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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不远处一辆做工精良的马车歪歪斜斜的向青漓狂奔过来,而青漓似是怔住了,只是咬住下唇瞪着正前方朝自己冲过来的马车,双手紧紧攥住裙子,手心冰凉,却不做任何反应。
海棠又惊又怒,从袖中拔出冷剑努力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群朝青漓望去,神色焦急的大声疾呼:“你快躲开啊!公子,躲开啊!”
青漓似乎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微笑着,却并不打算理睬。她以一种平静的近乎温柔的神色闭上了眼睛,让心口处那一点微薄的痛以一种不可抑制的姿态丝丝缕缕的扩散开来。本来是那样人声嘈杂的街道,然而在她耳中,却仿佛安静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到。
是不是世人皆如此,唯有在近在咫尺的危险之下,才能大彻大悟。
有些事,她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的太晚,等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以一个不可挽回的姿态呈现在她面前,那样的凌乱不堪,又那样的,无法了断。
怎么能不悲伤呢?青漓睁开双眼,平静如水的目光穿透人群,一直一直注视着青空下那座庄严凛立的崇政宫殿,想象着当初他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心情将自己嫁给苏言的呢?
可是她猜不透,亦如三年前,无论如何她也猜不透那个男人的想法,虽然隐隐告诫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但却总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试探去触摸,结局果不其然总是令人失望的。
如今变成这样的结果,就是所谓的一厢情愿的活该罢。
泪水从那张清丽无双的素颜上长滑而落,阳光洒在温润莹透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万千璀璨旖旎的辉光,却是青漓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渐行渐远,依稀是梦中的模样——那个帆扬起的日子里,他站在船头,落日坠落到城墙背后,他举起的衣袖中有淡淡的清冷幽竹香。
他说:“我会回来找你。”
他说:“拿着这把箫,什么时候学会了《金缕衣》,我就回来。”
他说:“阿漓,我会娶你。”
风吹得格外温煦,青漓却觉得浑身冰冷,低头裹紧身上的衣袍,只觉得胸臆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抽离——原来,苏逸,我已爱上你六年。
漫天芳菲在她身后缓缓落下,青漓闭上眼睛,低声说:“回到最初的最初,苏哥哥,如果不见,那该有多好。”
在南楚那些黑暗又充满期待的岁月里,年幼的她蜷坐在王府孤高的房顶上,一遍一遍独自吹奏着《金缕衣》,暗暗发誓一定要让那个温润的少年听到最好听的曲子,见到最完美的自己。如今,这漫长的时光之河终于是流淌到了尽头,在北域那场盛大的皇家宴会上,她奏出了最冷澈的曲子,舞出了最美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完结了,再不可能回头。
三年前,失去记忆的她在青山蓦地对其一见倾心的黑衣人,不是因为他的肩膀有多么像北方的白山黑水般宽阔明亮,而是因为那双眸子实在太过熟悉,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梦境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眼,迷离而深邃,冷锐的瞳孔深处闪耀的是她看不懂的光。
其实,她早已经记不得他,只是蓦然间见到那双眼睛,这颗波澜不惊的心依然会如当初般情不自禁的跳跃起来,殊不知老天却开了那样大的一个玩笑,终究将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一双眸,两人有。
时隔三年,她在青山重新恋上了另一个人,一个同他拥有同样眸子的亲兄弟,其实归根结底恋的还是他。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只能将事实翻得愈加混乱,只是觉得人生在世,发生这样的事是多么可笑又多么悲哀。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其实她并没有想起什么来,一切也只都源于病中的那场梦境,思前想后,便得了这么一个结论,也算是圆了青漓以往梦中零散的记忆。但这样的记忆委实太过残酷,不是说老天会眷顾每一个心善的人么?难道说因为她爱上了自己的杀父仇人,才得了这样一份孽缘。
本应该忘怀的东西如今却记得格外清晰,着实不该,如果不该,那是不是就不应该再存在在这个世上呢?
一袭白衣随风轻动,青漓的脸在繁花飞舞中斑驳不定,然而嘴角边却含着一丝奇异的笑意——
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要将你们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忘得一丝记忆都不剩。
其实这样死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为父亲报仇,可是说来可笑,自己连父亲长的什么样都记不清了,所以也唯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可走了罢,况且,苏逸那个人,心思从来都是那样缜密,城府从来都是那样深不可测,像自己这般笨手笨脚的人也委实报不了这个仇。
静等着痛苦袭来,蓦然之间,人群中不知是谁嘶声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青漓的眉头蹙了蹙,还未睁开双眼,便听到众人惊呼声中又传来另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来临,她睁开眼睛,默默凝视着身前人仰马翻的马车,面无表情,良久都一动未动。
眼角处看见从翻倒的马车里伸出一小截白嫩的胳膊来,旁边立刻就有围观的百姓上前帮忙将人拉出。天光流离,绵密的光影被斜插进来的翠竹扯得斑驳,青漓怔怔站在那里,愣了一下,身子蓦地晃了晃,脚步挪动正要上前帮忙,手腕却被忽的扯住,那人的另一只手抓在她的肩膀上,越握越紧,只是那手仍是止不住的哆嗦,随后耳边响起海棠哭泣的声音,“公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青漓抬起头来,眉头又蹙了蹙,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只是那双眼睛平静的叫人害怕,她微微偏了头,瞧了海棠半晌,似是不明白她眼中的泪水为何而流,看着那泪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下,这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哭了,我在这里,我们……我们都还好好的。”
闻言,海棠猛地抬头看了青漓一眼,在见到她微微扯开的嘴角和眼里的殊无笑意时,竟蓦地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青漓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只是低头沉默的望着她,眼里一片亮光也无,心头的痛却层层叠叠绵密而来,重于泰山。
耳边却忽听一声奶气又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正委屈的揉着摔痛的胳膊低头教训他的马儿,“小白啊小白,若不是本少爷自己将马车撞翻,你这次可是要闯大祸了,你瞧,这个漂亮小哥哥就要被你踢伤啦!”他抖一抖袖子,伸出一根白白胖胖的食指来,回头一指青漓,撅着小嘴等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委委屈屈的上前蹭了几小步,呜呜哼哼着,“你这漂亮小哥哥,本少爷救了你,都不惜伤了自己的胳膊,你,你怎的一句感谢都没有?”
觉得没有说够,他紧紧攥着小拳头又道:“父亲说过,人呢要知道感恩,但是如果对方是个美人的话就要另论了,美人嘛,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可以原谅……你,你虽然长得很好看,可,可是……你是个和我一样的男孩子啊……”
海棠止住哭泣,抬手胡乱擦了擦眼睛,默不作声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