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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漓放下书卷,跳下榻,看着月色下他愈发俊美的面容,想着她可真是有福气,身边的男子各个都有副好皮囊。世人皆言男儿家不能长得太好看,长得越好看的越薄情。可瞧瞧她身边那几位风姿绰约的公子们,也不知是她看不透还是理论不靠谱。薄情否?多情否?人到情多情转薄,尚待斟酌矣。
江璧涯身子靠在窗棂上,静静望了她片刻,忽的笑了起来,“跟了你这么久,从未想过你竟会主动找上我,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露面才是。”
一句话,听着恁的萧索。
青漓沉默了一会儿,权当没有听出来,领着他来到一方小案旁,拈起一粒棋子,“我很久不曾下棋了,今日手痒,要不要来一局?”
海棠站在一旁抿了抿唇角,脸色有些古怪,觉得他二人的相处模式甚为奇特,明明前一刻还被人掳了去,下一刻却如知己般一见面就尽释前嫌的摆起棋局来。
烛火噼啪一声响,一个时辰后,棋盘上黑白两子各占据了半壁江山,青漓又落下一子,“今日你在我掌中写下的‘死士’二字作何解?”
江璧涯专注的凝视着棋盘,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更是人生一件酣畅事。他的棋艺不敢说最好,却也很少有人能与他对弈长达一个时辰之久,能让他如此这般全身心投入棋局的,左不过几人而已。果然世间女子中,唯眼前这个女子最是让他倾慕。
他落下一子,却答非所问道:“你都想起来了?”应该是都想起来了吧,他心内苦笑,不然按她的性子,她早该避他如蛇蝎了。
“嗯,算是想起来了吧。”见他神色疑惑,青漓才解释道:“不过不是真的想起来了,而是当时‘千日散’毒发,我昏迷之际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想起来了一些。”她转着棋子笑了一下,“你也晓得,既然是梦,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我这十几年来被抹去的记忆都梦全了,我只是梦到了几个片段罢了,有很多事,还需请你告诉我。”
江璧涯手指敲打着棋盘,沉默不语。
青漓思索良久,落下一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豫,复又低下头去,轻声道:“提到这件事,我想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当初你说的那些话,我不该不信你的,反而还一心怀疑、猜忌你。”
对面落下棋子的手僵住,“阿漓。”他叹息一声,从开始下棋到现在,终于掀起眼睫认真看了她一眼,见她如画眉眼难掩忧伤,收起手沉声道:“你该晓得,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像是笑了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散在屋中寂寂,“你是阿漓,我怎么会怪你呢?当时我便查出你失忆了,不记得我才是正常。”俄而又恨声道:“我当时掳了你去就是不甘心,你怎么能……怎么敢将我忘了呢?”
青漓觉得有些口渴,吩咐海棠倒了两杯热茶,她亲自将其中一杯放到了江璧涯手边,自己捧了一杯慢慢啜饮,一边谈笑一边落下一子,“你急什么?又不光是你,谁叫‘千日散’毒性太猛,我可是把所有人都忘了好不好。”
江璧涯抬起一只手,瞪着一双桃花眼作势欲打的样子,“把我们都忘了,你还有理了?”像是越想越生气,又不能对对面那位发脾气,他一脚将地上的花盆踢出去老远,“咣”的一声,花盆撞到对面的墙壁上,碎了。
脆楞楞的一声响将江璧涯吓了一跳,他偏头瞧着碎了一地的花土,瞪了瞪眼,像是不可置信,眉毛皱成一团,“什么破玩意儿,如何这么不经老子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往窗户和门口多看了几眼,见没什么动静,遂放下心来,十分大爷的指使海棠,嗓音却蓦然低了一个调子,“快把那破花收拾了,可别再招来什么刺客,我今晚可还想睡个好觉呢。”
他如今对她的这种又恨又爱又凶巴巴的态度,才终于恢复了些她初见他时他那飞扬跋扈的乖张脾气,青漓“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这个人根本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做事完全一根筋,看似好像很厉害很嚣张,其实只是太寂寞。
江璧涯黑亮亮的眸子沉了下来,不悦的敲着棋盘,“你笑什么?你以为我是怕了那些刺客么?今天爷帮你摆平的刺客还少么?爷今晚想休息一下不成么?”
他这一连四个问句问的咄咄逼人,青漓还从来没有见过变脸比她师父还快的人,顿时挑了挑眉,觉得十分新奇有趣,然而她毕竟经历了这许多事,近来性子已然沉稳许多,已不比当初那个在青山没心没肺拎着竹帚四处逗师父逗梓颜玩的小姑娘了。
灵台恍然间一阵清明,她抓住江璧涯话语中拔的一声高过一声的重点,蹙眉虚心求教,“你说帮我摆平刺客?我今天一天坐在马车里顺遂的很,外面连个蚊子声都没听见,哪来的什么刺客?”
江璧涯眉头拧得更紧了,一副看白痴的模样看着青漓,缓缓道:“有我在,那些刺客还能让你见着了?又小瞧我是不是?信不信我再把你掳了去?”
青漓撇撇嘴,回想起当初他将她掳到祁阳城的那些日子,语气里含了丝笑,“你把我掳走,天天给我下厨做蒸鱼吃么?”
江璧涯神色一怔,蹙的紧紧的眉头恍然间舒展开来,眼神温软,嘴角抿出一丝暖意,轻声道:“你还记得那时我给你做的蒸鱼?”
青漓品着他这个酸楚的语气,心下无端的让人颇感凄凉,落子的手转了个方向,把本该将他封死的棋路瞬间扯开了个口子,才温言道:“记得,你做的蒸鱼味道很好。”
他定定瞧了她半晌,俊颜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那样的表情却让青漓觉得有些难过,仿佛是要将她一辈子印在心底一般,正待她要开口转移话题,却见江璧涯没事人一般的笑了笑,垂目点了点棋盘,将她方才落下的一子拈在手中,“吧嗒”一声落在了她原本要走的位置,把棋盘一推,站起身走到窗边,侧仰头望着窗外月色,伸了伸长腿,“输了就是输了,我棋品还没有那么差。”
青漓沉默半晌,望着他轻轻地笑了。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是的。
江璧涯“哼”了一声,转过身低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跟踪你,喂,你别瞪我,我跟踪你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罢了,没想再把你掳走。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喜欢的不是苏言就是苏逸,反正你的姻缘是逃不开这哥俩了,我也懒得管你喜欢谁,反正都不喜欢我就是了。哼,要不是我父亲囚禁我三年不让我蹚南楚这趟浑水,我早就把你娶到手了,还能轮到他们俩?你我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怪只怪我来的太迟了。这几天我也想开了,只要你过的好,我就只把你当亲妹妹也没什么。”
青漓看着他,想起以前他对她的执着,再到如今求而不得的放手,她不晓得这些日子他看着她为苏言打点,为苏逸难过的时候,他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而现如今他能当着她的面坦然说出这些话来,一时间,青漓心绪复杂。
江璧涯不知道青漓心中所想,只觉得她脸色忽明忽暗,一会儿又重归于平静,他顿了顿,什么也没问,面色肃然道:“今日我装作与你不识,是不想惊动那些跟踪你的刺客,不然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无法再隐在你身边保护你了。自你启程去苍梧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几拨人一直尾随在你身后。你可别小看他们,这几拨人皆是训练有素的隐卫,我身边带的几人武功绝对不弱,可也最多只能以一抵三。不过这些人听命的主人不同,尚还分不清是敌是友。今日行刺你的一拨人我倒是恰好知道他们的身份,阿漓,你可猜得出来是谁?”
青漓想了想,她的身份错综复杂,普通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若如江璧涯所说,跟踪她的那些人都是隐卫的话,那无非就是将目标锁定在北域、南楚和沧海郡皇室了。她和苏逸的关系虽不若从前那般,但是他绝对没有刺杀她的动机;南楚表面上看似是她的娘家,天下人虽不知,但她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当今圣上的血脉,他们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如今两国开战,她若是被刺杀,南楚一定会将刺杀的罪名嫁祸给北域,那就更有开战的理由了,南楚士气也会随之大增,况且除去她,也相当于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可谓是一箭双雕;沧海郡虽然现如今偏帮南楚,也只是附属关系罢了,这附属靠的无非仅仅是利益二字,南楚若是败了,他们自然也有办法投靠北域,实在没有除去她的必要,而且她这马车上还坐着沧海郡郡主云筝,他们更是不会冒这个险了。
江璧涯见青漓无意识的一瓣一瓣揪着花朵,眼睛看似在盯着花瓣,实际上目光却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落向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