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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剿灭金贼,蒲逍林被应乐王拨了一百人至他营下,喜出望外,当夜便被其他同阶队将轮番劝酒,喝得酩酊大醉。
郡主营帐。
帐外大雪,黑炭遇了潮,烟总是会旺些,熏得人眼鼻难受,赵丹青帐中的黑炭已经算是干燥的了,点燃虽然有烟但并不影响。姜兰亭坐在她软榻边,赵丹青缓缓解开她的腰带,褪下长袍和内(艸)衣,露出了姜兰亭右肩缠绕止血的布条,那布条因为长时间染血,已经硬得发脆。
赵丹青用烧暖的水沾湿软麻,层层解开她肩上的布带,细细替她擦拭右肩还在渗出血丝的伤口周围,将那些凝固许久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后,才现出姜兰亭莹白如温玉的肌肤。只是她的后背上,有大大小小十余道深刻疤痕,赵丹青不禁心里有些莫名抽疼。
她不知道这七年时光她在昆仑山上是怎么度过的,也不愿意去想象。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纵横的伤疤,换旁人恐怕很难想象一个俊俏的小娘子居然会有一整后背的伤痕。
黄昏时分她也听了贴身护将莫度将军说,军中少说五十多人亲眼见姜兰亭瞬间让一名马上金将暴毙于马下,她听得有些震撼,更多的是惊异。她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七年前初见时率真的女孩儿变成如今杀伐果断的女子。虽然杀人对赵丹青、这个藩王的女儿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但不愿姜兰亭也如此。
她每杀一个人,就得见证一个绝望的开始,她身上每一道伤,只会将她的心磨练得更加冷酷,最后......变得和自己一样。
姜兰亭头一直低着,看不清神情。
“索性替你擦了上身吧,想必这些时日赶路身上也不好受。”赵丹青道。
姜兰亭仍低着头,声音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赵丹青手顿了顿,解开了姜兰亭上身仅剩的亵(艸)衣。赵丹青手穿过姜兰亭腋下,脱掉她的亵(艸)衣后,软麻代替了位置。
姜兰亭的手紧紧握着腰刀刀柄,头更低了。
这个下得昆仑山的女子有一副令人惊艳的身架,不似一般女子清瘦,却比例极其匀称。常年修习有了一些肌腱,但并不像男子那般突兀。
她胸前悬挂一枚两指长的玻璃种翡翠,上面精雕一头四爪团龙,乃罕见极品,而且龙纹在当朝界定十分严峻,朝中除天子亲王和藩王以外的人使用,一律按大不敬之罪论处,所以寻常人哪敢使用龙纹,但姜兰亭不同。
赵丹青知晓姜兰亭身世,并不惊奇,只是如今她还戴着这块玉佩,只怕心里已经压抑太多,但不愿忘记吧。
赵丹青望着姜兰亭的身体,思绪复杂,动作小心细致地擦拭干净每一处。
忽然身后没了动静。
姜兰亭半裸的身子被搂进一个怀抱里,她震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伸手推开赵丹青,却被抱得更紧,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喷在后颈上,温热绵柔,裸露的后背似乎能感觉到赵丹青的心跳。
紧张的情绪只能通过更紧地握(艸)住刀柄来缓解,她歪了歪头,长发滑到胸(艸)前,却不知这一动作将颈后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出来。
赵丹青柳眉轻皱,暗叹一口气,轻轻将下巴抵到她左肩上,动作温柔至极,似是怕弄疼了她。
“......”姜兰亭身体僵硬得有些难以动弹,只能任她紧紧束缚住身体,气息紊乱。
因大雪受凉的肌肤被暖热的拂卢包裹,赵丹青稍高的温度经衣物渡到姜兰亭身上,让两人觉得水乳(艸)交融,很实在。
至少,是真真实实地被她拥抱着。
至少,能从臂弯感受到她活着。
如果...能这样平静安稳便好了。
“那个伤,是什么时候的?今日?”良久,赵丹青微沙的声音才传入耳中。
“不是,是在云梦大泽里,被另一门派的人伤及。”
“什么缘故?”
“我也不知晓,他们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误以为我也是去抢夺那东西,便想出手制住我,所以才被其中一人的剑刺伤,但那几人被我杀了两个后,逃了。”
赵丹青听后没有言语,只是将手盖在姜兰亭握刀的手背上,轻叹道:“你我头顶有佛爷,即便是姓名被危及,也断断不能多做杀生之事。”她顿了顿:“刀能救人,亦能杀人。”
姜兰亭点了点头,叹道:“但却是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赵丹青察觉到她语气有些感怀,便主动绕了话题,欲言又止,终于将心里所想脱口而出:“你习得这身武艺自然是好,只是这七年,不知你是否在闲暇之余记起过我?”
姜兰亭沉下眸子,神情复杂地偏头望着她,徐徐道:“刀能杀人,相思刀却最是能杀人。”
姜兰亭斩杀金将,一战成名,在军营中传得沸沸扬扬,不免其中有人夸大其词说得玄乎,许多没亲眼见到的人对此嗤之以鼻,金兵的将领素来凶悍难敌,仅仅靠一(艸)女子之力将其杀于马下,未免儿戏。但昨日有百余人亲眼所见,异口同声讲的都是那女子事迹,也不敢妄言是假,只是不乏心(艸)胸狭隘之辈不屑一顾。
她甚少有人见过,也没有人知道她姓名,只是几乎半座大营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神秘的女子在军中。
又疾行一日,期间只零零散散遇到小队金兵,那些金兵也不像是来攻击应乐王的军伍,见了旗号便掉头就跑,应乐王也不驱兵追赶。当日晌午,探子快马急鞭赶回,果不出应乐王和赵丹青料想,西宁州的主城青唐城当下正抵御金兵大肆进攻,路经那曲县,见到阵仗庞大的金兵营帐扎在那里。
那曲是西宁州往惹萨的必经之路,也是一座大规模的驿站。从惹萨到那曲路途六百余里,两地途中再无能为军队提供水源和粮草的地方,由此也显得极为重要,断不能失。
应乐王召了手下所有上将军和正将军到营帐中,商讨对策。这一会谈,便是一个半时辰,结果是留下副右军统帅卓云飞和郡主赵丹青,拨兵四百,务必夺回那曲。应乐王对卓云飞信任有加,女儿比起跟着自己对付大规模敌军,与卓云飞兵马在一起反而安全,他当下拔营,临行时交待了卓云飞和赵丹青一些事情,便带另外四百人快马加鞭赶回西宁州。
应乐王离开后,姜兰亭便受赵丹青侍女召唤,去往帅营,她并不知道赵丹青找她会有什么事。随两名守兵入得营帐,当中坐着的浓眉络腮胡的将领想必就是卓云飞了,他身旁坐着赵丹青,眼前也站了十来个士兵,姜兰亭上步在两人面前站定。
姜兰亭单膝跪地,道:“见过郡主,将军。”
赵丹青道:“请起来吧。”
“谢郡主。”姜兰亭起身,便见卓云飞上下打量自己,随即道:“她便是郡主所说的姜兰亭吧?”
“正是。”赵丹青点头。
他一抹络腮胡子,有些欣赏地看着姜兰亭道:“你的事我听郡主和底下人说过,姑娘身手卓绝,令人佩服,杀得金贼,姑娘立了大功,王爷已经吩咐下了赏赐,将姑娘安于我右军下,军衔直属队将,由姑娘来做,自是无任何问题。”
卓云飞此话一出,惊得底下那十余人面面相觑。应乐王麾下右军乃藩王直属军伍,能在友军军中谋得一个兵位已是困难,更上一个台阶的队将职位,更是众多军中猛兵争得头破血流的军职,何况是她这样不是步兵就直升队将的。
那十余人中就有一位队将,是昨日带兵救援的蒲逍林,他知道姜兰亭来卓统帅营账里必定是得赏赐,只是没料到是这么高的奖赏,见姜兰亭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便轻声提醒道:“这位姑娘,还不快谢过卓统帅。”
姜兰亭望望赵丹青,看她脸上挂着的微笑,心知是她给自己要来的军职,她已承诺过若是王爷和郡主有吩咐她必当效力,那赵丹青的情分她不得不领,便要躬身,就被卓云飞喊住:“姑娘不必多礼,能被郡主看中的人,必是俊才,我现在安排蒲逍林人马归于你队下,蒲队将,你与手下军士,可有异义?”
蒲逍林抱刀说道:“一切听从卓统帅安排!”
“既是如此,蒲队将领姜队将到队营中,熟悉事务。”
“是!”蒲逍林答完,与手下十来人抱刀恭敬道:“姜队将,请!”
姜兰亭看他和手下满脸崇敬,苦笑一下,出帐前看了一眼赵丹青,便随蒲逍林离开。
蒲逍林一路为姜兰亭讲解军中事务,事无巨细,又带姜兰亭见了自己队中的众将士。等回了赵丹青处,已是下午。
直到黄昏时刻,赵丹青一直没有回来,姜兰亭也一时没有适应自己已是大宋军中的一人,此后遇到的事必定比在昆仑山上还多,当下便趁闲暇时光,在赵丹青营内静修。
当晚,蒲逍林又找上姜兰亭,送来军牌和软甲,另一有一柄精铁打制的佩剑。
姜兰亭道谢后接过拿起军牌,黄底黑字确切刻着,右军中营二部四队队将,姜兰亭。
这王爷和郡主果不食言,还当真给了队将一职。
蒲逍林笑道:“队将若觉得妥当了,便速速到卓统帅营中吧。”
姜兰亭捧着软甲,问道:“蒲队将可知是何事?”
蒲逍林摇头道:“我只是一名队级小将,哪里能知,姜队将快些去吧。”
姜兰亭并未换上软甲,只拿了军牌,入得统帅营中,只见赵丹青和卓云飞面前铺了张牛皮地图,周围还围坐了数名将领模样的人,明明那么多人,却气氛沉闷。
想来是商讨拿下那曲的事情,姜兰亭心里也有了底,对赵丹青和卓云飞拱手施礼后便坐下,此时营帐中只有她一人是队将职位,其余人皆是部将或部级以上的将领。
卓云飞见召集的人都已到齐,便唤众人围站过来,随后伸手指着地图,道:“我军现在距那曲只有二十里路,晌午得了准确消息,金贼在那曲确实建了一座营帐,其人数只怕在八百往上。王爷现下便是要让我军夺回那曲,冲破八百金贼!”
姜兰亭不禁暗暗苦笑,以应乐王留下的四百来人,去冲破一座八百人往上的大营,岂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一名部将疑道:“金贼只是搭了营帐,暂时未占下那曲,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从后面包抄可行?”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丹青此时摇头道:“不可,金贼不仅安营,更设下了关卡栅栏阻挠,隔绝了能包抄的路。”
那部将道:“如此一来,便是棘手了。”
“的确棘手,但也不是全无方法。”卓云飞双掌撑住桌面,轻轻掸了姜兰亭一眼,又飞快落回地图上。
恰巧这一眼神被姜兰亭捉到,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很聪明地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卓云飞倒是主动道:“金贼人数虽多,但防线拉得过长,兵力分散不能集中,只要我军派出一队精锐,前去正面迎击金贼,到时候必然会吸引防线两端的金兵,引向营帐中央,届时无须多力,我们只要派出真正的主力从一面进攻,必可大破,这是王爷临走时留下的计谋!”
众将不禁叫好,这法子虽然行得通,可是正面迎击的那一队人马便意味着十之*不能保全,最坏的情况就是全队覆没,谁又会愿意去做那一队诱饵呢?
果不其然,卓云飞当即道:“姜队将是军中新秀,也是郡主与我看重的人才,迎击金贼腹地的重任交由姜队将,我很放心。”
姜兰亭顿时心塞,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她心里暗流涌动,面上倒没什么表情。
卓云飞目光灼灼望着姜兰亭,道:“姜队将,该不会拒了这临危的军命吧?”
姜兰亭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向看看赵丹青,见她似是在想什么事,心中暗道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若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定会阻拦卓云飞换人,但她一直没有表态,看来此计她必是早已经知道了的。
姜兰亭静心想了想,便答道:“属下自当全力以赴,不辱军令。”
卓云飞大为赞赏地看着她,本想王爷开口便让自己安排下队将的职位给她,定是靠着这层说不清的关系爬上来的花瓶角色,但两次观察下来,他发现姜兰亭眼神不似常人,气机饱满深幽,并且天生一副笑面,让人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现在见她面上并无惧色,倒显得有种事不关己的豁达模样,不禁佩服。
姜兰亭沉眸思索了下,便不再逗留,自顾自站起身子道:“卓统帅的意思属下晓得了,先行告退,随时听候统帅和郡主差遣。”
众人望着她离开营帐,赵丹青此时习惯性一手拄腮,一手把玩着步摇流苏,对其余人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众将纷纷退出营帐。
待帐中只剩她与卓云飞二人,卓云飞便道:“郡主,这个姜兰亭郡主当真要让她去迎击?”
赵丹青幽幽望了帐外一眼,叹道:“这并不是我本意,是父王让我如此安排的,而且......”她眼眸眯起,轻声道:“我也觉得,只有让她去才会让伤亡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