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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院,住院手续是事先办好的,护工也早已等着,训练有素地从贺景瑞手里接过老太太,扶去洗漱换衣服。
经过这一番翻尸倒骨的大恸,沈母身心俱疲,躺上病床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贺景瑞在旁边坐了一会儿,静静凝视着她苍老发青的面孔,心想老太太连死都不怕,却放心不下小鞋匠,谁又能说她不够爱?现在他把这副担子交到自己肩上,也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替她理好头发,压好被角,贺景瑞悄悄走出病房,一路回到“清瑞”。
天已经黑了,小鞋匠正坐在饭桌旁给一个皮包缝拉链,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吃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
“喝汤吗?”
“不了,我不饿。”
他走过去搂住爱人的肩膀,弯下腰问:“职业病又犯了?”
沈清源微笑点头,随即发现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你淋雨了?”
“嗯。”
“我给你放水洗澡。”
贺景瑞拉住准备起身的小鞋匠,低低笑道:“你帮我洗。”
沈清源耳尖泛红,用力把他拽起来,“走吧。”
热水冲在身上,所有毛孔都惬意地张开,贺景瑞闭着眼,舒服地呼了口气。
小鞋匠拿着浴刷卖力给他刷背。刷完后涂上沐浴液,再转到前面接着刷。
贺景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的脸颊被蒸汽熏红了,鼻尖上沁出密密汗珠,嘴角认真地抿着,那表情不像是在刷人,而是像在刷一只他钟爱的皮鞋。
有幸化身为皮鞋的贺某人,看着他这副专注的模样,心里一动。之后,身随心动,小皮鞋颤悠悠地昂起了头。
浴刷停在小皮鞋旁边。
两人的目光相碰——
沈清源:“?”
贺景瑞:“宝贝儿!”
不等小鞋匠有所动作,贺皮鞋握/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拖进浴缸。
小鞋匠在水里边扑腾边叫:“你别闹,洗澡呢!”
“说好一起洗的!”
哗啦啦……水漫金山鸟……
这澡洗得一片狼藉,可怜的小鞋匠伺候完贺皮鞋,还要忍着身体的不适收拾浴室。
某皮鞋四仰八叉地睡在被褥里,舒服地埋怨:“你明天弄不行啊,过来睡觉。”
“现在不收拾,晚上要是起夜摔跤怎么办?都是你,就知道闹!”小鞋匠跪在地板上擦水渍,忍不住埋怨某只贪玩的皮鞋。
冷不防身体一轻,被贺景瑞从后面抱了起来,“叫你睡觉就给我睡觉,废什么话!大晚上唠叨个没完,你烦不烦?!”
贺景瑞今天背了半天的人,早累得不行了,刚才又进行一番运动,现在抱沈清源是使出吃奶的劲儿。
在浴室里沈清源就发现他的疲态,此刻嘴上虽然嚷着要下来,胳膊腿只是装样子地动几下,就乖乖任他抱住,以满足他大男人的虚荣心。
吃力地把人抱上/床,贺大喵趴倒在床垫上,伸着舌头直喘气。
“你白天去干什么了?累成这样?”小鞋匠心疼地替他揉肩膀。
“去工地……检察。”
“下雨还去工地啊?怪不得衣服都湿了。我给你煮碗姜汤,别弄感冒了。”
大喵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闭着眼嘟囔:“你给我好好躺着,哪都不许去……我可没力气追你了……”
沈清源只得任他压着。
大喵累成这样了,手还不闲着。一双手捧住小鞋匠的脑袋,手指在发丝间穿梭,一寸一寸轻轻按着他的头皮。
“你摸什么呢?”沈清源被他按得头发发麻,忍不住开口问。
“我摸你脑袋平不平?嗯,真的不平。小时候撞的吧?”贺景瑞喃喃地耳语。
“我妈小时候背着我干活儿,她又看不见,把我脑袋撞成这样了。”沈清源笑着说。
“还好没撞傻了。”
“我现在脑子也不好使,背书还没你快。”
贺景瑞摸完脑袋,又摸他肩膀。皮肤完好,骨头很硬,肌肉像石块似的,都是干重体力活儿练出来的。
“你今天累了,早点睡吧。”沈清源还以为他又想那什么,委婉地提醒他注意身体。
“清源。”贺景瑞撑起上半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那是一种少有的深沉目光,仿佛要透过皮肤血肉看进他的骨头里,又宛如要穿越时光看遍他的一生。
沈清源在那双眼眸里看到了难言的执着,是贺景瑞在很用力、很用力地贴近自己。
有种被震慑的感觉,沈清源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
“你要相信我。”贺景瑞突然轻声吐出这句话。
“我相信你。”沈清源想都不想就回答。
“我会对你好的。”
“嗯。”沈清源伸长手臂,紧紧地抱住他,静静地感受他的心跳。
这一刻即是永远。
沈母做手术那天,贺景瑞提前赶到医院,手里提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红色的羽绒服。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态安宁地对他笑:“小贺来了?”
“妈,”贺景瑞把盒子放到她手里,“我给您买了件礼物。您拆开看看。”
在他的帮助下,老太太摸索着打开盒子,“衣服?羽绒服?”
“嗯嗯,是您最喜欢的红色。”
“红色的……”沈母小心地抚/摸着光滑的布料,手指微微颤抖,“我一直想买件红衣服。”
“我知道,所以特地买了一件,颜色特别正,像火那样红!”
老太太脸上露出向往的微笑,似乎在努力想象那种她从来没见过的,火一样的颜色。
“等做完手术,您穿着它回杨柳村,好不好?”
“我个老婆子,这种红色怕穿不出来。”沈母哽咽着说。
“怎么会穿不出来?张奶奶都穿的,她还您大两岁呢。”贺景瑞用力地握/住她干枯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力气传递给她。
“好,听你的,我穿着它回去。”沈母反握/住他的手,用力点着头说。
医务人员进来将沈母推出病房,贺景瑞跟在后面喊:“我等您做完手术穿给我看。”
沈母扭过头,冲他的方向笑了笑。
贺景瑞站在手术室外,背靠墙壁,望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沈母的情况告诉沈清源。
他并不怕担责任,主要是担心,万一手术不成功,老太太就那么悄悄地回杨柳村等死,或许死的时候儿子都不在身边。真要是那样,小鞋匠肯定会难过死了。
这俩母子都怕给人添麻烦,却不考虑一下他们这种固执的自尊,会给亲人、爱人带来怎样的愧悔?
他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沈清源的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沈清源的声音,背景是筱琴、初姆叽叽喳喳地斗嘴,还有锅碗碰撞的声音。
听这些声音,想象着他们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儿,贺景瑞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她俩又来蹭饭么?”
“是啊,我们准备做几个新菜……哎,盐够了,再放就咸了!”小鞋匠两边说话,嘴都忙不来了。
“你们做的新菜能吃吗?上回我吃得拉肚子了都。”贺景瑞笑着调侃。
“贺景瑞你再乱说,到时候想吃都不给你吃!”这是初姆的声音。
“要没事我先挂了……喂,那是糖不是味精……”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沈清源挂断电话。
贺景瑞盯着电话,直到屏幕上的光消失,留下一小块黑暗。他把电话揣回兜里,对着蓝天继续发呆。
阳光正好,他微笑着闭上眼,静静地感受光的温度。
他决定不把沈母的病情告诉小鞋匠了。
这些事情让他一个人背负罢,他就喜欢沈清源每天都无忧无虑。
事实证明贺大喵的决定是英明的。
手术非常成功,配合着吃药,沈母只需要每年检查一次、打一针化疗针,连化疗都不用做。
不过化疗针非常昂贵。也就是说,贺景瑞每年至少需要为沈母支付十多万医药费。
他做到这个份儿上,沈母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太轻了!就像后来她跟张奶奶说的,小贺是个男的又怎么样?他是真把我当亲妈了,有的儿子还未必比得上他呢!
沈母出院前那段日子,贺景瑞是公司、医院、家、清瑞四头跑,着实有些忙不过。
他只得向顶头上司,他老爸,请假。
这事是在晚饭桌上提的,他哥和筱琴都在。
贺成功当即爽快地答应给他两周假期,然后对大儿子说:“小辉你也休息好久了,明后天就回公司上班吧,小瑞休完假还是回地产公司。”
“爸,小瑞这段时间干得很好,不如让他再继续干一段时间。”贺景辉似乎很不情愿复工。
“小瑞确实干得不错,但经验不够,现在还不到他接班的时候。”贺成功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安静吃饭的筱琴,对大儿子说:“你是不是休息得太久变懒了?”
贺景辉吞吞吐吐地说:“我准备去尼泊尔旅行,飞机票都买好了。”
贺成功不虞地说:“你换个时间去也一样嘛。”
“我都多久没休过假了。”贺景辉苦笑着说:“换个时间,谁知道猴年马月我才能休息?”
“旅游比公司还重要么?”贺成功严厉地说。
“玩物丧志!”这句是冲筱琴说的。
筱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致志地对付碗里的饭菜,好像根本没听到父子俩的对话。
“爸,职员还有年假,我这个总裁连续几年都没休息过。”
“那一样吗?贺氏以后可都是你和小瑞的。”
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硝烟弥漫。贺景辉坚决要休假,贺成功则坚决不同意。
贺棉裤难得一次跟父亲抬杠,本来一件很小的事,他俩却非要争出个输赢来。
作为挑起事端的始作俑者,贺景瑞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卷进战火中去。
他觉得大哥也怪可怜的,当惯了贴心大棉裤,偶有一次违逆父亲,贺成功就暴跳如雷,非得把他拍服帖了。老爸多出来的那份偏心,分量不是一般的重,幸亏没落到自己身上。
眼看贺成功要跳起来了,一直不出声的筱琴轻轻按住贺景辉的手臂,劝道:“算了,我们改天再去尼泊尔也可以,我明天去把飞机票退了。”
饭桌上出现了一刹那的沉默。
“好吧。”贺景辉终于满心不甘地妥协了。
贺成功向筱琴投去赞许的目光。尔后,开始吩咐她:“过几天要重修家里的墓碑,你去盯着。小舅的媳妇刚生了双胞胎,你有空去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一把。”
筱琴低眉顺眼地答应了。
老爸这是要培养未来儿媳妇的节奏呐,贺景瑞暗想。
贺氏是个传统的大家族,贺成功相当于这个家族的族长,而作为长子的贺景辉就是未来的族长。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就要学会照料管理家族里的各种事务——这就是贺成功对长子媳妇的要求。
贺景瑞在心里替筱琴默哀,妹纸你的自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