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驹龙:现代交通工具的发展,不但大大加快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也改变了人们的地理观念。比如说如今坐飞机从北京到乌鲁
木齐,才三个多小时就到了。火车虽然慢些,可经过昨天一个下午、一个夜间,就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穿过了河北、河南,如今又进入了陕西
。记得有一次读到一位美籍华人作家写的文章,题目叫作:“世界真小”。这话乍一看好象难以理解,其实仔细想想,可不是么?连月亮都可
以登上了,而且不久的将来人类即可登上火星。。。。。。何况仅仅在这个地球上?我琢磨,这就是由于地理观念上发生了变化,引起了人们
对整个世界和人生的思索。
可是返回四十几年前,在进疆的路上,我当然还根本不会产生这些想法。那时从酒泉到星星峡,走了二十几天,顶多是千数
里吧,就已经觉得走出好远好远了。而由星星峡再往前走到哈密和乌鲁木齐,地图上虽然明确标着里程,心里又总以为不知多远似的,既满怀
激情,以有点茫然不知所向。
这也许又跟当时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有关系。星星峡的那个不怀好意的高营长,后来看到我们有了准备,再难得下手,终于公
开投靠了乌斯满匪帮,拉着一部分人跑了。这无疑以给我们增加了前进路上的困难。
不过在从星星峡到哈密的路上,他们没敢出来捣乱。我们又在星星峡作了短暂休息,备足了粮草,所以以经过几天的连续行
军,哈密--这个新疆的真正的东大门,终于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虽然这座美丽的县城早已被敌人破坏得满目疮痍,但是经过瀚海荒漠的千里
奔波,竟在这里突然看见了一片富饶的田园和密集的居民住户,也好象蓦然回到了自己家乡一样,激动而又欣慰。
刚刚驻进这座小城的我军先遣部队的首长,率领着许多同志到城外迎接了我们。虽然原先并不是一个师的,,可这时,那种
战友相逢的热烈,亲切的感情,简直催人泪下!应该说,先遣队的同志们也是很艰苦和危险的,可是,他们倒把我们能够赶着上千匹骡马安全
抵达哈密,看成是了不起的奇迹,好象个个是英雄好汉。那位首长抓着我们一个个战士的手,又轻轻摸摸那一张张黑瘦、粗糙的脸,眼睛湿润
了,声音颤抖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军首长天天都要打电话询问你们呢!”--这样的一句问候,如果放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的某些场所,也
许只能当作官样文章吧?可在那时,在哈密城外,在那秋末冬初的戈壁滩与绿洲相接壤的地方,我们却好象听见了母亲的召唤,父亲的激励,
和骨肉兄弟的慰问。。。。。。
先遣队首长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物资,安排了很好的食宿。同志们情绪高涨,欢天喜地。可是,我们前卫连的几个同志,特
别董连长,又总象心里缺了点什么似的不安生。那天下午休息,本来应该好好睡一觉,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把警戒任务布置好以后,就非
拉我上街不可!直到走出我们住的那个院子,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才又急切、又埋怨的口气说:“怎么一直没看见老时?咱们去找找他!”
是啊,大家都在心里惦记着老时--那个虽系偶然相识,却又仿佛是至交的“俘虏兵”!可是,我们虽然知道他的家在哈密
,当时却又谁也没记下他的详细地址,这人海茫茫的一座哈密城,我军先遣队又是刚刚入城不几天,可上哪时去找他呢?
“这个家伙!骡马大队进了哈密,满城风雨,谁都知道!他怎么能不出来看看咱们?”
董连长盼见老时的心切,话倒说得在理。我心上忽然掠过一丝阴影,猜测道:
“会不会出什么事?听说咱们和先遣部队进驻哈密之前,敌人刚刚在这里搞了一场黄金抢劫案!”
这是我们来到哈密之后才听说的。就在十天前,国民党驻守哈密的一个团长,鼓动了三万多人,在哈密城里烧、杀
、抢、掠,盗劫了银行储存的全部黄金和白银。如今,满街还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我和董连长怅怅地走了一程,心情越发感到沉重。最后
,我们不得不终止这毫无希望的寻访,让那个不知去向的老时,只好成为我们记忆深处的一个人物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我们骡马大队又重新上路了。出发前先遣队首长一再关照,近日乌斯满匪帮活动猖獗,让我们沿途格外警
惕。加之由哈密去乌鲁木齐,既要穿过火焰山下地势险要的山涧,又要翻越冰大坂,道路崎岖,敌情复杂,时时处处都要果敢、谨慎。
果然不出所料,走出哈密不远,我们就发现,有一股土匪一直鬼鬼祟祟地活动在这支骡马大队的周围。当前卫连到达七角井
的西盐井时,地势突然间变得更加险峻起来,两山夹一沟,道路从曲折、深幽的峡谷中逶迤而过。两旁石崖峭立,奇形怪状,光秃秃的不见一
棵草木,宛如凶神恶煞把守的鬼门关。董连长挥手让部队停止前进,机警地举目四望,仔细观察着两边山头上那每一处可能设有埋伏的角落。
然后稍一思索,决定派出一支小分队深入峡谷进行一次搜索侦察。这在这十五名战士组成的小分队拍马进谷的一霎间,右手的山沟里一阵哗啦
啦的滚动声猛然响起,大家立即端枪在手,只见一个人随着滚动的石头冲下山来,边跑边喊:
“董连长--!快上山!”
董连长和我跳下马迎上前去,才认出那是浑身衣衫破碎、满脸伤疤道道的时运福。
“是你!--老时!”
我们俩人架住了老时的胳膊,急切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气喘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只是一面打着手势指着两侧的山头,一面
呼吸微弱地喊了两声“快。。。。。。快。。。。。。”便晕了过去。
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他的左腿已经负了重伤,鲜血从裤腿上滴下来染红了鞋面。吴副参谋长此时恰好赶到,听取了简短的汇
报之后,他命令我马上把老时安顿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让随队卫生员为他包扎,并尽快弄清来龙去脉;然后由他自己和董连长分别率领两
个小分队迅速抢占两侧的山头。
多亏我们抢先了一步,队伍冲到山顶时,果然发现山后有百十个匪徒正猫腰向山上摸来。
等老时清醒过来,我才从他那里得知,原来他那天从星星峡赶回哈密后,还没等把老母亲转移,就在当天夜里被几个匪徒秘
密抓走了!他们娘儿俩被捆绑在马上,堵住嘴,喊不出声,也挣脱不开,星夜被绑架到这西盐井的深山里。匪徒们的罪恶目的一是要报那星星峡之仇,二是用他们母子作诱饵,在这里伏击骡马大队。今天早晨,老时在又一次遭到严刑拷打后,被拴在马背上来到了山那边的一个隐蔽场所,他预感到形势的严重和骡马大队可能受到的威胁,所以才不顾性命地靠着山石的掩护逃匿出来了。他说,他没想到自己能活着见到我们,只盼着自己这个目标引来的枪声,也就可以给我们报信了!但是,意外的是敌人竟没有开枪,或者说,也许是他们没估计我军会行动得这么神速。。。。。。也或许是另有什么阴谋!
“那么,你的老母亲呢?”我急切地问。
“她。。。。。。走!咱们上山!”
他哽咽着这样回答了一句,两只发红的眼睛一闪,拉起我就向山顶小分队追赶而去。当然,那条受伤的左腿不会让他走出几
步,便又险些摔倒。这时,狡猾的敌人看到我们的主要火力已被他们活动在山沟里的百十个匪徒所吸引,便又派出一股骑着马的土匪从山谷里
骤然冲出,直奔我们那些停在路旁的骡马看扑去!敌人来势凶猛,而且早有预谋,那俯身马背的匪首竟在怀前按住一个白发苍然的老太太,时
运福惊恐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痛苦而又绝望地喊道:“那是我娘!怨我上了他们的当!”边喊边摸起石头要向敌人的马队冲去。那当然只能
是白白的送死,我强把他按住,命令看护那些骡马的战士们立即占据有利地形,准备迎击敌人。
那股匪徒挥舞马刀旋风般卷来,越来越接近我们的骡马。我知道,如果此刻一旦让他们得手,那就不知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亡和损失!可是尽管形势如此严重,我们却又不敢放开手脚给以迎头痛击,深怕万一不慎伤及那位多灾多难的老母亲。山头上的两个小分队此刻已发现了这种严重局面,吴副参谋长和董连长分别带着一部分战士迅速来到恰好可以拦截那股土匪的在崖上,那位被匪首按在马上的时妈妈,不知是发现了营救她的亲人,还是已经意识到敌人把她作为挡箭牌冲向我们那群骡马的严重后果,只见她在狂奔的马上一挣扎,向着两侧石崖上呼喊了一句“儿啊--!快打他们--!”便突然一头向马前栽去,双手死死坠住了马缰绳。那马骤然一惊,前蹄腾起,使马背上的匪首几乎摔下马来。石崖上的董连长和几个战士一声大吼,凌空而下,与匪徒们展开了肉搏。吴副参谋长也随即指挥队伍分兵两路,冲杀下来,马刀挥舞,子弹呼啸,顿时把来势汹汹的敌人打成一烂泥。
一场恶仗结束了,我们除有十几个同志负了伤,没损失一匹骡马,反而缴获了二十七\八匹敌人的战马.被击毙的敌人之中,有那个曾在星星峡设过“鸿门宴”的高营长,也有乌斯满匪帮中曾去星星峡打过那批骡马主意的坏家伙。
可是,当我们在几百米外的深沟里找到老时妈妈的时候,那瘦骨嶙峋的血肉之躯早已几乎不可辨认了!
尽管紧张的形势不允许我们过久地在那里停留,但我们还是把老人家的遗体抬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请老族长主持,由几位回疆妇女给时老妈妈着了水,按着民族风俗把老人家安葬了。
时运福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我们之中的一员。他左腿的伤势虽然很重,可在一路上,不管是在火焰山下,还是在寒气逼人的冰大坂上,他都一直忠诚地履行着一个向导的责任。
喔!--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并不理解我所说的冰大坂是什么!--那是--对了,何必我自己笨嘴拙舌地来说它而又说不明白呢?我刚刚在北京新华书店里买到一本回疆著名作家张承志的小说集,就是因为那书里有一篇叫作《大坂》,一下就吸引了我,使我忽然回忆起了当年我们是怎样拽住马尾巴,又恶心又呕吐地翻越那冰大坂的种种情景,所以才买了下来。
好!我把这本书拿出来,你看--“星光下,青蓝色的大坂一片朦胧。--大坂,在探险家a-斯坦因爵士的地图上写为daban或dawan。几乎中亚和蒙古的一切语言中都有这个词。已经很难判定它究竟是一个古老的汉语借词,还是一个汉语对某种民族语的谐声切意的译写。谁都知道,大坂是指翻越一道山脉的高高山口,是道路的顶点。”
又写道--“大坂上的那条冰川蓝得醉人。那千万年积成的冰层水平地叠砌着,一层微白,一层浅绿,一层蔚蓝。在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冰川幻变出神奇的色彩,使这荒凉恐怖的莽苍大山陡添了一分难测的情感。。。。。。”
你看,他写得多来神,多壮观。这就是自古汉代“丝绸之路”上的西域--大坂!我们就是赶着骡马,从这样神奇、雄伟的地方一步步跨过去,走过了大坂城,又穿过了“一线天”,才来到了乌鲁木齐的大门口--芨芨槽子的!
屈指七十六个日日夜夜,行程三千多里,我们终于把那批骡马,安全地送到了指定地点。王震司令员和军首长表扬我们说:“。。。。。。西进十万大军有了骡马这支力量,我们也就有了屯垦戍边的本钱。”
是的,此后我们就是靠着这笔本钱,在茫茫的戈壁滩上扑腾起新的家业,从巴里坤草原到伊犁河谷,到处都留下了我们战友的足迹;从天山脚下到古尔班通古斯特大沙漠,那每一条林带和水渠,每一片良田沃野,还有那每一座明珠般的水库,都有我们垦荒战士和当地各族人民共同抛洒的汗水和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