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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外宫人林立,却鸦雀无声,高永福深深地弓着腰低着头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帷幔重重地垂着,风一丝不透,只偶尔从里头传来一声两声低低的□□声。
刘寻在外烦躁地走着,忽然停住脚步问:“如何了?”
便有个宫女快步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又悄声走出来,低头道:“稳婆说头胎生得慢是正常的,如今还未开全,太医说脉象还好。”
刘寻心头一阵一阵的恐慌和空虚,不知为何总有不祥的预感,他快步来回走,也不知又煎熬了多久,忽然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声,又惊又喜,过了一会儿有宫人抱了个白胖孩子出来跪下道:“恭喜陛下得获龙子!”
刘寻喜得一叠声地喊:“快赏!”一边又问:“皇后如何了?”
里头似乎还在忙乱,过了一会儿有宫人白着脸出来跪禀:“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下红不止……太医说只怕是产后血崩……”
刘寻仿佛天降轰雷,向前冲去,推开宫人,直冲入寝殿暖阁内,女太医们纷纷跪下,刘寻冲上去看到苏瑾面白气弱,奄奄一息,身下盖着的白布血污触目惊心,刘寻冲上去抱着苏瑾,心头涌起巨大恐慌,他轻声唤:“苏瑾,姐姐……”
苏瑾睫毛软弱垂下,唇色淡白若青,手冰凉垂下,刘寻的手不断发颤,他转身向太医们怒喝:“救不了皇后!朕要你们陪葬!”
太医们纷纷沉默着跪下将额头贴在地板上,刘寻惊慌失措地抱着苏瑾:“阿瑾,姐姐,你醒醒啊!”
他紧紧收紧苏瑾的身体,面色铁青,双目红肿,全身都发着抖,转过身忽然看到方临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冷笑道:“这就是你的爱?”
他于绝境中仿佛遇到一丝阳光,嘶哑哀求方临渊:“救她!求求你!救她!”
方临渊冷酷道:“产后血崩是救不及的,只能将她带回去,趁她还没有死,将她的魂灵放回她原本的身体内!”
刘寻毫不犹豫道:“那你将她带回去!”
方临渊深深看着他:“即使以后都见不到她了?她如今回去是死而复生,定会受到审查,再不可能还能再回来。”
刘寻抱着她哽咽道:“只要她活着就行。”
方临渊过来接过昏迷软垂的苏瑾,冷声道:“那我带她走了。”
大殿内光门光芒四射,刘寻看着方临渊将苏瑾抱着走进光门,孩子似乎也知道要失去母亲,拼命的哭嚎着,他悲恸而绝望的捂住自己的胸膛,感觉到心里巨大悲痛将自己的心脏撕裂成两半,他悲号起来。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体被剧烈摇晃,他茫然睁开眼睛,看到苏瑾惊讶而关切的目光:“怎么魇着了?”
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让他立刻反手将苏瑾紧紧抱着,然而中间却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他们的紧密接触,他一愣,垂头一看,看到苏瑾身上穿着鹅黄色对襟宽袍,袍子下滚圆的肚子,还没生?
他有些愕然,苏瑾拿了根丝帕去擦他脸上:“好好地睡个午觉,又是哭又是嚎的,这是做了什么梦?看你一头的汗。”
他这才感觉到身上汗淋淋的湿凉一片,心头仍在突突的跳得厉害,他茫然道:“是做梦?”
苏瑾温柔地拥他的头颈:“是做梦呢,你梦到什么了?这样吓人。”
刘寻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苏瑾的肚子,不肯说,只怕噩梦变成现实,他忽然问:“什么时候生?”
苏瑾笑道:“说是就这个月了,你不是早晨才问过御医么?”
刘寻忽然道:“我们不要孩子了好吗?”
苏瑾一愣:“这都足月了,怎么可能不要?你这是怎么了?”
刘寻脸色铁青盯着那平日里自己抚摩爱之不足的肚子,忽然深恶痛绝起来,他擦了擦汗道:“朕去洗个澡,你继续睡一会儿。”一边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出去,苏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走了,不太明白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心情这样恶劣,睡前明明还在那里和自己讨论孩子的名字的。
刘寻一到御书房立刻招了封太医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皇后身体不受损伤将那孩子拿掉?”
封太医一愣:“陛下,可是孩子有什么不妥?”
刘寻脸色冰冷:“没什么不妥,朕忽然不想要孩子了。”
封太医愕然道:“如今娘娘已经足月,即便是不要,也是要催产引产,凤体反而会因此受到损害,不若待瓜熟蒂落,顺其自然……”
刘寻打断了他的话:“意思是现在无论如何都拿不掉了是么?”
封太医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若是不想要孩子,自然是趁月份还早的时候拿掉,如今月份都这样大了,胎儿稳固,自然还是待其自然娩出的好。”
刘寻胸口愤懑,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竟似不祥之兆一般让他惴惴不安,他问封太医:“如今皇后娘娘的肚子似乎太大了,到时候生产是否会有困难?当年皇后曾中毒过,是否有影响?还有,秋狩那会儿雍王作乱,皇后娘娘连夜乘车出城,是否有影响?”
封太医实在不解刘寻的不安,谨慎回答道:“十月怀胎,这最后一个月自然是肚子最大的时候,但以皇后娘娘的身量来说,其实不算大,再则皇后娘娘调养得当,如今身体强健,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从前中毒留下的症候,如今慢慢补养,待到产后再一同调养,反能借此将痼疾一一拔除,连根儿都一并去了。”
刘寻再次确认:“你意思是皇后如今生子肯定不会有危险?”
封太医一噎,生孩子历来是鬼门关,谁敢说十成把握没危险?他斟酌着道:“总有八分把握吧,娘娘毕竟是习武之人,体力总比一般妇人要强些,不会熬不住生产之痛。”
刘寻心烦意乱,挥手道:“下去吧,好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拟个折子上来,例如产后血崩了怎么办,难产怎么办,胎位不正怎么办,全都要列出来,需要采办的药品、物件,都要一一列出。”
封太医心中暗暗叫苦,从前只知道有妇人临近生产时心中过于恐惧的,竟是第一次见到有丈夫这般紧张恐惧的,还是这位杀人无数英明果敢的帝王之尊。
待到太医院的折子进进来,刘寻一样样看过去,竟是看的汗流浃背,寒冷彻骨,他叫了太医院众太医来,一样一样的询问,竟是完全不能防范所有情况。
他沮丧万分地回到寝殿,看到苏瑾正擦拭着一对匕首,看到他来笑道:“回来了?我正给这匕首上些油保养呢。”
他看到这对剑,想起苏瑾说的那故剑情深的结局,更觉不祥,也不敢说,只命人收了,引着苏瑾说别的话,又问苏瑾:“你那师兄……会来看望你么?”
苏瑾笑道:“不太可能,哪里那么容易来一次呢,路上风险大,没有任务一般是不能随便来的。”
刘寻心头一阵凉一阵热,竟不知是喜是忧,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从前那些神药还在么?对你生产有用没?”
苏瑾想了下道:“应该没什么用吧,都是些急救用的外用的,消炎的,若是产后有炎症大概有点用……不过你不必担忧的,生孩子不是很小的事情么?不过痛一会儿,我又不怕。”在她所在的后世,科技发达,生孩子是非常小的事情,苏瑾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遇到危险。
刘寻心事重重,却还强颜欢笑,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吃了晚膳,又出去散步后,回来批了一会儿折子便洗浴入眠。
然而心头有事,如何睡得着?刘寻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合眼,却仿佛又在那产房外煎熬,然后是苏瑾青灰的脸,他吓醒过来,看着身旁的苏瑾安眠着,才放下乱跳的心,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却怕点了灯影响苏瑾的睡眠,只睁着眼睛在那里苦熬。
苏瑾动了动,却因为肚子太大,一时翻不过身来,她在被子里挣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叫起来,他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苏瑾睁了眼睛,脸上有些郁闷:“左腿,抽筋了。”
刘寻连忙去摸她的脚,用手替她扳直前后动了一会儿,苏瑾才道:“好了。”
刘寻放下她的脚,苏瑾却又要起身:“我要去厕所。”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习惯在床上用古代的便壶,因此即使大腹便便,晚上要起夜数次,都仍是要去厕室。
刘寻连忙一阵忙活,扶着她去了厕所,苏瑾笑道:“真没这么娇弱,你快睡吧,明儿还要上朝。”
刘寻不说话,只低着头看她睡觉,才一会儿便又睡着,嘴唇红润,脸上因怀孕圆润了不少,肌肤透着光泽,想起梦里面青唇白的样子,越发恐慌起来,心里忽然后悔起来,为什么非要什么孩子呢?自己不是早就看开了吗?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爱人深陷这样的危险中?而自己完全无能为力,他握着拳头,陷入了深深的懊悔和自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