的步态行走,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步履拖沓的效果,与普通人相似。
德阳城门的卫兵们日日紧绷神经,在城门盘查进出之人,工作量之大,早就让他们精神疲乏,再加上环境嘈杂,轻易就让宋子敬三人过了关。
三人入得德阳,李放便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到了城西市井深处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宅,把身上的乔装打扮从头到脚全部换掉,恢复正常的男装打扮,只是还保留着脸上的修饰。他们未在民宅久留,把身上的行当全部换掉之后,便从后门悄悄离开。
狡兔三窟,惊门在德阳安插的暗桩不少。李放虽然疲惫到了极点,还是勉力提起精神来,带着宋子敬和封胜,花上半日时间,从城西辗转到城南的一家布庄。布庄是惊门下的产业之一,此处是惊门所掌控的距离唐门最近的一处产业。
惊门门徒早早就在布庄候着,李放刚把人带到,情报便呈了上来。
果然如同钟世诚所料,唐门能延绵几百年生存至今,虽不是什么跺一脚整个武林抖三抖的大门派,也不得江湖主流的认同,但要顶住颜贺的施压,却是绰绰有余的。
宋子敬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情报,长长地松了口气。
颜贺才当上武林盟主不久,还未曾有什么建树,如今就急着想拿唐门开刀。愿意买他账的江湖人士,大多数都是被魔教所迫害的小门小派,真正的大门派尚处在观望,未曾表态。而颜贺如此针对唐门的行为,也让老一辈的江湖人士想起多年前唐门与五蕴阁结怨之事,哪怕颜贺再不情愿,也免不了被人贴上心胸狭窄的标签。
唐门掌门日前下了禁令,尚在德阳的所有唐门弟子,都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唐门不得外出。掌门则频繁外交,得了不少大门大派的承诺,在最终确认魔教功法被盗是唐千羽所为之前,他们都不会对唐门出手,相对的,若魔教来袭,唐门也必须作为主力迎击。
唐门应下如此要求,自然是吃亏不少,不过相对比起被颜贺欺压,这样的局面已经好得多了。
宋子敬紧绷了两日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下来,为了谨慎起见,宋子敬并未立刻回归唐门,而是留在布庄做休整,既方便随时接收情报,也能在发生意外时及时赶到。
宋子敬冷静下来,乖乖听从安排,李放也终于能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回肚子里。在他们脱队赶往德阳之前,钟世诚曾笑眯眯地找到李放,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切都靠你了”。李放一秒从钟世诚眼中读出威胁——要是在他到达德阳前出了什么事的话,李放就把脖子洗干净等着被宰。
李放太过在意宋子敬,一不小心就忘了,跟着他来的,还有封胜这个危险人物。等他们落脚布庄休息了一夜,李放才想起封胜这号人来,早上李放去唤封胜吃早饭时,封胜已经不在布庄了。封胜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出门逛一逛,让李放无需担忧。李放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脑补对封胜一百零八踢,这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现在德阳的气氛很紧张,李放不敢大肆张扬地派人去寻封胜,他只能自我安慰对自己说:在胜少爷随他们一起来德阳之前,教主曾对胜少爷叮嘱过一番,以教主的英明,肯定已经在胜少爷脖子上拴好锁链,胜少爷绝对不会乱来的。
如此一想,李放顿时变得乐观起来。
李放对钟世诚盲目信任,却不知还在随着车队赶路的钟世诚的忐忑与不安。
一直以来,钟世诚都把封胜绑在身边,用各种潜移默化的手段影响着封胜,同时也能很好地把封胜监视起来,出现什么意外时,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次钟世诚放手让封胜先到德阳,无疑是一次豪赌。
钟世诚不像其他引导者,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通透了所有真相,他完全不知道封胜的危险程度,所以才能以与其他引导者截然不同的方式思考,才有那个胆子做出这样的选择——若封胜总是像个奶娃子那样跟在他身边,所有事情都听他的安排,那封胜永远无法成长。他已经教会封胜足够多的事情,唐门之事,很适合作为推封胜一把的时机。
至于成效如何,且看封胜。
***
封胜留字条离开布庄,并未即刻去扑杀颜贺,而是完全按照着字条所写,去逛一逛德阳的街头,当然,这条街与布庄相距甚远,离唐门倒是蛮近。封胜走在铺展着晨光的街上,咬着从一个生意很火爆的包子摊买来的肉包子,肉包子皮筋道有嚼劲,皮薄肉多,吃起来很是有味道,细细的品尝,竟能尝出好几种特别的配料来。
封胜走路的步伐一顿,拿着肉包子的手有些僵硬。
曾几何时,食物对封胜来说,只是维持生命的一种必须品,好吃、难吃、生的、熟的,封胜全无概念,也半点不感兴趣,反正只要能维持生命的东西,他都能吃得下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能在吃到食物的第一时间,尝出特别的配方来?
这全都是钟世诚造成的。钟世诚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人,在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时候,他确实不会苛求,但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变着法子改善生活,衣食住行,钟世诚摆在首位的就是吃。
在塞北那五年,钟世诚没少为食物折腾过,他折腾得不痛快,封胜却一副我啥都能吃的淡定样,如此欠揍的模样,让钟世诚当机立断把封胜拉下水,把折腾食物改成折腾封胜。除了塞北的食物以外,每次商队到颠连,都会给他们捎一些大庆的米面和调料,这些珍贵的食材,被钟世诚扔给了“最闲”的封胜来处理,在无止境的压迫中,封胜被动学会了做得一手好菜。
如此潜移默化之下,封胜就连吃个包子,都会习惯性地去揣摩其中的配方。
封胜把嘴里的包子吞下肚子,面无表情地望向远在天际的高积云,高积云的形状犹如人的侧脸,咧着嘴,表情似笑非笑,一如那个明明不在他身边,却还阴魂不散的引导者。
封胜把包子吃完,也没了继续游逛的心情,他正要打道回府,却见到一个过了多少辈子都无法遗忘的人——男人相貌堂堂,看起来大约三十四岁,身形高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系白玉腰带,左腰侧配着一把敛去锋芒的长剑,正在好些人的簇拥之下,朝着封胜迎面走来。
男人也注意到了封胜,他将远眺的视线拉回来,微微低下头,与十多米开外的封胜对上了视线。当那人看到封胜的双眸,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紧紧盯着封胜不放。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和太子合作,给唐门使绊子的颜贺,颜盟主是也。
封胜很清楚颜贺为什么会看着他愣神。
封胜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就算封胜现在有易容术遮掩,也无法完全遮掩这双眼的美丽。只可惜封胜的眼神已死,再漂亮的眼睛,长在他脸上也是白搭。这双漂亮的眼睛,是封胜从封向珊血脉继承而来的,与封向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长得如出一辙。颜贺就是对封向珊的眼睛一见钟情的。
颜贺对封向珊的痴迷已经成为执念,封胜在某一世斩杀颜贺时,曾见过颜贺深藏地下的画室,画室里有数千张人像画,每一幅画都是颜贺亲手所作,画上永远都只会是那一个人,封向珊。颜贺的这种疯狂,让封胜觉得恶心。
钟世诚他们想不明白,为何颜贺会突然对唐门发难,封胜却是知道的。颜贺对唐门发难,正好是封向珊受不了颜贺的掌控欲,留下诀别书逃离颜贺的时候。颜贺陷害唐门,毫无疑问是对唐千羽的迁怒。如此心胸狭窄之人,让封胜非常瞧不起。
现在在街头偶遇颜贺,颜贺看着封胜的赤.裸裸的眼神,就像在估算着一件货品的价格,让封胜对他的不屑愈加深化,从而转化为深深的恶心。封胜都要气笑了,这个恶心的男人,竟是为了他与封向珊相似的眼睛,想要把他囚禁起来据为己有。
呵呵,封胜在心中嘲讽地冷笑几声,现在想来,前几世与颜贺相遇之时,封胜的天煞孤星名头已经非常响亮,才让颜贺没胆对他生出邪念来,如今相遇,封胜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一岁的无害少年,瞬间就让颜贺内心滋长起欲.望。
颜贺失神地看了封胜许久,直到封胜与他错身而过,才回过神来。颜贺假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才领着人继续朝着唐门据地的方向走去。
封胜走出去很远,走到无人之处,才渐渐把杀意压抑下来。当他冷静下来,也终于有余地去想些别的事情了。
他深深地蹙起眉,方才颜贺用露骨的眼神盯着他时,他也在用隐晦的盯着猎物的眼神看着颜贺,颜贺从头到脚,密密麻麻地罗列着许多种方案,毁掉颜贺在江湖上的名声、把他玩得痛不欲生、让他背负着世人的骂名痛苦地死去,等等。
虽然计划很恶毒,但是以这种态度对待仇人,那不是很正常吗?
对于别人来说,这也许很正常,可是对封胜来说,这不正常,非常地不正常。
从前封胜遇到仇人时,脑子会自动列出两个选项:现在立刻杀掉;暂时还不能杀,晚些再解决。非此即彼,只有两个。可是刚才他到底在想写什么,一个恶毒无比的计划,飞快地、顺理成章地在他脑中成型,仿佛有一个温润又冰凉的声音,附在他耳畔,轻轻地将计划娓娓道来。
封胜抬起右手捂着有些发烫的耳朵,猛地扭头向后看去,没有人……
彼此的距离很接近时,封胜一直未能察觉钟世诚对他的影响。当距离猛地拉远,封胜才发现,他的生活中写满了钟世诚的痕迹,钟世诚留下的不仅仅是痕迹,还该死地还影响了他的思考方式,以及行事章法。
就如同此时,封胜非常想要杀掉那个让他恶心不已的颜贺,却还是生生忍住了那股冲动,只是杀掉颜贺的话,那实在太便宜他了。封胜打算耐下心来,等待钟世诚与他们会合。
封胜不得不承认承认,钟世诚的计谋,分分钟甩他十八条街。等钟世诚安全到达德阳,以他对自己人的护短程度,那个胆子肥得敢拿唐门泄愤的颜贺,肯定会死得很难看。
——如此深刻地体会到钟世诚对自己的影响,封胜竟不觉得讨厌,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
如此又过了三日,钟世诚一行人姗姗来迟,他们车队分作三组,依次进入德阳。
陈叔和紫藤先行进入德阳,钟世诚是最后一组进入德阳的,当他们有惊无险地全员入得德阳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钟世诚没有到布庄去和大部队会合,而是到属于惊门的一家客栈落了脚,客栈经营方式比其他客栈要人性化,清洁程度也高规格得让洁癖狂都挑不出毛病,哪怕这家客栈的收费比其他客栈要贵上三成,生意也依旧火爆。
钟世诚刚在店小二的引导下走到客房,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一沓写满字的纸张便送到了他手中,这是四天以来惊门收录到的情报。情报很杂,有疑似封向珊下落的情报,江湖某几大门派的人被魔教所杀,唐千羽正好在案发地被人目击到,等等情报。
看着那些风云突变、写满血雨腥风的情报,钟世诚眨都不眨一下眼。反而是颜贺近日心情暴躁,这个不痛不痒的情报,让钟世诚翻看的动作停顿下来,他挑了挑眉,单独把颜贺情报抽了出来。
这个情报所呈现出来的信息,并不是颜贺本身,而是封胜竟然没有对颜贺下杀手。
钟世诚在塞北时,就曾对封胜的武力值做过实验,封胜每长大一岁,武力值都在以几何的速度成长,到他们回大庆的前夕,封胜的武力值已经达到一个很恐怖的程度,宋子敬都直言,封胜九成能在江湖上夺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以封胜的武力,他若想要杀频繁出入五蕴阁的颜贺,虽不能轻易达成,但也绝对能做得到。
钟世诚有些后悔,不就是进德阳吗,他为什么要安排得那么婆婆妈妈的。真想立刻见到封胜,去摸摸他的脑袋,看他到底是不是发烧生病了,才没能去杀颜贺。
钟世诚正苦恼着到底是先休息一晚上,还是趁夜避人耳目去找封胜,突然听到轻轻的咔咔声,把客房与客栈外隔开的木窗竟被人从外头轻轻撬开,钟世诚绷紧神经,双眼盯着窗台的方向,手悄悄地摸往怀里的瓶子,那是宋子敬给他防身用的迷药。
穿着夜行衣的人踏着窗框,跃入客房,落地无声。钟世诚松开握着瓶子的手,几步走到来人身边,他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猛地把窗关上。
钟世诚屈起手指,往身高才到他胸口的黑衣人脑袋上敲了个栗子,“大半夜地干嘛走窗户,你知不知道半夜从窗户进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贼,另一种是贼。”
封胜有些无语,他摘下遮脸的黑巾,“你说的是同一种人吧。”
“怎么能一样,前者偷钱后者采花。我养你那么大,不是为了让你当采花贼的。”钟大土豪壕无人性地忽略了封胜入室偷钱的可能。
封胜盯着钟世诚的双眼,也不说话。
“好吧,你赢了。下次别走窗户,吓人。”钟世诚调戏不成,只能撇撇嘴,“你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封胜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对颜贺复仇之事,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钟世诚轻轻勾起嘴角,原来……不是因为生病了才留颜贺一命啊。
看来,他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