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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一路抬回,直到内宫门时方才停顿,我听见秋艾行礼的声音:“见过承旨大人。”
“臣有话想与娘娘单独讲,请姑娘行个方便。”
秋艾掀起轿帘一角,我点了点头,道:“你带人回避一下。”
一阵脚步声后,我歉意地道:“皇上点了我的穴位,我动不了。”
“无妨。若不是您今日太冲动,皇上不会如此。”
“既已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现在连丞相大人也牵连其中,这事怕是无法轻易了结。”
毛杰说得在理,我却有些气恼:“姨娘抱着必死之心见我最后一面,难道要我与父亲眼见她送死?”
毛杰又道:“您这么做,让皇上如何才能维护得了您?”
我冷笑了一下:“维护?维护就送我去魔湖?维护还将岳府违建的事谎称是他赐了地?”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只看表面。”
我很窝火,也很委屈,极力忍住眼泪道:“你说得对,有些事是不能看表面。父亲大人在江南六郡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满朝有目共睹,可他得到了什么?我娘亲死了,我也要去祭天了。现在好了,我姨娘也死了!”
轿外一阵沉默。良久,毛杰道了句:“请娘娘节哀。”
“毛杰,你知道吗?娘亲是为我挡箭死的,她就死在我怀里。现在姨娘也为我而死,我却连为她披麻戴孝的机会都没有。我知道,父亲也会受牵连,母亲的棺椁也保不住了。有时候,我在想,我实在是太没用了。虽然世人眼里我容貌倾城,琴棋书画计策谋略样样皆通,可我现在……我现在连自己能活几天都掌控不了,你让我节哀?”我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不断,尽是苦涩。
毛杰叹了一口气,又道:“臣明白娘娘的悲痛。既然娘娘的娘亲与姨娘愿意以自己的死换您的生,您就应该更加珍惜自己。”
到底是此去今年,多年未见,一切都变了。我听了他这般成熟的语气,叹了口气道:“你特意候在这里见我,难道就为说这一句?”
“臣带了一份东西给娘娘。”毛杰没有等我说话,便掀开轿帘将一个乌木盒子递了进来。
我很意外,看着帘子外毛杰的侧脸不语。
见我没接,毛杰将乌木盒子放在我腿上,迅速落了轿帘,低声道:“娘娘,此物件是臣的父亲大人秘密查证得来,关系重大。臣想,它对您有用。”
毛杰的父亲毛瑞是当朝右都御史,主管监察弹劾。过去,每每父亲大人被弹劾,凤景天总能在朝中策应,想来毛瑞是一直紧跟在凤景天身后的。
我当下明了,这盒子里的东西一定和岳长河大有关系。
“娘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用这东西,臣告退。”
“毛杰,你等等,有件事我问问你,岳家违建的图是不是你让宫女带给我的?”
“不是,但臣知道是谁给你的。”
“谁?”
“皇上。”
两个字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只看表面。”毛杰言罢,急匆匆地走远了。
秋艾带着人回来,重新起了轿。
我盯着腿上的乌木盒子,心中道了声谢谢,想起六年前秀书堂的时光,那时的我们多美好多单纯。而现在,我做了皇后,他做了承旨,他想见我一面都不能停留得太久。这是多么戏剧化的人生,可就是这样青春的我们,要承担许多我们无法承担的东西。
不可否认,毛杰的话让我有点乱了。我忽然有些理解凤景天的行为。他想帮我,所以给我指证岳家的证据,而他否认证据,是因为他还没有动岳长河的实力。他这般夹缝中做人,做得面目全非。
轿子过了御花园,不知谁叫了一声“停轿”,轿厢当即落了地。我被小小地颠了一下,腿上的乌木盒子差点儿就摔了出去。
轿外传来几声问安:“见过大祭师。”
我心绪顿时一滞,怎么会是他?
未待相互致意,轿帘儿被整个掀了起来,只听凤云天关切地道:“快将娘娘扶下来。”
秋艾秋叶两张脸同时出现在我面前。
“秋艾,把盒子拿好。”我叮嘱道,由二人合力扶着下了轿,见凤云天气宇轩昂地站在我面前,与那晚醉熏熏的模样相差甚远。
凤云天没说话,伸手在我身上点了几下。
软绵绵的我忽然有了力气,忙说了声:“谢谢。”
“把手给我。”
我迟疑地伸出右手。
他摇了摇头,道:“左手。”
显然,凤云天刚才也在勤政殿!他是祭师,肯定知道姨娘做了什么,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手上多了东西,因此我并未依言伸出左手,改而五指紧握。
未料,凤云天毫不避讳地捉住我的左手,用力掰开我的手指头,见到完整的荆棘花纹路,一脸复杂地道:“原来如此。”
我有些愤懑地看着他道:“男女授受不清,大祭师似乎忘记本宫是皇后了。”
凤云天满不在乎地笑道,问了一句话:“你有拿自己当皇后看吗?”
我一时语塞。不错,我的确从来没有真正拿自己当皇后看,更不要说拿自己当凤景天的妻子看。
“既然你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皇后,凭什么要我承认你是皇后?”凤云天挑眉,忽然转了话题,十分遗憾地叹息道:“我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假扮男装?如果那时,我知道你是女儿家该多好!”
我看着凤云天,反问道:“如果那时,你知道我是女儿家又当如何呢?”
凤云天亦语塞,而后抬头长时间注目天际,道:“遗憾的是我们都没有如果。”
我注视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讪然一笑,转身坐回轿厢,却听他道:“难过的时候,就这样仰头看着天,心情就会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教我平复悲伤的办法,只隔着轿帘儿道:“仰头看天眼泪就不会流下来。如果心流泪了呢?该怎么办?”
轿外一阵沉默。
隔着车薄的轿帘,我看着他落寞的身影,缓缓地道了声:“起轿罢!”
“等一等!”
离地的轿厢重新落地。
凤云天凑到轿帘前,急切地问道:“安儿,你懂不懂水性?”
我不知道他这是打哪冒出来的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我问你懂不懂?”
“姨娘教过我,在江南的六年里,也没少跟闺蜜们一起玩水嬉戏。”我脑子里满是姨娘的身影,衣衫上却沾着姨娘的血迹,心就狠狠地痛了。
“阿赫拉果然有先见之明。”凤云天赞叹道,似乎心情好得跟明媚的阳光一样。
我摊开左手,看着左手心血红的荆棘花纹路,正想开口问他,他却已经闪得老远。
回到空荡荡的凤雏宫,我精神有些萎靡,瞪着那只静静地摆在园子中央的大竹萝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飘着朵朵白云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从薄而透的云朵里映射下来,让人感觉暖暖的,就好像姨娘的怀抱一般。
“娘娘……”秋叶站在我身旁,道。
我从臆想中回过神来,道:“叫人去把缝好的账顶四角系在竹箩筐上,把炉头绑在箩筐中央,再把黄梨木散件都摆进箩筐里。”
未几,一干宫女太监忙碌起来,唯有秋艾不知所以地看着我,也许她觉得我过于平静了,而她不知道我其实眼下的平静都是强装出来的。
宫女太监们运作很快,热气球的所有工序完成得很顺利。我吩咐人将花梨木放进炉头里,看它慢慢燃烧起来,腾腾热气直往上窜,瘪瘪的顶帐缓缓地张了起来。
秋叶像孩子似地大叫起来:“娘娘,你看,它鼓起来了。”
也就那么一柱香的时间,热气球真的飘起来了,一点一点儿离开地面。众人都欢呼起来。唯独秋艾一脸不解地看着我:“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愣了一下,我这是要做什么?从前,我是想借着热气球逃跑,我甚至还规划在晚上起航,但一切的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逃不了。我如果逃了,父亲大人怎么办?
见我发愣,秋艾又叫了一声。“娘娘!”
我忽然想起姨娘那句话,“安儿,你看,阳光真好!”我抬头,望着天空,似乎刹那即是永恒。有阳光,万物方可生长,世间才拥有希望。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要多想想希望。
只这片刻,热气球又飘高了一点儿。我想到,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不管以前我是什么样,以后我将怎么样,把握现在及时行乐才是重点。
我撩起裙摆,三下五下,翻进箩筐,对秋艾道:“要不要也上来?”
秋艾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对秋叶也做了同样的邀请,但她显然也不敢上来。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立的一个,独自站在箩筐里,不觉笑了笑,隔了一会儿,弯腰三下五除二将所站之处的木头扔到另一边以保持平衡。
这只做工不太好的大热气球显然给足了我面子,极为争气地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缓缓飞升起来,一尺到一丈,再到一树那么高,到快超越房顶时,秋艾在下边着急地喊起来:“娘娘,您不能再飞了,再飞宫里要乱套了!”
我笑了笑,尽这这笑在人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你觉得我现在还下得来吗?”
秋艾登时就慌了,在下边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我看她慌乱的样子,不由自主地乐起来。等热气球又升高一些,我往火炉里又添了点柴。下边的宫女太监个个仰着头看我,秋叶有点期待地大声问我:“娘娘,你能飞多高?”
“能飞多高就飞多高!”我大声地答话,见秋艾焦急地冲宫门跑去,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随着热气球升高,凤朝皇宫尽收眼底,各式楼宇顶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华美,大概也只有站在这种高度才能看到京城的壮观全貌了。不过,正因为高度的原因,风大了很多,气球开始朝凤雏宫外漂移。宫女太监们追着我漂移的方向涌出宫门。
徜徉天空,沐浴纯美阳光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但这种美好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热气球所经之处,宫女太监们各种好奇喧闹。甚至当我飘过勤政殿时,大臣们也不议政了,纷纷出来看个究竟。有的侍卫甚至以为这是天外来客,纷纷持箭瞄准热气球。只不过,双方距离在一箭之外,众人箭上弦上却未放弓。
凤景天气急败坏地站在殿前,紧紧板着脸不说话。
岳长河凑过去对凤景天说了点什么,凤景天怒气冲冲,从侍卫手上夺过一张弓,飞快地从勤政殿侧门跑了过去。
众臣见主子如此,也都呼啦啦跟过去了。
看样子,我还是个重点人物,又将有一场好戏上场。我随手扔了几根柴木进火炉,优哉游哉地坐在萝筐一角,任热气球飘荡,很快便出了皇宫,到了京城上空。京师果然是好地方,城的东西两边都有大湖,远远望去像两块上好的宝石,又像两张透绿的翅膀,冷不丁看过去,又觉得京城像只振翅欲飞的甲壳虫。
热气球在京城上空东飘西荡,就算轻功卓绝的人再怎么会飞也飞不到这么高,估计这会儿京城人民都在拿我当奇观。想到这点我挺乐的,起身看了一下,热气球已经往西湖方向飘,再往下一看,不得了,黑乎乎的一大块活动版,不会全京城的人都在追我吧!
正想着,一只箭“咻”地一声从左下方穿了过去,虽然离热气球还有一定距离,还是吓得我头猛地一缩。谁这么没长眼敢射我?我小心地探出头往下方一看,又是一只箭忽然射了过来,这次距离热气球更近了一些。
接着我听见下方有些骚动,一抹明黄身影策马狂奔,后边紧跟着一大队枪箭齐备的侍卫。黑乎乎的人群顿时从中一分为二。马匹途经之处,尘土喧嚣。看样子,凤景天带了人追我。该不会是他放冷箭吧?
“哧——”第三支箭破空射在竹箩筐上,夹在了竹篾缝儿里。
我往火炉里丢了些柴,伸手拔下这支箭。箭的做工很精致,白羽尾翎,银色箭头棱角分明,顶上还泛着点蓝光,显然事先喂过毒。我都要祭天了,还有人想我早死?真神奇!不过,还是不要再看外边好了,再看一会又来一支箭,咱不就完蛋了么?
我用手支着脸,时不时添些柴让气球保持飞行,但气球接下来飞得不那么顺利,先是在原地停了挺长时间,接着就往西加速飞了。我一开始还奇怪明明好好的天气,怎么忽然冒出这股怪风,等再起身朝外看,晕,我正在湖边上呢,气球高度已经低了很多,湖岸上站着一排一排的侍卫,个个稀奇古怪地看着我。
“你再不下来就掉湖里了。”凤景天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悦地大声喊道。
切,我还没玩够呢,下来?我扭过头,又往火炉里加了点柴,火势一旺,热气球再次缓缓上升。
凤景天一看,急了举起手中的大弓,拉至满弦。
“皇上,不可!”旁边有侍卫惊叫道。
凤景天忽然脸色突变,十指松动,箭飞驰而来,却不是射我,而是击中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冷箭。截止目前这是第四支冷箭了。
我呆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凤景天出手快而准,第四支箭铁定会要了我的小命。
侍卫统领叫喊起来:“闲人退后一百丈!白营听令,保护皇上,保护皇后娘娘!”
岸上人群一时有些骚乱。趁着骚乱,第五支箭如约而至,好在我闪得快,低头避过。不过,热气球显然没有这么好命,被左右贯穿了两个不小的窟窿,巨大的球顶立即瘪了,蓬盖下来,箩筐旋即颠簸,滚烫的火炉朝我砸了过来。
我拾起那支喂了毒的箭,扬手划破气球蓬顶,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纵身一跃,从箩筐里跳出来,毫无美感地跌落水中。热气球冒着火光紧跟在我身后没入湖水,发出巨大而又沉闷的声响。我下意识地朝湖底游去,一时情急呛了不少水,睁眼看见箩筐因气球蓬顶的悬吊并未快速下沉,刚准备抬头冲出水面,便见火炉翻转倒出的无数炭火坠入湖水,还带着“滋滋”的气流声及一串串细碎的气泡。
气球蓬顶以可见的速度朝我罩下来。我划动手脚,无奈裙子缠住双腿,行动很是不便。这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麻烦的是我的左前边游来了个大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鱼类,至少有两米多长,嘴很大,满口白森森的牙齿,速度也非常快。我所有的感官都被它刺激得马力全开,一边恼火地诅咒这家伙赶紧给我死开,一边奋力挥动臂膀,游泳速度瞬间达到质的飞跃。开玩笑,这是逃命啊!祭天死掉也比葬生鱼腹来得好吧?
这时的我也挺讨厌自己的,没事玩什么热气球?什么阳光什么希望,跟咱这祭天的皇后有半毛钱关系么?这下好了,玩出生命危险来了!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我祈祷着从水底下避开气球蓬顶冲出来,然后我就真的从水底下冲到了湖面上。那条恐怖的大鱼也紧接着冲出了水面。我举着手里的箭,心想如它要真敢上来,我就跟它拼了。但它显然没有前进,也没有远离,浮在水面上看着我,张大的嘴温顺地闭拢,缓缓摆动尾部,似乎在向我示好。
这下子,我还真有点奇怪了。这鱼怎么跟人似的,前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正思索,脚下猛然一沉,我四仰八叉地摔回湖水里,接着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从湖水里顶了出来。我条件反射般地抱紧它,这东西手感滑滑的,好像……我低头一看,竟然是那条大怪鱼,不禁浑身一哆嗦。它似乎察觉出我很紧张,缓缓摆动尾巴,稳稳地在水里滑行,在水面划出长长的水波。
感觉出它并无恶意,我心下稍安,注意力从它身上转移至四周,但见湖边的侍卫们刷刷地朝我行着注目礼,眼神讶异到了极点,仿佛我是个怪物似的。
凤景天见我没事,明显松了一口气。他显然跟其他人一样,也在对我感到吃惊,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样子要较其它人镇定许多。他将弓箭递给侍卫统领,飞身踏水而至,像风中飞舞的柳叶般轻灵到了极点。
大怪鱼见生人靠近,背着我猛地从水中跃出,张开大嘴,露出寒光闪闪的牙齿,迅速朝凤景天扑了过去。双方本就近在咫尺,这一扑吓得我连声大叫:“不要!”
随着我扬高的声线,岸上侍卫们大声疾呼:“皇上小心!”
接着,侍卫统领的一支箭呼啸而至,直面大怪鱼头部。
不知道为什么,大怪鱼忽然闭嘴,瞬间停止了攻击,它的头部因惯性撞到了凤景天身上。饶是凤景天轻功卓尔不凡,一闪身险险地避开了怪鱼的冲击。
我瞬间明白,大怪鱼似乎对我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念头都言听计从。我似乎有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让它明白了我的想法。
凤景天闪让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侍卫统领射出的箭刹那即至,近在眼前。这石破天惊的一箭,眼见即将射入毫无防备的大怪鱼的头部,我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强烈地希望这支箭失去准头,千万别伤害它。说来奇怪,我这想法一冒出来,这支箭的力道似乎立即萎靡,猝不及防地静止,然后跌落水中。
这下子,岸上人等个个跟嘴里被塞了个鸡蛋似地鸦雀无声,眼前的凤景天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连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大怪鱼扭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它竟然用头在水里一连点了三下,看起来就像是在向我道谢。我一脸讪然的表情,不知所措地看着它,然后拍拍它的背,轻声道:“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大怪鱼完全听懂了我的话,整个身子浸入湖水,欢快地摇尾离去。
凤景天立即伸手搂住我的腰,但我奇怪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居然一点也不沉,似乎轻得像羽毛,可以不借任何东西漂浮起来,看凤景天那不可思议的表情就知道,我确实是自己飘在水上,尽管外人看起来这完全是凤景天的功劳。
一路蜻蜓点水,凤景天临波微步,将我带回岸边,随手从马身上取了他的披风,裹在我身上,抱住我飞身上马,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对所有人下令道:“回宫!”
我本来以为他会对我大加指责甚至惩罚,结果他一路上半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表情阴沉沉地,似乎满腹心事。我被他强行半搂在胸口坐在马背上,随着马步节奏,偶尔撞到他胸口,听见他一起一伏的呼吸,良久不知应不应当开口。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宫,便一路沉默无言,待进了皇宫,见得众臣,凤景天才以眼神狠狠地警告了我。
方谨动作熟练地牵了马的缰绳,凤景天先翻身下了马,又将我从马上扶了下来。
岳长河从大臣群里上前两步,脸色一正便要对凤景天开口。谁知凤景天冷着脸一句“给朕闭嘴!”声色俱厉地堵住了他的嘴,接着劈头盖脸一顿教训:“早上听尚书说能带兵打赢北荒族,朕欣慰至极。谁知事实是号称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京城,居然有不少北荒族细作,胆大包天到刺杀皇后。你这个兵部尚书兼首辅大臣究竟是怎么当的?”
众臣被凤景天突如其来的数落吓得魂不附体,即便是岳长河也吓得不轻,脸色相当难看,先前憋出来的一肚子坏水这下子是都倒不出来了。惟恐凤景天责难,他诚惶诚恐地低腰躬身,连头也垂得低低的。
见到岳长河被修理的样子,我自是十分解气。
接着,凤景天一个回头,瞪着我道:“皇后不像个皇后,诺大个后宫还不够你玩么?你是不是觉得朕还不够心烦,不折腾点动静就不安生?”
他不责问我,我倒还好,没什么好跟他置气的。这一责问我,我心头的火便轻易地窜了起来。我是皇后不假,可你丫的要我去祭天送死,连我姨娘都被间接害死了,还想我安静?想得倒是美!
看我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凤景天又道:“皇后还不回凤雏宫,难道要朕亲自送你回去?”
我顺口就接了:“对。臣妾正是等皇上亲自送。”
凤景天一听,反倒愣往了。
我冲着群臣抽了抽嘴角,很不悦地道:“怎么?作为夫君,送送妻子很丢人?”
群臣汗颜,一时无言,毕竟这是帝后夫妻之事,臣子即使有心,也不敢随意掺和。
倒是方谨机灵,躬身至我面前,道:“娘娘,皇上朝事诸多,就由奴才代劳送您回宫,您看可好?”
我并不看方谨,只好整以暇地盯着凤景天,干脆地道:“不——好!”
方谨满脸尴尬,只得退下。
凤景天看了看我一身湿透的裙衫,忽地容色一缓,改变主意道:“方谨,你与群臣都退下罢。朕忽然想到有一事要问皇后,便与皇后一同回凤雏宫。”
群臣面面相觑,依言三三两两地退散。
“岳尚书请留步。”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上前几步,叫住岳长河。
岳长河微微诧异,顿下脚步,颌首道:“不知娘娘让臣止步有何要事?”
我弯弯嘴角笑起来,道:“岳尚书言重了,本宫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有东西落在本宫手上了。”说罢,我轻快地转身,移步至凤景天面前,道:“皇上,请吧!”
凤景天恍装作未曾听见我与岳长河的对话,强扯了个笑容,拉过我的手离开。
我们走得很急,将太监与宫女撇得很远,很快就到了御花园。
凤景天忽然问道:“他有什么东西落在你手上?”
我知道他一定会问,也没打算真要瞒他,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脸,郑重地道:“东西我可以给你。”
“有什么条件?”他很聪明,问得十分直接。
我不得不佩服他思维之敏捷,笑道:“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保住我父亲。”
“好。”他答得很干脆,凝神扫了一下我的脸。
我如释重负,道:“跟我回凤雏宫,东西我给你。”
他双唇微张,似想要说什么,终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身走在前边,莞尔道:“你不是说有一事要问我吗?怎么不说话?”
“你先前居然站在湖面上没有沉。”
原来是想问这个!我又笑了笑,道:“你不是还看见我控制那条大怪鱼么?还看见那支侍卫统领射来的箭猛然失力落水!没错,事实就是像你想的那样,我已经继承了阿赫拉的力量,也就是我姨娘所说的改变命运的力量,或许也叫自然的力量。我虽然还不能做到完全的收放自如,但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阿赫拉的一切都需要靠咒语。”他疑惑地问:“而你,完全没有念咒语。”
他这么问,我也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问号。难道我真的可以随心而发,连咒语都可以不念,就有强大的力量?这确实很玄异。但我随即又想,管它的,玄异就玄异罢,我连灵魂穿越都试过了,拥有点特殊力量也不算有多奇特!如此,我挑了挑眉,答道:“或者,我是一个异类。谁知道呢?”
他忽然跨到我前面,道:“你的左手给我看一下。”
我将手伸到他面前,心想反正凤云天也看过,给他看看也没什么!
“居然是荆棘花神印。”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似乎知道些什么。
我收回手,以为他还有下文,却不料他只道:“走吧,回宫赶紧换一身衣裙。”
回宫后,凤雏宫宫女太监的心都落了地。
秋艾麻利地伺候我沐浴净身,换了身清爽的衣衫,又烘干了头发,还奉了杯热茶。
我们做这一切的时候,凤景天就坐在离我不远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等久了!”我歉意地笑笑,遣退所有人,取了毛杰给的木盒,递给他。
他接过手,也没看,随手往妆台上一放,将我按在妆凳上,拾了木梳道:“坐着别动!”
我头发长,又是刚烘干,为节省时间未及时盘上,只是随意披在肩上。看他这架势,是要为我梳发,我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他持了木梳轻轻为我梳理起来,手很生,动作十分笨拙。
我几次想笑,还想夺过木梳自己来,他执意不肯,坚持为我梳完;待梳理整齐,还兴致勃勃地为我编了条麻花辫——如果这条歪歪扭扭的长得像毛毛虫似的辫子还能叫麻花辫的话!
大概觉得只是将我的头发编起来太过单调,他打开了我的首饰盒,里外翻了翻也就那么几件普通的珠花,也不配我现下这条丑陋的辫子,不禁有点尴尬地道:“你坐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罢便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我赶紧趁机把辫子理了理,才刚脱手,他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手里很宝贝地捧着一朵紫荆花,轻轻别在我辫子尾巴上。
我笑起来,纠正道:“这花别在鬓边才会好看!”
他皱了皱眉,将紫荆花移至我鬓边,左右看了看道:“确实如此。”
我问:“你从前没为她梳过头么?”
他知道我说的人是岳子珊,点了点头道:“倒是梳过几次,但不是我主动的。怎么?嫌我手笨?”
我抿着唇,摇摇头。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从一旁搬了椅子,坐到我面前,道:“罢了,人生在世难得一回儿女情长。索性为你画画眉。”
我拧着双眉,心道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一个时辰还对我高声厉语,这会儿怎么琢磨起这些温柔乡的东西来了?
想是猜出我心中所想,他不以为意地道:“你不是拿她来比较么?我便为你做一件我从未为她做过的事情。”说罢,他取了桌面的螺子黛,一手扶住我的下颌,一手比划着临空描眉型,模样架势倒真有几分像样。
我别过脸,按下他的手腕道:“我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会拿她来比较?我看,是你总是拿她与我比较才对。”
他神情谨慎,张了张口,却没有回话,只将螺子黛放回妆台,稍稍叹了一口气。
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一如那晚他亲手为我煮面条时的情形。“画眉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皇后,但我的确不是你的妻子,以后……为她画吧!”
他有点窘迫。这种神情是我从未从他身上发现过的。
我缓了缓神,婉言解释道:“我今天没有跑。我只是想静静享受阳光。”
也许他见惯我张牙舞爪的模样,见我像现在这么平静地和他说话,他反倒有点不习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了低头,起身抓起木盒,诚挚地道:“我知道。谢谢你。”
我勾了勾嘴角,算是答了。
他本是要走的,又像想起了什么,长时间盯我仔细看了一阵,认真地道:“安儿,去了魔湖后,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逃。”
我惊呆了。这句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都不会有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能用石破天惊去形容。
面对我的不解,他的脸忽然生出诸多温暖,伸手从搂住我温言道:“在我心里,你拿我当什么人,我不在乎,但我一直拿你当妻子。我希望你活着,所以你一定要逃,尽管以后我们……”后边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整个殿堂安静得要命。黄昏的天光透过纸糊的窗户透进来,将殿堂内的地板划成一块一块深浅不一的色块。我猛然感觉内心某一处因为他的存在变得异常柔软,但我下意识地又拒绝承认。
见我沉默,他放开我,拍了拍我的背。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难以言状,喃喃地道:“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他话锋一转,带点担忧地道:“今天刺杀你的人是北荒族。”
我无所谓地道:“让他们杀好了!”
他扳正我的肩膀,目光定在我眼眸上,道:“这几天不要再出皇宫了。”
我取了妆台上的丝巾小心地摩挲着手指甲,道:“不出门不代表不折腾。”
他显然有点紧张。“你又有什么主意?”
“我没有什么主意,就是想让某些人跟我一样痛苦而已。”我灿然一笑,伸出左手,端详着掌心的花朵。“一下午的时间远不足以让我忘记姨娘是怎么离开我的。有些人既然有本事将我的生辰八字翻出来,那我也有本事让这些人的梦想落空。”
“凡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别乱来。”
“乱来?你看我像乱来的样子吗?我要让有些人心服口服。”我笑言,指了指他手上的木盒,道:“我信任你才给你这个,不管怎么样,我父亲……就拜托你了。”
他见我如此,不再追问我究竟要干什么,只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我想了想,叫住他,道:“过了今天,你就让人送我去魔湖吧!京城,我不想呆了。”
“为什么?”他身体一震,但没有转头。
“没有为什么!”
“我不许!”他回头瞪着我,斩钉截铁地扔下这三个字。
我站起身,很平静地道:“凤景天,你知道我是逃不过祭天这一劫的,跟你许不许没有关系。我已经明白了,现在也接受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对,我是早就明白了,但我接受不了现实。”他用手指了指心脏的地方,歇斯底里地质问我:“你以为我娶你为妻是说说而已?你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有多难过?云安安,你真的应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但凡你用公正的眼光看我,你就应该明白我爱你。”
我看得出来他很认真,也正因为他认真,我反而感觉很无力。“我没有跟你吵架。”
“你是没和我吵,可我感觉得到,你永远把我先看成是帝王,然后才把我看成是凤景天。我是当了皇帝没错,可我也是个普通的男人,我希望你有做妻子的觉悟,尽管这是我的奢求。”
妻子的觉悟?你让我怎么觉悟呢?刹那间,我心思百回千转,无言以对。
他严肃到极致,继续往下道:“你或许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每一次跟我吵架的时侯,都当我是一个和你地位对等的人。但你不知道,每一次我们吵架的时候,我既难过又高兴。我为我们不和而难过,又为我们平等对话而高兴。我经常夹在这两种情绪之间,感觉自己都快被你折腾疯了,却还死心塌地、一门心思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你身上。”
其实,我不知道他用这样的方式在爱我,更不了解他为什么爱我。看着他矛盾又忧伤的、困兽一般的表情,我整个身心都在加速软化,对他的恨被他的爱一点一点蚕食瓦解,但我仍然很平静。“我们的时间不多,就算我爱上你,又有什么不同?你是皇帝,我要祭天,我们别无选择……”
他打断我的话,道:“当然不同。”
我索性不语,斜斜地望着他好看的脸。斜飞入鬓的眉,明净纯真的双眼,说话时微微扇合的鼻翼……这是一张美好而又动人的脸,身为女子,嫁给这样一个满满都是爱的男子,是为大幸,但我又是何其地不幸?
他似乎看出了我内心的变化,很激动地冲过来,紧紧地抱着我,低头吻在我额上,轻语呢喃:“安儿,我很爱你。”
细碎的情人的吻,从额头一路往下到脸颊,再到鼻尖、嘴唇……他为我戴的花从鬓边掉了下去,他为我编的辫子已然散乱,然而他的吻扔在继续,这种爱所爆发的力量让一个全新的我从这具锦衣华服的躯壳里走了出来。这一刻,我不可否认地被他的热情与深爱感染。我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时间与空间,我也是可以爱的。
爱情是一个玄乎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在这一刹那,它似乎无比清楚地暴露在我面前,触手可及。全世界都只剩下他的语言:“安儿,我很爱你。”
我像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吻,不由自主地抚摸着他的眉眼。我甚至愿意与他共享彼此身体的温度——灼热得像火一样的温度。好吧!在祭天之前,在死去之前,有这么一个人让我认认真真惦恋一次,或许也是一种美。
静谧的殿堂,迷人的黄昏,疯了一样的我们,两颗年轻的心真正意义上地靠近。罗衣半解,丝履坠地,薄衫之下的我,削肩如素,藕臂蜂腰,微微弯曲地躺在衣衫铺就的浅淡夕光映照的地板上,泛着蜜色的肌肤轻轻颤动着,像谁遗失的珍宝,静静地等待某一个人与某一个时刻的来临。而他,一手探在我腰侧,侧身拥住我,声音哑然。“我爱你。”
我缩了缩身子,反转身体,蹭进他怀里,头埋在他肩颈处,呼吸之间,气息尽数吐在他身上,懒懒地说:“你爱我,我知道。”
他微眯着双眼,指尖在衣衫下划过我的背。“你真的知道?”
我绷紧了背部,闭上双眼道:“真的知道。”
他很高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抱着我在地上滚了半圈,赤诚相对。我不敢睁眼看他,只知道他温暖的吻落在我耳畔与颈项之间,令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打了兴奋剂一样飞上了云端……我们的世界,就像一艘小船航行在无边的大海,随着波浪起伏飘荡,时常伴随惊喜与刺激。大海深处有礁石暗藏玄机;浅处有珊瑚藻类美不胜收;水域之岸,沙滩细软,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串难以磨灭的印迹……
他不是皇帝,我不是皇后。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我们就像鱼和水,鱼在水里嘻戏,水包容鱼的调皮。我们天生属于彼此,谁也离不开谁。
从黄昏到天黑,几番辗转浮沉,夕光消失的殿堂,静得只听见彼此呼吸声。黑色的夜给了我们黑色的外衣。我们冲动,我们疯狂,我们放纵地爱,我们坦白地恨,我们开怀地大笑,我们悲哀地流泪。我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我们也是彼此寻找真爱必须走过的一段路。这条路能有多长,我们知道,又不知道。
我紧紧地揽住他的手臂,迷醉地道:“有时候的你很善良。有时候的你很恶劣。”
他汗湿的鼻尖顶在我鼻尖上,平静地说:“我爱你。”
我像穿越了一场风暴的雨燕,异常疲倦地靠在他肩膀上,闭着双眼道:“你不一样了。”
“我一直如此,是你不一样了。”
“他们说祭天是非处不可的,现在……”
“呵呵!”他像傻子一样地笑起来,又带着点单纯,又有点伤感。“现在你是我的了,后不后悔?”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十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这算什么回答?”他笑,以手指碰碰我的眉毛,再碰碰我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啄了啄我的唇,道:“我小时候有一个梦想,将来长大了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为妻,然后归隐山林,做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想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这太容易了。”秋夜如水,肌肤生凉,我缩了缩身子,半窝在他怀抱里。
事实证明,他是无比细心的。他起身,动作异常轻柔地将我横抱起来,走向床榻。
短短的一段距离,尽管我们已经属于彼此,尽管未撑灯火,我仍脸上发烫,浑身绷紧,直到他为我覆上薄被,轻轻躺在我身侧,拥着我。我才幽幽地吐了一口气。
他取笑道:“安儿,你很紧张。”
“谁说的?”
他一翻身压过来,坏笑着吻如雨下。
我立时紧张起来,赶紧竖了白旗。“好吧,我是很紧张。”
他停下,复而抱住我道:“乖,永远别心口不一。心口不一的人太累了。比如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戴着一副我是皇帝的面具……这样的日子,让你过一天你就会发疯,而我这一辈子都只能这样过。有时候我真想逃避,我甚至想过,我带着你私奔,我们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不用背负什么天下苍生的责任,你不用去魔湖祭天……你说这样该多好?”
我听着他耳语似的感叹,没有答话。
他继续往下说道:“我小时候,没有见过母亲。我长大后才知道她自请去了魔湖。在我想象中,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子,胸怀博大,又充满仁爱,但她的离去让我成了被抛弃的孩子。我有时非常憎恨她,也憎恨自己生在帝王家。但我有时候又庆幸生在帝王家,因为或许有一天,我可以废除祭天制度。”
我有点吃惊于他的想法,小声问道:“你要废除祭天制度?”
“对,我就是要废除这害人的制度。”
“你不怕灾难降临?”
“怕。但在我看来,灾难远没有人心可怕。”他语气坚定,说到此处不由自主地笑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刚才不是说娶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很容易吗?我告诉你,一点也不容易,娶回来经常吵架不说,把皇宫玩儿得是鸡飞狗跳,人神共愤;更可怕的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一点威信也没有,有时大晚上抱着她,温香玉软还要强忍住冲动坐怀不乱。你说说看,这容易不容易?”
我笑起来,道:“你这算是向我诉苦?”
他顽劣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道:“你说说,是不是应该多补偿补偿我!”
我别开脸道:“哼,补偿?我看你还是小心消息别传出去,否则……”
他毫不在乎地道:“传出去又怎么样?大不了私奔了!”
“我可没这么想。父亲年纪也大了,操劳了半辈子,我总不能带着他亡命天涯。倒是你,说得这么洒脱,还真舍得你倾国倾城的妃子们?就算你真舍得,你的小公主呢?也不要了吗?”我打趣道。
“你吃醋了?”他说话的时候眉毛一挑一挑的,挺喜感。
“这算哪门子的醋,我不过就事论事。”
“如果我说,小公主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呢?你会怎么想?”
“怎么着,戴绿帽的感觉不错?”
“想哪里去了?她是白营一个侍卫的女儿。这侍卫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其妻惊闻噩耗后久病不起也去了。我与小丫头也算有缘,见她第一眼,她就冲我笑了,就这么抱了回来,养在宫里。”他说着,伸手惩罚性地捏住我鼻子,促狭地道:“我有个办法令你不用去魔湖。”
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并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我让你怀上龙裔……”说罢,他笑吟吟地翻了过来,瞬间成了大灰狼。
“如果时间充足,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我话没说完,我们俩的肚子都咕噜噜地响了起来,跟打雷似地,此起彼伏。一时间,彼此相视而笑。
他利落地翻身,将地上一堆衣物拾起,迅速披上外衣,朝殿外大声下令:“秋艾,传晚膳——”然后,取了套新衣裙,亲自为我穿戴,手法拙劣,却胜在温馨。
临了,待秋艾进殿撑了灯,他又为我编了条辫子,取了丝带为我系上。
一晌贪欢后的我们似乎亲昵了许多,用膳的时候,偶尔就着昏黄的烛火对望一眼,都似乎有种甜蜜的东西要溢出来。
晚膳后,他当着宫女太监的面吻了我的脸,然后去了勤政殿,只说晚上会回来,让我不必等他。
我倚在廊柱边上,看他挺拔的身影渐隐于灯火阑珊处,心下叹了一番。我知道,我不可避免地对他产生了眷恋,尽管我们没有明天。
秋艾见我长时间立在廊柱下,小声问道:“娘娘,奴婢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汤沐,您……”
显然,秋艾很清楚我与凤景天发生了什么。
我仍站在原处,看着宫灯映衬的夜色,轻言细语道:“今天发生的事,让大家闭紧嘴巴。”
秋艾温顺地答:“知道了。”
一只荧火虫在廊前飞来飞去,我伸出手,心里想着,小家伙快飞过来。念头一闪,小家伙便真的飞过来停在我指尖上。
“娘娘——”
“嘘,别把它吓跑了!”我示意秋艾别说话,看着小家伙在我手上不断拍动翅膀,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心想我这能力似乎有变强的可能,待与它玩了一会儿,扬手让它飞走,转头笑问秋艾:“你说说看,皇上是什么样的人?”
秋艾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奴婢不敢多嘴。”
在凤景天面前,我是不需要像秋艾这样诚惶诚恐的。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忽然踏实了不少,招了秋艾道:“走,我们去看看贵妃。”
秋艾怔了怔,跟着我出了凤雏宫。